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答。

    ……

    夏一南上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小時了。他說：“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么，怎么許可過了那么久才通過？”

    “沒有什么事情?！笨巳R爾為他添上一杯清茶，“只是和少將討論時太專注了?！?/br>
    夏一南在桌邊盤膝坐下：“你們談到什么了？”

    “丹尼斯的死，還有星之彩?！崩杷氛f，全息投影的資料再次展開在空中。

    “……等等，”夏一南突然說，指了指那些資料，“那個星之彩的出處是這里么？”

    “是的?！笨巳R爾回答。

    夏一南沉默良久：“你為什么，能識別這些文字？”

    出現(xiàn)在空中的不是普通的語言。那些扭曲的文字好似信手畫上，可夏一南認得它們——

    當時在車站里，教授筆記后半段完全無法解讀的文字，和這些一模一樣。

    “這個我不清楚，是主程序給了我解讀的方式?！笨巳R爾回答，“但我知道，阿爾法在最初被設計的時候，解讀這些語言的方式就已經被添加其中，埋在最隱秘的角落，被層層加密。只是這么多年，它根本沒有接觸到這種語言的機會?！?/br>
    “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毕囊荒险f，“當時是誰加進去的？”

    “不清楚，當時阿爾法還只是很小的、不成熟的程序，沒辦法記錄這么多?！笨巳R爾猶豫了一下，“但我知道這個項目的主持人是誰。當時就是他全力推動了阿爾法的設計，在聯(lián)盟里不斷部署相關計劃，不然到現(xiàn)在，我們絕對不可能有這么先進的系統(tǒng)?！?/br>
    夏一南問：“他叫什么名字？”

    “喬朗。”

    第71章 鬼說（8）

    從白色觀星塔出去的時候, 天下起了小雨, 今天的云是暗綠色的，遙遙壓在頭頂, 漫卷過無盡的荒原。等驅車回到阿卡迪亞，已經是深夜，夏一南和黎朔去往舊城區(qū)。

    這個時候大多人陷入沉睡, 只有酒吧和紅燈區(qū)還熱鬧。人們喝著廉價的酒水，姑娘們濃妝艷抹, 在夜晚巧笑出現(xiàn), 撲入每一位恩客的懷中。

    天氣有點寒涼, 他們各撐了一把黑傘走在回去的路上，不遠處就是分叉口, 黎朔將去往新城區(qū)的住所，而夏一南則繼續(xù)在舊城區(qū)，穿梭在這些難得盡歡的人們中間。

    去永恒之火那邊時, 夏一南剛忙完又一擔重要生意——黎朔知道是不大干凈的那種，但也沒多問——所以他急匆匆趕過去時, 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襯衣。

    接近分叉路口是某條人跡罕至的小巷，黎朔脫下身上的灰色長風衣，披到夏一南身上：“二北, 穿著這個回去吧。”

    夏一南能感受到肩上還有黎朔的余溫，他微微垂眸, 腳步慢了些, 突然回頭：“黎朔?！?/br>
    他這樣直接叫名字的時候屈指可數(shù)。黎朔愣了愣：“怎么了？”

    三秒鐘以后, 黑傘跌落在地濺起水花。夏一南把他推到了墻上，壓住他的一邊肩膀，微微踮起腳。黎朔背后立馬傳來冰冷的水汽，墻上的雨珠打濕衣衫，但他能鮮明感受到的，是一個溫熱的吻。

    唇舌相交，這樣細小而鮮活的溫度幾乎點燃了整個雨夜。

    夏一南彎著眼睛在笑，或許是因為濕氣蒙蒙、半邊城市落雨滴答，這雙曾以絕對理智一次次審度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的眼睛，被染上了些許朦朧的水汽。霓虹的流光墜落在其中，伴著常有的調侃與狡黠，明亮到驚人。

    與其對視，會不自覺沉浸。他不是絕對的惡人，不是什么英雄，骨子里有著嗜血的殘暴，也有對盡職者的尊重和友誼，手中曾沾滿無數(shù)人的鮮血，也曾犧牲自己換來曙光。究竟該如何定義，若死后真有善惡的裁決者又該如何審判，或許誰也不知道。

    可就是這樣充滿矛盾的存在。

    ——可就是這樣充滿矛盾的存在啊。

    黎朔垂眼，輕輕摟住他的腰。整個世界的雨聲模糊成一片，眼前人的體溫勝過所有被點燃的烈焰，黎朔的眼睛有些濕潤了，就像是數(shù)百年的追尋后，終于切實地相擁。

    一吻終了。夏一南改壓在肩上的手到腰上，抱著黎朔，半瞇著眼睛微微仰頭：“你剛剛叫我什么？”

    “……”黎朔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叫的太順口了，沒辦法?！?/br>
    “什么時候想起來的？”夏一南問，“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

    “就在丹尼斯死后不久，”黎朔低聲說，“我的記憶還不是很穩(wěn)定，所以想著往后拖一拖，也沒關系?！?/br>
    夏一南笑了：“你在我面前撒謊的技術真爛，一眼就能看穿。”

    黎朔沒說話，在他額前吻了吻，然后輕輕推開了他，結束這短暫的溫存。夏一南撿起地上的黑傘，抖了抖上頭的水，遞還一把給黎朔。

    黎朔接過來，撐起。夏一南說：“記得我在車站的時候和你說過，只要你能回來，我就考慮一下么。”

    當時決戰(zhàn)在即，黎朔就要前往北方鎮(zhèn)守防線，而夏一南守在了南車站。黎朔愣了愣：“記得啊?！?/br>
    “當時你還是回來了，所以我就開始考慮了。”夏一南說，“本來可以更早告訴你的，比如在白墻醫(yī)院的時候，但你問都不問?！?/br>
    “可我怎么知道呢，記憶里我已經死了。”黎朔嘆了口氣，“大概最后能見到你的模樣，不怎么好看吧?！?/br>
    “我連自己究竟是什么東西都不知道，你覺得我會介意這個么？”夏一南挑眉，“我從不以才識美德、勇氣武力來衡量人，喜惡全憑自身。雖然你的很多理念與我完全相反，道德標準也不符合我的認知，但必須承認你是其中最特別的一個，也是第一個讓我覺得明日可期的存在。怎么樣，這就是我的答案了，你的呢？”

    水順著黑傘的邊緣留下，雨突然就大了起來。

    在長時間的沉默中，黎朔撐著黑傘，背后仍然是流淌的燈光。

    很久以后，他輕聲說：“抱歉，我改變主意了。”

    夏一南身上還披著他的灰風衣，上頭熱切的體溫，在這一刻終于完全褪去了。剛才親吻時染上的雨水開始滲下去，挺冷的。似乎是有些疑惑，又似乎是無措，他半瞇起眼睛，幾秒鐘以后才點頭：“我知道了?！?/br>
    “順便告訴你一件事，我不冷。像我這種怪物，即使是冒雨睡上一整晚，也不會感冒的?！毕囊荒闲α诵Γ瑩沃鴤阃撕髱撞?，獨身一人走進陰沉的天幕下，從來不喜歡糾纏，所以沒有絲毫的猶豫。

    黎朔獨自在原地站了很久，等到熱鬧的酒館都燈火漸熄，才同樣邁步，身形隱沒在雨幕中。

    ……

    半年后，阿卡迪亞新城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