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償
圖翎一連好幾日未現(xiàn)身, 云顧真仍被青光束縛在屋檐下, 起先還能平靜處之,可越到后面, 似乎是未能及時見到圖翎的緣故,周身的怨氣又暴漲許多, 若非破不開白衣男子設(shè)下的青光幕影,想來定是要在這幻境中大鬧一番。 他這些時日變得有些嗜睡,常坐在院中與白衣男子同出一處閑談打發(fā)時光,迫著白衣男子與他講白衣男子的事。 對方雖寡言,可但凡他想知曉的卻也盡數(shù)告知, 只是他多次總在與對方的交談間昏昏睡去, 一睡便是好幾個時辰,叫也難叫醒。 還有一次,他和白衣男子在長廊下閑庭悠步,前一刻他還在與對方說著話, 下一刻便兩眼一閉倒頭昏睡,直到第二日方才蘇醒。 大抵不是什么好兆頭, 他睡意沉沉的想。 正這么想著, 耳邊便傳來了一聲喚:“聞旸?!?/br> 他當即心神略回,眼簾幾欲掀開, 卻察覺那睡意無孔不入,仿佛深入骨髓一般桎梏著他, 令他頭重腳輕, 只想昏昏欲睡。 一只微涼的手撫上了他的額間, 溫潤清涼之意霎時從額心散開,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沉重的睡意一掃而盡,他睜開眸,額間不知何時冒出的冷汗正順著他的臉頰兩側(cè)滾落至脖頸。 他有些迷惘的看著眼前人,“哥哥?!?/br> 白衣男子以袖拭去他頰上的冷汗,目光淵深,“你不可再睡了?!?/br> 他垂眸,察覺自己微蜷的雙手潤澤無比,入手卻是一片寒涼刺骨。白衣男子抓起他一只手握在掌間,感受到那股寒意后,重復(fù)一遍:“你不能再睡了。” “嗯。”他應(yīng)答道:“我盡量?!?/br> 白衣男子眉心微蹙,未再言語,執(zhí)起他另一只手一同握于掌中,直將他兩只手都捂回溫后才松開手。 說來也奇怪,他雙手冷汗浸濕,寒的透徹,白衣男子手掌的溫度亦算不得溫熱,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涼??山?jīng)對方這一捂,非但沒把他的手捂的更冰,反而還捂出了幾分熱意來。 兩塊冰捂在一處,莫非還能互相融化,融出熱氣來不成? 他胸中一通胡思,也未把這疑問問出,搓了搓手后,把自己的兩只手攏入袖中藏住,不被睡意所擾,難得清明片刻。 他出聲道:“圖翎已多日未現(xiàn)身,哥哥,我們還要在院中守株待兔嗎?” 白衣男子眼神順著大開的木窗向外看過去,沉吟道:“該是來了?!?/br> 話音方落,便聽得院外前門傳進叩門聲響。 他立刻從椅上坐起,道:“哥哥,我去開門?!?/br> 白衣男子頷首,與他一同出去。 叩門聲仍在繼續(xù),有條不紊的間斷響起,雖有催促之意,但并不惹人心生不耐。 他打開門栓,拉開門扉,一個士兵打扮模樣的人正在門前,見他開門,先是恭敬的行了個禮,隨后用著一口磕絆的話講道:“云、云公子,殿殿,殿下,有……請?!?/br> 雖然磕絆,但好歹也算讓人聽懂了。他與白衣男子對視一眼,不見有異后,便點頭應(yīng)下。 士兵見他應(yīng)下,忙側(cè)身讓開一條道來,抬臂指向門前停著的一架華貴馬車,說道:“請?!?/br> 他掃視那馬車一眼,沒說什么,徑身走入,白衣男子緊隨他身后,一起進了馬車。 馬鞭輕揚,一聲咴叫之后,四個車轱轆便滾動起來,馬車揚長離去。 他掀開車簾往外探瞧一眼,放下簾子,說道:“像是去往王宮的路?!?/br> 白衣男子道:“圖翎想同云顧真在王宮見面?!?/br> “為何要挑在王宮見面?”他道:“難道是因為烏蘇和國主結(jié)親之事已經(jīng)人盡皆知了?還是別的?” 白衣男子道:“也許只是一時興起,并未有何緣由?!?/br> 他吶吶的收聲,“好吧?!?/br> 馬車一路行過長街,駛?cè)胪鯇m中,又在王宮穿行一陣,在一座宮殿大門前停了下來。 他和白衣男子一同下了馬車,伴在一旁的士兵替他恭敬的打開宮殿大門,仍舊磕絆道:“請,云云、公子,請進。” 他踱步進入宮殿,還未及打量這宮院中景象,便被眼前的事物吸去了目光。 大片的曼陀羅花綻放在花圃之中,綠枝上覆著花,花朵裊娜,紅焰似火,在翠綠的映襯下,尤顯得格外艷麗。 花圃叢中站著一個華衣男子,此刻正拿著半個葫蘆做的瓢,卷起衣袖,給這叢嬌花悉心的澆撒著水,紅艷的花瓣上沾了水珠,立時變得更加嬌艷欲滴,惹人側(cè)目。 似是察覺到有人來訪,華衣男子停了手中動作,擱下葫蘆瓢放回裝水的木桶中,轉(zhuǎn)過身來瞧他,待看清他的模樣后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這么快就來了?!?/br> 他走到花圃前,說道:“坐馬車比趕路要快?!?/br> 圖翎拿起一塊干帕擦手,聞言擦拭動作一頓,“傻瓜,坐馬車當然要比走路要快的多?!闭f罷又放下帕,將兩袖卷回原樣,問道:“知不知曉我今日讓你來王宮是做什么的?” 他默了默,如實答道:“不知。” 圖翎繞開抬腳繞開花圃行到他面前,話鋒一轉(zhuǎn),“這幾日我沒來找你,也不見你來尋我?!?/br> 他不假思索道:“尋過,那日就尋過。” “哪日?”圖翎忙追問。 他想了想,將帶在身上的那只啞鈴鐺摸了出來,遞到圖翎面前,欲直接挑明,“我有話要跟你說。” 圖翎接過那只鈴鐺握在手里輕輕摩挲,問道:“怎么不響了?” 他只好將話又吞回去,答道:“那日從屋頂摔下來摔壞了。” 圖翎未應(yīng)聲,摩挲鈴身上那條豁縫許久,道:“我有東西給你?!?/br> 他皺眉,心想怎么又要給東西。圖翎便已收回那只鈴鐺,從懷中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錦盒想要遞給他,可又見他面上神情,換了一只手改遞為掐,“我送你東西,你還不樂意,還有天理嗎?” 他料想對方多半又是要掐他的臉,正欲躲開,圖翎向他臉頰伸來的手便猛地收了回去。 圖翎別開臉,遮住神情,雙手拿著錦盒遞到他面前,“我知你是修士,但修為也就馬馬虎虎吧……這盒子里的東西能助長你的修為,待你回到修仙界去,至少不會受人欺凌。” 他垂首看那只錦盒,須臾,道:“沒人欺凌我?!?/br> 圖翎輕哼一聲,嘀咕道:“能欺凌你的人只有我?!?/br> 他闔眼片刻,再睜眼時眸中已是一派靜色,“圖翎,我不是云顧真?!?/br> “大白日說什么胡話?!眻D翎想把那錦盒硬塞入他懷中,“你不是云顧真還能是誰?” 他抬首,目視圖翎,平聲道:“你的云顧真,早就死了?!?/br> 圖翎遞錦盒的手一愣,隨即擰眉困惑的瞧向他,“你在說什……” “你費盡心思招來的,是一個根本不識得你的人?!彼驍鄨D翎,道:“你該從這夢里清醒了?!?/br> 錦盒無聲落地,一只流光溢彩的通體紫印從盒中滾落至他腳邊,他瞥了一眼,俯身撿起紫印放進盒中,遞回圖翎面前,“云顧真想見……” 他話未說完,便猛地被圖翎扯進懷里,他微睜眼,“圖翎你做什么?” 圖翎用力的抱住他,壓著聲音道:“你分明知曉我的心思,卻還用這樣的理由搪塞我!云顧真,你也忒無情了些?!?/br> 他試著掙了掙,竟然沒能掙脫,求助的望向身旁的白衣男子,“哥哥,幫我!” 白衣男子此刻面色冷的駭人,他亦被對方身上散發(fā)的寒意給嚇住,只見白衣男子探手便向圖翎手臂襲去,豈料對方的手卻毫無征兆的從圖翎手臂中穿了過去! 他愣愣的望著白衣男子,陡然意識到圖翎不僅看不見云顧真,也看不見對方!眼下這狀況怕是只能靠他自己了。 “你要哥哥幫你什么?”圖翎抬頭瞧他,面上隱有怒火蠢動,“你這個小混蛋!說出來,看哥哥到底能不能幫你?!?/br> 他忙道:“我知曉你對云顧真的心思,可我的確不是云顧真!云顧真如今在你們常住的庭院中,只不過你現(xiàn)在看不見他!” “繼續(xù)編?!眻D翎曬道:“我看你能編到幾時。”說著還要把他的身體往懷里摁。 他思緒百轉(zhuǎn),佁然不動,忽的脫口道:“你已經(jīng)死了!” 圖翎動作一頓,他又忙補道:“圖翎你早就死了你忘了嗎?!你和云顧真都死了,如今你看到的,不過是你為了見云顧真造下的幻境罷了!” 話音方落,圖翎還未作何反應(yīng),他便突然感覺體內(nèi)翻江倒海,寒冰鑿心,側(cè)頭一股鮮血從他口中噴涌而出,他當即頭暈耳鳴,眼前發(fā)黑。 圖翎似是被他這番動靜嚇著了,怔怔的松了力道,“顧真,你怎么了?” 他趁勢從對方手中一掙,晃身退到了白衣男子身側(cè),對方伸手摟著他,問:“哪里不適?” 他抽息著應(yīng)答:“就是胸口疼,疼的厲害?!彼f完又控制不住的涌出一口血來,染紅了對方霜白的衣衫。 白衣男子收緊力道,把他按在懷中,“我們回去,去找云顧真?!?/br> 他被喉頭上涌的血嗆的咳嗽,搖頭道:“來不及了……” 圖翎欲要上前來攬他,他出聲制止:“別過來,我真不是你的云顧真?!?/br> 圖翎望著他,眼中失神道:“……你若不是,那他又該在何處?” 這句話一出,他便知圖翎該醒了大半,正欲出聲解釋,頭頂上空突的引來了一片陰影,黑云壓城,風卷沙起,下一刻,電閃雷鳴,生生將天空劈開了半條裂痕。 圖翎聽得這聲驚雷,恍若頓悟般,面容扭曲,身形開始變得模糊,深重的陰氣從他的體內(nèi)冒出,厲聲道:“云顧真,云顧真在哪兒?!” “云顧真如今是化身為怨,此刻正在庭院中……”他喘息著解釋道:“但正因為他是怨,你為他造的出幻境便容不下他。你們二人在這幻境中永遠也無法見到。” 圖翎恨聲道:“既然在此處我見不到他,我便毀了這無用幻境!出去后再尋他!” 你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不過憑著點陰氣殘念活著,出去了也不定能見到云顧真!這話在他腹中滾過還未及出口,便見圖翎身形一閃,竟是從天空上被雷震開的那條裂縫中消失了! 打造幻境的人已然消失,霎時間地震屋搖,狂風大作,四周一切景象猶如鏡面一般,開始支離破碎。 白衣男子從臂彎里環(huán)住他令他不被這陣震動波及,“我?guī)愠鋈??!?/br> 他愣了一下,旋即搖頭道:“我不出去,哥哥出去!” 白衣男子蹙眉,道:“別任性?!?/br> 他說話間喉中嗆進了一口寒風,寒風入體,頓時冷的五臟六腑遍體生寒,比起此前鑿心之冷竟不遑多讓。他打了個寒顫,顫聲道:“哥哥出去。我左右是要死的,就死在這幻境中也是一樣的。” 云顧真的怨已經(jīng)鼎盛到空前絕后的地步,他連連嘔血,那血的顏色都已經(jīng)開始變得發(fā)黑,他深知自己已是無力回天了。 “住口?!卑滓履凶雍暤溃骸敖忾_云顧真怨的方法已經(jīng)找出,你不會死的?!?/br> 他被對方冰冷的語氣震懾片刻,而后便能遏制不住的感到委屈,“我不出去!出去我就看不到哥哥了,我不出去!” 白衣男子聞言一怔,但旋即又恢復(fù)如常,摟著他便直奔天空上的裂痕而去。他又氣又急,不斷的在對方懷中掙扎,“外邊沒有你,我不去,我不去!” “這里邊也沒有我?!卑滓履凶迎h(huán)住他掙扎的雙臂,將他的頭摁進懷中,“我在外邊等你?!?/br> 他掙扎方休止,欲抬頭看對方,卻被桎梏在懷中動彈不得。周遭盡是鬼哭狼嚎的風聲雷鳴,震得整個幻境都在顫抖,嘶吼。他卻充耳不聞,小心翼翼的探出未沾上血的兩個手指,撰住對方的一片衣角,小聲道:“不準騙我……” 話音落下,兩道身影盡數(shù)隱于張牙舞爪的裂痕之中,消失不見。 聞瑕邇做了個夢。 夢中畫面百轉(zhuǎn)千回,卻仍舊歷歷在目,恍若他親身歷劫一般??赡切┚跋笤谒X海中晃過一遍之后,他卻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被他忘卻。 是什么呢?他又回想一遍,把那些經(jīng)歷捋順過后,卻連自己“忘卻”這件事,也悄無聲息的忘的干凈。 日頭當空照,遲圩盤膝坐在沙地里,本就急躁的情緒被這頭頂毒辣的日頭照的更加煩躁。 他目光緊盯著那半空中紅傘下罩著的二人,眼也不敢多眨。 聞前輩三魂七魄突然被拖進一道幻境之中,險些一命嗚呼,千鈞一發(fā)之際,幸而緲音清君及時魂魄離體后腳隨聞前輩進得那幻境里邊,這才暫時穩(wěn)住了聞前輩的性命。 但魂魄離體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緲音清君在離去前便叮囑過他,若是半盞茶功夫之后他們二人還未能魂歸身軀,便只得用魔修招魂的手段強行將他二人招回。 遲圩雖習得些招魂的術(shù)法,但卻也知道這招魂術(shù)法有利有弊,有些雖能成功招回魂魄,但事后會在回魂者身上留下后遺癥,輕則修為跌落,重則傷及魂魄變成癡傻之人。 是以,不到萬不得已之時,遲圩十分不想在這二人身上用。 但眼下時間已耗費了大半,所剩不多,但這二人卻還是未有醒過來的跡象。他急的抓耳撓腮,頭頂上窩著的大黑也坐不住了,又開始繞著那傘下的二人不停打轉(zhuǎn)。 他越等越急,隨手掐住躺在他旁邊白厄虎的毛就是一頓□□,“都是你這頭蠢虎,玩什么不好非要玩?zhèn)悖瑩屖裁床缓梅且獡屄勄拜叺膫悖〈阑?!?/br> 白厄虎頗通人性,自知理虧也不敢反抗,被捏的痛的就嗷嗷的叫兩聲,倒也不閃不躲,由著遲圩捏。 遲圩見它這幅理虧樣,越捏越不得勁,哼聲收回手。這時,大黑忽然嘶叫出聲,他猛地側(cè)頭看去,只見那傘下二人的身形微動,他忙喊道:“前輩,緲音清君!” 聞瑕邇眼還未睜,口中卻先嘔出一口黑血,遲圩大驚失色忙不迭的上前要查探對方情況,便見對方驟然睜開雙目,此前眼中猩紅依舊未退。 “我受夠你了——”聞瑕邇吐出口中殘血,手掌緊拽心口,嘶聲道:“圖翎宮殿前枯萎的曼陀羅花田里,埋著他的尸骨。你給我趕緊去,再敢折騰我吐出一口血,你叔叔我就帶著你一起下陰川去做游魂野鬼好了!” 他說罷猛地咳嗽一陣,幾不可見的淺淡黑氣從他心口的位置緩慢冒出,慢慢在虛空之中凝聚出一個霧狀的男子身形來。 聞瑕邇抬眸看了那男子一眼,終是消了氣焰,沉聲道:“聞旸,謝你舍軀之恩。” 云顧真眉目青澀,聽得他這句話,面上竟是露出一個有些靦腆的笑來,“叔叔,叔叔珍重。侄兒,這便去了。” 他點頭,“且去罷?!?/br> 虛空中的青衣身形,逐漸隱去。 遲圩見到這番景象,愣愣的看著他,“前輩,方才,方才那是云顧真?” 聞瑕邇掩袖咳嗽不停,眉眼之間顯出病色。一雙手扶住他肩頭替他穩(wěn)住身形,他仰首見是君靈沉,倏然憶起對方為護他挨了烏蘇十幾道鞭,“給我看,你后背的……”他話未說完,便覺眼前一陣發(fā)黑,旋即頭一偏,猛地倒進了君靈沉懷中。 荒廢的宮殿院落前,砌有一方石板圍成的花圃?;ㄆ运乃姆椒剑锩嫖捶N花草,只埋有一些深淺不一的泥土,看那泥土色澤偏深,隱約還透露出一些濕潤之感。 說來也怪,北荒這樣的地界風沙連綿,日頭毒辣,便是有人精心打理的花圃泥土也時常干涸,而這塊土地身處荒殿無人打理,土中又什么都未植,竟能持著這番潤澤之感,實在怪哉,怪哉。 云顧真從虛空落下走進殿門,行至花圃前站定。 他垂首望著花圃中的這方天地須臾,蹲下身,欲要徒手挖開這些擋在他眼前的東西,手卻毫無預(yù)料的從中穿了過去,尋了個空。 他望著自己這只沒有實體,仿佛立刻就要消散的手,有些發(fā)怔,“我……” 這時,宮殿中忽然刮起了一陣風,鈴鐺清脆悅耳的響聲,貫徹整個宮殿,久久不散。 云顧真愣神,垂落的視線中驀地多出一截墨青色的衣角,他倏的抬頭,只見一人正立在眼前,垂眸凝視他。 仍舊是那五官深邃,英氣逼人的長相,只是那雙眼睛中少了從前常戲謔他時透出的笑意,戾氣深重。 云顧真站起身,同樣凝視那人。 他們視線交融,仿佛沉淀著萬千情愫,卻誰也不肯先說出一個字。 須臾后,云顧真啟了唇,緩聲道:“我有一個心儀的姑娘,平生最悔之事便是生前沒能將心中的情意道給那姑娘聽。” 圖翎眉間泄出幾絲陰氣,他道:“若是你想同我講這個,還是不講為好。” 云顧真笑出了聲,但那笑中卻夾雜著不可言說的苦澀,“那個姑娘,第一次見面時救了我。我猶記得他當時穿的一條羅裙卻露出了半截腿,想著這是哪家的姑娘竟能如此不拘一格。后來等我到了骨師國,那姑娘便一直常伴我身側(cè),他雖然偶爾喜歡戲弄我,卻是真心實意的待我好。有一次他醉了酒,偏要問我為什么要對另一個人好,我哄他說那是因為另一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待她好,其實是想讓他向我坦白,他卻跟個傻瓜一樣真的相信了?!?/br> 他說到此處,有些哽咽,“他是我此生遇見最好的姑娘,我想把他娶回家,與他長相廝守,白頭偕老。可最后,我卻讓他因我傷了心,丟了命……” 一只怨本該是沒有淚的,但云顧真卻覺得自己此刻被熱淚沾濕了臉,沉重的讓他垂著頭,再不敢看對方一眼。 “你說錯了?!眻D翎伸手抬起他的臉,面上終于露出燦笑,“你喜歡的不是那個姑娘,是我?!?/br> 云顧真咽聲道:“圖翎,我對不住你。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圖翎嘆了一聲,將他拉入懷中,“既然是你的錯,便該由你來償還給我?!?/br> 他抓著圖翎的胳臂,“我該怎么還,把命抵給你嗎?” “傻子,你已經(jīng)死了?!眻D翎哂笑,目光卻溫柔的出奇,“還記得你離開骨師國那日,我問你還會不會回來北荒,你是怎么答復(fù)我的嗎?” 云顧真抬起頭,眼神恍惚,“我,我忘了。” 圖翎兇狠的在他臉上掐了一把,“那就用之后一輩子的時日記起來吧!” 云顧真懵懂的應(yīng)聲,圖翎順勢用力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含糊道:“說好了是一輩子,少一日都不行……” 二人交疊在一處的身影,在漫天的燦金日光下,逐漸淡去,隨即只聽得一聲清響,他們消失的地方多出了兩只鈴鐺。 一只通體發(fā)黑,一只雖豁了口卻光潔如新。 那日云顧真離開骨師國時,圖翎送他至城外,斟酌許久,終于在對方離開之前,問出了那句話。 圖翎問云顧真:“你還會來北荒嗎?” 云顧真頓住腳步,緊握住藏在自己袖中的那只摔的豁了口的鈴鐺,淡聲道:“也許會。” 圖翎笑著道:“那我在北荒等你。等你再來時,我告訴你一件事?!?/br> 云顧真微微一愣,點頭道:“好?!?/br> 圖翎目送著云顧真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黃沙之中,然后開始了他此生最漫長的等待,一直到他死去。 他被埋在花圃中,尸骨未寒,魂魄不散,卻仍舊在原地駐足,放不下,離不去。 幸而,最后他等到了,那個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 骨師國篇終了,長舒一口氣,癱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