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五、五龍山的蛟龍怎么飛回來了!”邋遢道士撅著屁股趴在地上,脖子仰的老長,嘴巴張的極大,頭上的道冠滑落下遮住了半邊老臉,模樣分外滑稽。 “一、二、三、四……”李晏死死的抓著堂弟的胳膊,對著天空中盤旋的黑影挨個數(shù)過去,“……少了一條!” 話音未落,城墻內(nèi)突然出一聲巨響,仿佛有什么東西撞擊著墻面,引起了一陣地動山搖。李晏在一片驚呼聲中的摔倒在地,磕到冰涼的地磚上腦子里還閃過一個滑稽的念頭:該不會,第五條蛟龍撞墻上了吧? 作為在場修為最高者,微北生雙腳微微浮空,對著空中盤旋的蛟龍皺起眉頭,“五龍山的蛟龍怎么會突然……” “接引使大人擅奏笛嗎?” 當(dāng)清朗的男音在耳畔響起,微北生才注意位于自己身畔的楊戩仍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恼驹谠帲路鹆钇渌伺糠诘氐恼饎又徊贿^是清風(fēng)拂面。 “并不擅長?!彼J(rèn)真的打量起眼前的少年,眸光閃動。 楊戩聞言垂下眼眸,頭顱輕輕左側(cè),嘴唇微啟,“響遏行云橫碧落,清和冷月到簾櫳。這可真是……名不虛傳?!?/br> 當(dāng)少年吟出這句耳熟能詳?shù)脑娋鋾r,微北生的臉色變了,那張韓焉如何挑釁都風(fēng)輕云淡的臉上首次出現(xiàn)了可以稱之為“驚愕”的神情。 “你……聽到了笛音?” 微北生下意識的望向城內(nèi),城上漂浮的金色符箓微微黯淡。他凝神細(xì)聽,試圖捕捉嘈雜中的音律,卻一無所獲,直到一聲悠長的龍吟恰好自墻內(nèi)傳出,其中飽含的痛楚不容錯認(rèn)。 是消失的那條蛟龍! 青年立即轉(zhuǎn)身,雙指一并,對著身后墻上的漩渦點去,然而手指剛一點出去,呈漩渦狀的通道被什么東西從內(nèi)側(cè)捅了個通透,正正穿過了二人之間的縫隙,刺斷了他的衣角和少年肩上的背帶。 堅硬、凹凸不平,還帶著蒸騰的水汽和淡淡的腥氣,這是一小截蛟龍的尾巴。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段譽本譽 1個;拾十 1個;裙長一米六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段譽本譽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9章 凌玥記得,在她過于短暫的幼年時光里,爹爹請來的西席曾摸著她的頭,說小姐將來必不可限量。 她至今還能憶起先生身上的皂角香氣和他別在腰間的翠綠竹笛,還能想起后者手掌的溫度與重量,與嘴角揮之不去的笑意。 他是該笑的。 他以天魔之身瞞天過海,不僅得以為府中小姐開蒙,還成為了云湖侯府的座上賓,甚至被侯府主人引為摯友,常常秉燭夜談。 最終,她那個識人不清的傻爹被所謂摯友談的心魔叢生,直接死在了晉升元嬰的天雷下。 于是,侯府易主,二叔上位,而他,則名揚天下。 苦渡禪師告訴府中眾人,老侯爺是遭遇了他化自在天魔,命中該有此劫,卻沒有告訴他們,稚子是何等無辜。 “一個被天魔教導(dǎo)開蒙的小姐,如何能擔(dān)起云湖侯府延綿萬載的重?fù)?dān)?” 族老拄著拐杖,唾沫橫飛,手指幾乎要點到她的臉上,而他身后,則是面無表情的二叔。 于是橫笛、奮手、擒唇、曜齒。 笛音出,血光起。 自此,再也沒有人敢將手伸到她的鼻尖。 眾所周知,清和仙子的笛曲,是要拿命來聽的。 將手指搭上玉笛的那一刻,凌玥心頭澄明,再無掛礙。 可惜,聽曲的人就遠(yuǎn)遠(yuǎn)沒有如此愜意了。 會死。 真的會死。 當(dāng)嗚咽的笛音飄落下來,肖廣文首次感覺到奈何橋離自己是如此之近。 儲藏在丹田中的真氣違背主人的意愿動了起來,百會、神庭、風(fēng)池、鳩尾、巨闕、氣海、厥陰……失去控制的真氣向著各大死xue橫沖直撞,撞的他直接跪倒在地,鼻孔淌下兩道殷紅的血跡。 氣機,破了! 四肢無力、氣滯血瘀,肖廣文顫抖著用雙臂撐地,卻只看到了不斷滴落的血珠。 是誰的血呢? 他遲鈍的思考著,意識越來越模糊,就在此時,笛音一轉(zhuǎn),忽而變得清脆起來,像是于空中灑出了道道甘霖,滋潤了他干枯的軀殼,令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啪!” “啪!啪!啪!啪!” 眼見面前的青年就要迷失在笛聲里,段情“嘿嘿”一笑,掄起胳膊對著前者的臉一頓左右開弓,扇的那叫一個鏗鏘頓挫。 可憐的肖廣文從迷蒙中被打醒,茫然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整潔干凈,一如他今早特意換上時的樣子。 沒有逆流的真氣,沒有流血的七竅,沒有癱倒的身軀,除了臉在火辣辣的疼,他整個人毫發(fā)無傷。 這就是傳說中的天魔之曲嗎? 勾人心魔,動人妄念。 不知為何,肖廣文總覺得,自己在幾息之前,是真真切切的死了一次。 而在承天塔林之外,五條蛟龍穿過羽化城上的道道禁制,正于空中盤旋嬉戲。 考云臻盤腿坐于,身上的衣袍獵獵作響,鬢間殘留著穿梭云層時掛上的露珠。 若是單論相貌,這位掌教首徒不僅算不上英俊瀟灑,還有點病弱之態(tài),特別隨身攜帶一只盤龍扁拐,就算背后配有東升的旭日和燦爛的朝霞,也怎么看怎么都有點行將就木的意思。 而在他身后,則是恨不得把自己包成鵪鶉的五龍山筑基弟子們。 乘龍出行看起來很風(fēng)光,實際上真是誰乘誰知道冷。 坊間一直有傳言,五龍山之所以每代掌教看起來都病懨懨的,就是每天遛龍遛的。 作為現(xiàn)任掌教的得意弟子,考云臻也深受其害,比如這次聚英會,他就是單純的來替師父給家里養(yǎng)的蛟龍們放個風(fēng),一會兒還要原路帶回去。真正負(fù)責(zé)本次收徒事宜的,是同門一名姓柳名千易的師兄,據(jù)說只差一點,就能從筑基突破成金丹。 金丹仙人,這在小門小派已足以擔(dān)任掌教之責(zé),就算是在名門大派,也可以撈個肥差當(dāng)當(dāng)。更何況,羽化城的值守長老也不過是金丹修為,向來只允許金丹之下的修士于城中自由出入,五龍山這次派一個半步金丹的筑基弟子前來,已經(jīng)是卡著流仙盟的容忍上限了。 然而,這位柳師兄人如其名,行事過分隨意,路程剛走到一半,留下了一句“羽化城見”,就跳下應(yīng)龍,不知所蹤了。 回想起自己被甩鍋的前因后果,考云臻吹著刺骨的寒風(fēng),心有戚戚然,好在承天塔林已經(jīng)近在眼前,這些天的冷風(fēng)總算是沒有白喝。 這么想著,他松了一口氣,然后就翻了個跟頭。 正確來說,并不是他翻了個跟頭,而是他身下的應(yīng)龍帶著他們所有人一起翻了個跟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突如其來的雜耍動作引起了龍身上一片哀嚎,眼疾手快的弟子抱住了華蓋的柱子,不那么眼疾手快的弟子就只能抱住前面同門的鞋子,就這么一人連一個,硬生生串出了冰糖葫蘆。 考云臻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只見他單膝跪在龍身上,十指成勾嵌在細(xì)密的龍鱗之上,全身真氣凝聚于下盤,饒是如此,在不斷的翻滾之中,也有好幾次差點就被甩飛出去。 “考師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br> 在身后弟子破音的嘶喊聲里,他緩緩的爬上了龍頭,對上了應(yīng)龍那雙銅鈴般的眼睛,只不過往日里澄澈的明黃色在此時已經(jīng)染上了淡淡的緋紅。 這是蛟龍發(fā)狂的征兆! 來不及細(xì)想原因,考云臻抬手按向應(yīng)龍的眉心,亮出藏在手心的清心符向著銘刻在龍首的馭獸符貼了過去! 一聲長長的龍吟響起。 胡亂擺動的龍尾砸在空中禁制上發(fā)出了“哐!哐!哐!”的聲響,顧不上考慮其他四條蛟龍的情況,考云臻死死抱著應(yīng)龍的頸部,左手抓著龍背上的鬃毛,右手貼在靈獸眉心。就在這狂亂之中,他突然聽到了一陣清越的笛音。 那笛聲清麗如拂曉,輕輕的從他耳畔拂過,與此同時,身下的應(yīng)龍一陣掙扎,更為癲狂了起來。 笛聲、笛聲、笛聲。 他猛地抬頭,尋著聲音來處望去,就見在那高聳的塔樓之上,有一道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 “抓好了!” 大吼一聲,考云臻狠狠的扳住應(yīng)龍的犄角,迫使陷入狂亂的龍首對準(zhǔn)不遠(yuǎn)處的高塔,手心的清心符運行到了極致,有絲絲裂紋爬上了青色的符箓。 “撞掉他!” 與青年的嘶吼聲一同響起的是一聲憤怒的龍吟,在短暫的清明之后,應(yīng)龍沖著塔頂?shù)淖锟準(zhǔn)昨v空而去! 看著直沖而來的龐大蛟龍,凌玥持笛的手絲毫未動。直到吹罷最后一音,她才放下手中的白玉笛。此時笛曲已成,即便唇瓣與氣孔分離,笛曲卻依舊一遍又一遍的在這方寸之間回蕩,宛若永不熄滅的心魔。 至此,應(yīng)龍已近在眼前。 “凌玥!”百丈不過咫尺之間,考云臻駕龍而來,對著塔頂?shù)陌滓律倥l(fā)出了一聲怒吼,應(yīng)龍的尾部已搞搞揚起,對她劈頭蓋臉抽來! 凌玥的右手抬到了胸前。 番天掌! 粗壯的龍尾與虛空凝結(jié)的掌印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對沖的余波直接掀翻了塔樓的屋,四處紛飛的木屑之中偶爾夾雜著幾片光滑的龍鱗,在日光下折射著粼粼的波光。 滾滾塵埃中,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倒飛出去,直直的撞上了北面的城墻,引發(fā)了一場地動山搖。 “咳咳……咳咳咳咳……” 考云臻捂著嘴巴從應(yīng)龍背上滑落,避開被埋在華蓋下面的倒霉同門,掙扎著查看應(yīng)龍的情況,就見這位重逾千斤的大寶貝兒灰頭土臉的趴在城墻腳下,半截尾巴陷入了磚塊里,大約是終于擺脫了笛音的控制,那雙明黃色的大眼睛正對著他眨了又眨。 “啪嗒?!?/br> 足有臉盆那么大的淚滴從應(yīng)龍的左眼眶中滑落,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好大的水洼。 “啪嗒?!?/br> 另一滴淚水從它的右眼滑落,砸在前一滴旁湊了雙黃蛋。 “啪嗒、啪嗒、啪嗒……” 有了一個開頭,后面的眼淚就止不住的奔涌出來,一個個水洼眼看就要變成湖泊。 考云臻怎么想不到,在五龍山橫行無忌的應(yīng)龍竟然一照面就被凌玥給打哭了。 也是,別看這龍個頭不小,實際修為也就筑基上下,放到龍族里也就是個寶寶,離獨當(dāng)一面還遠(yuǎn)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