楚文方看著被方容稱作齊將軍的人。

    他入天牢有些時日了。長著滿臉胡茬，頭發(fā)并不很雜亂, 只是不再齊整。神色郁郁寡歡, 可能是見到了方容所以強打起精神, 行動不便也要掙扎著站起身，卻沒有往前走，楚文方目光一轉才發(fā)現(xiàn)他戴著重銬腳鐐，被鎖在墻角，最多只能走到如今站著的位置, 脖子還掛了枷鎖, 手腕已經(jīng)磨破了皮，血跡已干。

    這是重刑犯的待遇, 相信不日便會發(fā)配流放。

    所以方容才會這樣驚訝。

    他又看向方容。

    方容滿臉的震驚已經(jīng)化成了怒火, 他很少這樣情緒外露。

    可面前這個掛著枷鎖的人是誰？

    跟著他一起在北疆鐵血征戰(zhàn)的齊世良齊將軍！當日隨他一起回京的將軍之一，他年歲已經(jīng)不小，立下了不少大小功勞，是方容命他回京的，也算榮歸。如今卻落得這樣的下場，方容怎么能不發(fā)怒。

    他沉聲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齊世良苦笑：“莫說王爺, 連末將自己, 至今都未曾清明?！?/br>
    “你已經(jīng)辭了官, 陛下有什么緣由能把你發(fā)配?！狈饺菡f：“你實話告訴我，你有沒有犯事?！?/br>
    齊世良勉強將額前花白的頭發(fā)撥到一旁，聞言說：“末將是什么樣的人，王爺再清楚不過了。若我有膽犯事, 也不至于在王爺去北疆之前還是事務官一職。此番牢獄之災，實在天降橫禍啊?！?/br>
    方容幾乎立刻想到了方冀曾提過的‘假借二哥之名行謀逆之事’，難道這件事和齊世良扯上了關系。但齊世良的話也確實有幾分道理，他在軍中都遵紀守法，回了京城反而犯下謀逆重罪？方容不信。

    況且這么大的事。

    為什么他卻連半個字的消息都沒有聽到過。

    “當日末將——”齊世良忽然意識到什么，他改口說：“當日草民正在家中與孫兒逗樂，豈料御林軍強闖進來。是安公公宣讀了圣旨，未曾停下半刻，便將草民緝拿，過了幾日，便判了流放?！?/br>
    方容知道他生性有些怯懦，可還是有點心思的，不可能放任自己被冤入獄。到現(xiàn)在他還不肯自稱罪臣、亦或是罪民，心中想法可見一斑：“那你為何不伸冤，讓大理寺重新審理你的案子？”

    齊世良又笑，他說：“王爺，陛下不愿見我。大理寺難道會忤逆圣意嗎？”

    方容明白了他的意思。

    齊世良說：“草民有幸，出京之前還能遇見王爺。此番請王爺留步，只為求王爺念在舊情，將我家中人等送出京城。草民此去怕再難生還，只剩下這一個念想，還望王爺成全?！彼劭糌５丶t了一圈，他已過半百數(shù)年，此刻竟流下淚來：“得王爺護佑，留我齊世良一個后吧！”

    方容的手再一收緊，他往前探了探，臉幾乎貼著欄桿：“你曾在北疆與我并肩作戰(zhàn)，我決不允許你就這么憑白受冤！你是天下的功臣，晚年也不會以罪臣收場！”他說完握拳狠狠打在欄桿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齊世良正想勸他，方容卻已經(jīng)轉身走了。

    他的背影還如往年一般令眾將領信賴?？删┏遣蝗鐟?zhàn)場，這里的戰(zhàn)爭沒有硝煙，卻比戰(zhàn)場更可怕，他是個真正的將軍——

    “王爺！”齊世良大喊：“回北疆吧！京城容不下你！”

    方容住腳，他的拳頭一收再收，用力到顫抖。

    良久，他再邁開步，表情終于沉靜下來。

    他對楚文方說：“讓崔先生立刻來見我。我在當鋪。”出了天牢他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晚，宵禁已經(jīng)開始了，但他必須馬上了解齊世良事情的起末，也沒有收回這個命令。

    京城也有一家榮欣當鋪，比新平的那一家自然更加繁華。這個據(jù)點崔先生是知道的，楚文方得令后飛身而起，起躍幾個上下便遠去了。

    方容打算先去桃李茶館。

    桃李茶館是情報樓在京城的第一家據(jù)點。

    方容對崔先生一向有所保留，這家茶館就在保留范圍以內(nèi)。

    巡夜的守衛(wèi)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大搖大擺走在街上的方容，他們鏗鏘拔出劍來，喝問：“一更已過，何人敢在街上行走?！?/br>
    方容走近幾步，還發(fā)現(xiàn)一個熟人。是回京時遇到的那位直腸子，名字叫什么卻忘記了。

    對方隊伍里卻不止這一個熟人記得方容的長相，俱單膝跪下：“屬下等冒犯，王爺恕罪！”不認識方容的聞言也都跪了下去。

    宵禁一向對民不對官，這也是京城無可奈何的地方，方容說：“本王有事要辦，你們行公事去吧。”

    一個守衛(wèi)抬起頭來：“屬下崔華清，聽聞昨日王爺遇刺，倍感驚恐。如今未見王爺身邊侍衛(wèi)，自請護王爺周全?！?/br>
    這個崔華清是個會來事兒的。方容看他一眼。但是他要辦的事不能被外人知道，只好拒絕了他的提議：“你們正在巡夜，莫要因私廢公?！?/br>
    崔華清一臉很想因私廢公，不過方容拒絕的干脆，他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

    方容對他們點點頭就離開了，很快就到了地方。

    桃李茶館已經(jīng)打烊了，方容在門前扯了扯掛在燈籠上的紅繩。這紅繩是以前備下的，最里頭系了個鈴鐺，就是為了能及時通知到茶館里的人。

    沒多久，門開了一條縫，里面的人說：“已宵禁了，客官改日再來吧。”

    方容對：“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br>
    門大開了，里面的人這才看清方容的面貌，大驚：“主子！”話落他忙垂首，放輕聲音道：“這么晚，主子來茶館有何要緊之事？”

    方容說：“當家的誰在？”

    “樓二方才回來?！彼f到這才記起兩人還站在門口：“主子進來說話吧，這里到底不大安全?！?/br>
    方容跟他進去：“樓二人呢？”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從樓上飛身下來。他手里拿著一盞油燈，火光閃了閃，又倏地拔高。

    方容對他說：“你來京城，是有什么消息嗎？”

    情報樓有一位樓主，其余五位護法并稱一二三四五，是方容賜了樓姓，功夫最高的樓一，以此類推。他們是李叔調(diào)教出來的人，忠心不二。除了有行動和任務，平日里和正常人無異，娶妻生子做工賺錢，其中樓三還是一方商賈，據(jù)說頗有賢名。不過他們的銀子都是自己賺的，所以方容也曾提議過干脆讓樓□□出暗殺，到明面來給他賺錢算了，不過被本人婉拒了。

    至于樓二。

    方容對他不是很熟，只聽李叔提過是個很好的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