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自然也落入了旁人的眼中。

    “沒出息。”

    低沉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一道略有佝僂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朱門之前。只見來人身穿麻衣，頭發(fā)花白，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拄著一只木雕的拐杖，一雙渾濁的眼睛正盯著對峙的二人。

    “竟然被這三腳貓刀術(shù)嚇住，你果然不堪大用。”

    老者說完便懶得再看莫秋聲一眼，“老夫不知大小姐遠道而來，倒是有失遠迎?！?/br>
    “何止是有失遠迎，簡直就是禮數(shù)不周。”

    凌玥松開莫秋聲的手腕，任由后者跌跌撞撞的倒退數(shù)步。

    “按照大晉歷律，彭老你應該跪在門口，三跪九叩的迎我才對啊。”

    此言一出，老者面色難看了起來，“大小姐這些年出門在外，倒是學了一些胡言亂語?！?/br>
    “真奇怪，”凌玥不接他話，反而若有所思的看向了門上的牌匾，“這云湖侯府，什么時候改姓彭了？”

    “難道是那死禿子換了口味，不喜我那文質(zhì)彬彬的叔父，改寵你這個雞皮老貨了？”

    彭長老面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幾下。

    “無論小姐說老夫什么……”他咬牙切齒的開口，“老夫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侯府?！?/br>
    “別吧？”凌玥面露難色，“我隔夜飯都快吐出來了?！?/br>
    “命人指著我的鼻子罵妖孽，逼的我娘十二年沒踏出過院門……如此種種，我倒真的捉摸不透你這良苦用心??？”

    “莫非是……得了失心瘋？”

    老者聞言瞇了瞇眼睛，反倒平靜了下來，“小姐說什么便是什么吧，只是這府門，老夫是萬萬不敢放您過去的?！?/br>
    “哦？”

    凌玥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笑道：“彭老可要想清楚了。再跟我耗下去，這躺了一地的家伙，救回來還剩幾成功力，可就說不好了?！?/br>
    “那便是他們命不好了?！迸砝洗鸬?。

    “有趣，當真有趣。”

    少女的眼睛彎彎，腳尖在血泊中一轉(zhuǎn)，話里意有所指。

    “看樣子，我回來相當不是時候啊?！?/br>
    “小姐選錯了歸家的日子，”老者面無表情，“若是改日再來，老夫愿三跪九叩迎小姐進門。”

    “彭老此言差矣?！?/br>
    盈盈一笑，凌玥搖了搖頭。

    “我明明是算好了日子，特意上門給你們添堵?。　?/br>
    話音未落，她便舉起手中繡刀，對準了眼前的老者。

    “彭中義，你是跟著我爹出生入死過的家將，自當知曉我凌家的規(guī)矩。”

    “入我云湖者，無論貴賤，不論高低，皆隱去修為，以刀會友?！?/br>
    雪白的刀尖點在老者的鼻尖，洶涌的寒芒刺的人皮膚生疼。

    “人會撒謊，但刀不會?！?/br>
    “你我之間，到底誰才是心系凌家之人，唯有手下見個真章！”

    “說得好！”彭中義低喝一聲，“小姐此時才有幾分侯爺?shù)娘L采?！?/br>
    “可惜，小姐另投他門，刀法荒廢，否則老夫絕不敢厚顏站在此處?！?/br>
    如此說著，老者握住拐杖，緩緩拔出了藏在杖身之中的刀刃。

    “今日，老夫便要得罪了?！?/br>
    “呵?！?/br>
    看著對方手中的拐刀，凌玥笑了一聲，將左手的繡刀拋到了右手。

    “那我便拭目以待吧?！?/br>
    她上前一踏，蓄勢待發(fā)。

    “就看你彭中義的刀法，有沒有幾分云湖侯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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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短兵相接之際，凌玥扔掉了手中的刀。

    那把奪自莫秋聲的繡刀剛與彭忠義的杖刀一碰, 便□□脆的打飛了出去。

    過于輕易的得手令老者心中生疑, 當即打算退后，然而招式已老, 刀鋒已至，直直對著少女秀麗的面容劈去。

    “鏘?！?/br>
    金石交擊的聲音響起, 鋒利的刀刃落在了一只纖纖玉手上, 青色刀芒吞吐，卻始終刺不破隱隱泛著紫色的肌膚。

    八卦紫綬訣！

    反手握住刀刃, 凌玥凌空躍起，一腳踢在了彭忠義的胸膛，足下用力，蹬的對方連退數(shù)步。彭中義身形后退，刀柄卻宛若長在手上, 刀刃劃過凌玥的掌心，發(fā)出了令人牙酸的長吟。

    “月余之前，我差點被人刺穿了手掌?！?/br>
    靈巧的落回地面，凌玥抬起雙臂, 淺色的衣袖滑落，露出了玉雕般的雙手。

    “不瞞彭老，我這一身業(yè)藝都在手上。這雙手, 勝過天下所有兵器。”

    “后來我發(fā)現(xiàn)，防住全身固然不易，可匯聚一點卻輕而易舉?！?/br>
    說完, 她手掌一翻，青蔥般的手指上竟泛出了陣陣刀芒，“彭老，請?！?/br>
    “既然如此，”彭忠義穩(wěn)住身形，足下一蹬，“便讓老夫來領(lǐng)教領(lǐng)教小姐的這一把‘刀’?！?/br>
    刀中八法，劈！

    云湖凌家乃武將出身，所傳技法，皆為拼殺之擊。

    沒有花哨的起手式，狹窄的杖刀在老者的手中揮出了重逾千金的氣勢，自頭頂對準凌玥斜斜劈下，力圖將她斬為兩半！

    凌玥側(cè)身一躍，避過了這一重擊，于空中右手并指，對準老者一揮——

    刀中八法，劈！

    一模一樣的招式自二人手中使出卻有天壤之別。

    若說彭中義是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岳，凌玥就是翻飛的蝴蝶，蝴蝶縱然推不翻山岳，可山岳也捕不住這只飛蝶。

    掃、劈、撥、削、掠、奈、斬、突。

    電光石火之間，刀中八法已在二人手中過了一遍，縱然沒有真力灌輸，腳下的砂石地也已不復原樣，甚至連朱紅的大門都被刀芒刻下了印記。

    破風聲傳來，一陣風壓掠過了莫秋聲的額頭，使這名呆坐在地的侍衛(wèi)猛然回過了神。

    要、要救人！

    看著倒在周圍的同僚，他踉踉蹌蹌的站起來，倉皇的向大門跑去。

    幾乎是同一刻，凌玥一招上削逼開彭中義，手掌一翻，一記“突”字訣如行云流水，瞬時便到了青年的后心。

    “小子壞事！”

    彭中義大喝一聲，杖刀后發(fā)而至，千鈞一發(fā)之際撥開了少女的手刀，硬生生的扛下了全部力道。

    “咳！”

    握住刀柄的右手麻的毫無知覺，彭中義咳嗽一聲，壓下了胸喉中的瘙癢之感。

    他到底老了，金丹帶來的數(shù)百年壽命轉(zhuǎn)眼即逝，縱橫沙場似乎已是百余年前的事了。

    凌玥趁機反壓下刀刃，發(fā)出了一聲嘆息：“你快死了?！?/br>
    修仙之道，求的不過是延年益壽，在與天地共存之前，誰也逃不過一死。

    □□衰竭，這是修士的死兆。

    “老夫從煉氣至今，活了足足四百余年，也很夠本?！迸碇辛x冷笑一聲，用力抽回了長刀。

    然而，從舍身救莫秋聲那一刻起，他圓滿無漏的防守便破了一個缺口。

    勝負的天平從此刻開始傾斜。

    莫秋聲聽不到二人的交談，他如今滿心滿眼都是沖回府中，然而沒跑幾步，便被人狠狠抓住衣領(lǐng)給摔在了地上。

    跌落在地的青年抬頭，看到了一張布滿傷疤的臉。

    “羅、羅統(tǒng)領(lǐng)?！蹦锫曄仁且淮?，然后瘋狂扒上了男人的腰腿，“其他人還在外面……快救救……！”

    青年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透過抱著的羅統(tǒng)領(lǐng)，看到了站在他身側(cè)的男人。

    此人身穿蟒袍，手上捏著一串佛珠，神色冷淡的望著門外交纏的兩道身影，正是侯府名義上的主人——凌仲文。

    見到他，莫秋聲的嗓子一下子就被卡住了。

    “秋聲，別亂嚷嚷?！绷_肆彎下腰，拍了拍青年的臉頰，“大小姐難得回來一次，你可別掃了侯爺?shù)呐d?！?/br>
    男人話里有話，莫秋聲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坐在原地，望向緩緩撥動手中念珠的凌仲文。也不知是否是怕到了極點，在此刻，他突然就想通了其關(guān)竅。

    為什么十二年未歸的大小姐偏偏在如此關(guān)鍵的節(jié)骨眼上回鄉(xiāng)祭祖？

    是誰讓她回來的？

    這云湖侯府里，有誰想她回來？

    一問扣著一問，一問連著一問，問到最后，問的莫秋聲手腳冰涼。

    “羅肆。”

    看著彭中義逐漸落入下風，凌仲文緩緩開口，“你說，湛兒日后，會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