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瑕邇沒作聲, 若有所思的盯著君靈沉片刻后, 說道：“把我關(guān)在你房間里，果然是在記恨我當初把你鎖在洞中的事。”

    小君惘眉心又緊幾分, “什么洞中？”

    “沒什么?！甭勮償[了擺手，話鋒一轉(zhuǎn), “你當真這么想把聞旸關(guān)起來？”

    君靈沉頷首，“想。”

    聞瑕邇朝君靈沉伸出手，笑著道：“只要你跟我出去，我一定幫你把聞旸關(guān)起來?！?/br>
    君靈沉垂下眼簾盯著他的手掌，他勾了勾手指, 示意對方牽住, 循循善誘：“關(guān)多久都可以?！?/br>
    君靈沉默了一會兒，別過頭下了座椅，一語不發(fā)的往外走。聞瑕邇有些詫異，及時跟上去, “又怎么了小君惘？”

    君靈沉跨步走出房門，“我要聞旸來找我。”

    “不是同你說了聞旸在外面等你嗎？你眼下跟我出去就能見到他?！毙【阶涌绲目? 聞瑕邇小跑幾步跟上, 躬身擋在君靈沉面前，“還能把他關(guān)在房間里。”

    君靈沉抿著唇不看他, 他拉了拉對方的小胳膊，“怎么了？”

    僵持好一陣, 君靈沉才開口道：“我等了他很久?！?/br>
    聞瑕邇道：“等誰？”

    君靈沉道：“聞旸?！?/br>
    饒是清楚君靈沉眼下是被他隨意扯的謊給唬住, 聞瑕邇聽到這兩字后心口還是忍不住顫了顫。

    他喉結(jié)滑動, 聲音有些澀：“他也在外面等你?！?/br>
    小君惘輕輕的搖頭，“你在說謊?！?/br>
    “我沒有說謊?！甭勮兊溃骸八娴脑谕饷娴饶??！?/br>
    “那他為什么不來找我？”君靈沉問他，“我等了他很久，他為什么不來找我？”

    聞瑕邇啞口無言，拉起君靈沉的胳臂，從地上站起，“我答不了，你可以出去后親自問他。”

    君靈沉抿唇不語，少頃抽回自己在他手里的胳臂，往廊沿下走。

    聞瑕邇心緒有些難言的低落，他站在原地摁了摁額角后，這才繼續(xù)跟上去，“小君惘，你等等哥哥。”

    君靈沉一直走到一間書房后才停下，他站在門口敲了敲房門，片刻后便有人從書房里開了門。一個白發(fā)老者站在門后，神情肅穆，看見君靈沉后說道：“公子今日比前幾日來的稍晚。”

    君靈沉恭敬的行了一禮，“弟子疏忽?！?/br>
    白發(fā)老者點點頭并不苛責，又將門開了幾分。君靈沉走進去，余光瞥見站在窗沿處朝他笑的聞瑕邇，偏過頭，在一方書案下的蒲團上坐下。白發(fā)老者從案上拿起一本書，接著上回未講完的部分繼續(xù)講起來。

    聞瑕邇倚靠在窗邊，目光透過窗戶鏤空的縫隙落在那道端正的小人影身上。

    將一個人曾經(jīng)的過往和內(nèi)心虛無的憧憬融合在一處，構(gòu)造成眼下這番景象，對于任何一個心中尚有執(zhí)念的人來說，都難以割舍。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讓落入這境中之人分不清是真還是假，只一心奔著自己所思所想。布下這幻境引誘君靈沉入局的人，可謂是一記攻心。

    令他在意的還有阮矢說的話，在君靈沉被困幻境的三日，阮矢和一眾禹澤山的弟子皆能破開幻境從中走出，這便足以證明這幻境的手段并不高深。可獨獨是這稀松平常的幻境，修為高深的緲音清君卻如何也破不開。

    君靈沉要等的人究竟在他心中有多重？

    聞瑕邇半分也琢磨不透。

    小君惘在他一通軟磨硬泡的言語下，仍舊不愿同他離開，須知在這幻境中待的越久君靈沉便越危險。再過半個時辰，若還不能將人順利哄出去，他便只好用那最下策了。

    書房中的白發(fā)老者抑揚頓挫的講著書中所記，小君惘時不時執(zhí)起筆在紙上書寫，又抬起頭安靜的聽著，頗為認真。

    正這時，廊沿盡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聞瑕邇晃眼一瞧，恰好見得一個穿著君家服飾的小弟子跑進了廊下的假山后。他心思稍動，回頭見小君惘仍舊在安靜的聽著課無事發(fā)生，便抬腳往假山走去。

    假山后，一個年紀偏小的小弟子在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聲，他旁邊蹲著一個比他稍大的弟子正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背，似是在竭力安撫。

    聞瑕邇認出那正在哭的弟子是方才遇見小君惘后想逃跑，結(jié)果死活翻不上廊沿哭著喊師兄的小弟子。

    比那小弟子稍大些的弟子見他久久停不下哭泣，小聲道：“師弟你聽話，不要再哭了。”

    小弟子聞言啜泣聲陡然變大，只聽他含糊不清的道：“師兄，公、子……公子，可怕?！?/br>
    被喚作師兄的弟子立刻捂住他的嘴，不安道：“不要胡說啊！”

    小弟子搖搖頭，聲音從對方掌縫間流出，“眼睛，可怕。睡覺會做噩夢……”

    “別胡說了！”年紀稍大的弟子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聲音又小了幾分，“以后繞著他走就沒事了。”

    小弟子吸了吸鼻子，“可是我方才看見公子的眼睛了，我會不會快……”

    對方手掌用力，將他的話及時捂了回去，低聲道：“公子的眼睛已經(jīng)遮起來了，你不會有事的?！?/br>
    小弟子半信半疑的停止哭泣，對方這才松開捂著他嘴的手，囑咐道：“以后不準在公子面前哭，師傅們叮囑過的?！?/br>
    小弟子點點頭，雙眼紅紅的望著師兄。小師兄見他這幅慘兮兮的模樣，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淚跡，和顏悅色的道：“不要擔心。再過些時日，家主就要把公子送去禹澤山修道了，我們不會再見到……”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又換了一種表達：“我們很長時間都見不到公子了?！?/br>
    聞瑕邇無甚表情的在這兩個小孩身上掃視一眼后便掉頭往回走，長廊上驟然響起屋門的開合之聲。

    小君惘恭敬的朝里面的先生施了一禮便要從房中走出，白發(fā)老者突然叫住他，“公子且等一等，老朽有一事想說。”

    君靈沉道：“先生請說?！?/br>
    白發(fā)老者扶須片刻，道：“我教授公子課業(yè)半載，公子的脾性老朽了解不說有十分，但七八分卻是有的。”

    君靈沉微微垂首，靜待下文。

    “公子年歲尚小，性情卻比平常孩童沉穩(wěn)許多。”白發(fā)老者道：“但公子過些時日便要去往禹澤山修行，禹澤山門規(guī)森嚴不比家中，老朽便少不得要提醒公子幾句。待去到禹澤山后，公子一定要勤加修行，恪守門規(guī)，一言一行都需三思而后行。還望公子謹記?！?/br>
    君靈沉頓了頓，頷首說是，這才從書房中走出來。在廊下站了片刻后，朝著自己房間相反的路走去。

    此時天色漸暗，君家四下已點起了燭，火光澄明。

    小君惘一路走出君家，聞瑕邇在后方悄無聲息地跟著，經(jīng)過一條草木遍地的熟悉小徑后，他這才驚覺這條路是去往臨淮海邊的路。

    小君惘又回到了那棵參天古樹下。

    月色寒涼，林中的光線算不得黯，可和身后燈火通明的虛無縹緲間相比，便如同熒熒之光，夜中點星。

    林中寂靜，白日惟一的一點浪花之聲在此刻好似也停歇下來。

    君靈沉獨坐在秋千上，背影仍舊挺直。清冷的月光透過樹縫落在他身上，小小的身形在他腳下形成又一個小小的影。身與影相襯，在此間夜色里，卻是說不出的寂寥與孤獨。

    聞瑕邇看著君靈沉，只覺心口好似被什么尖銳的東西狠狠刺了一下。

    君靈沉的秋千，他原以為是對方幼時在家中一段美好的回憶，可眼下他卻覺得，這秋千實在算不得是什么好物什。

    一個人的秋千，少了另一個替他在身后推著，帶他見到無盡大海的人，那便是個死物。

    他快步走到秋千前，在君靈沉面前半蹲下，和對方平視，“你跟我走吧，君惘?！?/br>
    小君惘將目光緩緩移到他身上，不說話。

    聞瑕邇抓著對方兩只小胳臂，懇切道：“算我這回求你了成不成，我們不要再待在這個鬼地方了?！?/br>
    他將人從秋千上抱下來放在地上，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君靈沉的面容許久后，忽然伸出手欲要觸碰君靈沉遮擋住左眼的細發(fā)，卻被對方別過頭躲了過去，“不要碰?！?/br>
    聞瑕邇道：“我不僅碰過，我還摸過?！?/br>
    小君惘身形一僵，“小鬼騙人，不能轉(zhuǎn)世投胎的?！?/br>
    “我沒騙人?！甭勮儼丫`沉的小臉轉(zhuǎn)了回來，盯著對方的眼睛逐字逐句的說，“那是一雙在這世間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眸，擁有這雙眼眸的人是這世間最好的男子。”

    他撫開君靈沉左眼處的細發(fā)，指尖隔著微涼的布料，輕輕的描繪著這只眼的輪廓。

    “君靈沉，你的眼睛是這世間最美的眼睛?！甭勮冚p聲，“我好喜歡?！?/br>
    君靈沉定定的望著他，聲音有些發(fā)沉的道：“我要等聞旸……”

    “我這不是來了嗎?！甭勮冃χ话褜⑿【瘡牡厣媳?，往海邊走去。

    小君惘怔了一下，“你連劍都不會握?！?/br>
    聞瑕邇點頭并不為自己辯駁，同時告訴對方一個殘酷的真相：“聞旸不僅不會握劍，而且在劍術(shù)方面可謂是千中無一的庸才?！?/br>
    小君惘蹙著眉，“你又在騙人。”

    “這回我可說的是實話。”聞瑕邇走到海邊，幾方赤符從他袖間飛出落到海上虛空，一道刺眼的白光從中隱現(xiàn)。他垂首看向小君惘，說道：“不過他在陣符方面，卻是萬中無一的天才?！?/br>
    說罷探出一只手將小君惘左眼散下的細發(fā)勾到耳廓后，露出一張完整的冰雕玉琢的小臉來。

    “你愿意同這樣的聞旸一道出去嗎？”聞瑕邇問。

    小君惘默不作聲，面上神情有些冷。

    聞瑕邇已帶著對方行入海中，突然懷中的小君惘掙扎了一下，“放我下來?！?/br>
    聞瑕邇垂首看了小君惘一眼，說：“你不會乘機偷跑回去吧？”

    小君惘寒著一張小臉，眉心卻慢慢舒展開來，“不會?！?/br>
    聞瑕邇又斟酌了幾下，這才將人放下。又恐對方小孩子身形不穩(wěn)會摔進海里，待要出手牽著對方之時，君靈沉卻出乎意料的先一步牽住他的手。

    聞瑕邇微微一愣，君靈沉在他面上掃視一番后只見便將目光落到那泛著白芒的出口處，問道：“外面有什么?！?/br>
    聞瑕邇緩過神來，思忖片刻后道：“有你喜歡的，也有你不喜歡的?！?/br>
    君靈沉默了少頃，驀地探出手，一縷青光從他指尖拂過，下一刻四下風聲大作，烏云遮住上空的月，平靜海面頓時掀起數(shù)丈高浪，波濤洶涌。

    君靈沉的身形在這滔天之勢中迅速增長，幾息之后方歇。

    聞瑕邇看著小君惘變回君靈沉的模樣，有些愕然，“你……”

    君靈沉如墨般的發(fā)在這風中飄蕩，勝霜的白衫被海水濺上幾點深痕，面容俊美，眉目間清冷如故，仍是那不染凡塵的仙君模樣。

    君靈沉側(cè)過身，將聞瑕邇整個人都籠罩在他身下，“出去后，我會記不得這境中發(fā)生的一切?！?/br>
    聞瑕邇唔聲道：“我知道的?！?/br>
    君靈沉緊扣住他的手指，微微躬身，在他耳邊沉聲道：“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br>
    聞瑕邇耳尖上霎時染上紅意，云里霧里的點了頭：“好……”

    應(yīng)聲完又覺不對，他在這境中說了許多話，君靈沉要他記得哪一句？正待追問，忽覺耳尖被一只微涼的手輕輕碰了一下，驚的他身上一顫。

    浮在虛空上的白光愈演愈烈，映照的周遭恍若白日，只聽一聲空靈縹緲之響驟然而起，境中萬物瞬時化作一片虛無，隱在大片白光之中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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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瑕邇：我的心上人有這世間最美的眼。

    （ps：前兩天沒更，是因為臨近收尾寫的不順，不想敷衍，推翻又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