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女童看著不遠處被黑氣籠罩的男人，喃喃問道，”……爹爹是怎么了？”

    “哦，侯爺他呀，渡劫的時候入魔了?！蹦腥嘶卮鸬姆滞廨p松，仿佛是在說今夜吃些什么，“走火入魔嘛，要么變成瘋子，要么變成傻子，我瞧侯爺大約是后一種，估計是魔氣沖腦，只知道要殺人了?！?/br>
    “攔住他！”

    隨著梨夕夫人的一聲怒吼，被魔氣籠罩的男人沖出包圍，一步一步向著躲在墻角的女童走來。

    “爹爹……”

    女童睜大眼睛，看著對自己緩緩舉起刀的男人。

    “哎呀呀，侯爺已經(jīng)認(rèn)不出小姐來了嗎？”折葉感嘆了一句。

    男人的刀過頭頂，女童避無可避。

    “轟！”

    一道閃亮的雷光落在了高舉的刀刃之上，奔涌的天雷瞬間將凌伯海徹底吞沒！

    “玥兒！”不顧劫雷余威，梨夕夫人縱深撲了過來，想要用手擋住女童睜大的眼睛，卻被折葉一手抓住手腕，用力甩了出去！

    “婦人之仁！”男人厲聲說道，另一只手捏住女童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向在天雷里哀嚎的男人，“小姐看清楚了！這便是失敗的下場！”

    “人生在世，拼的就是一個命數(shù)！”

    “容不得心軟！容不得退縮！容不得失??！”

    女童木愣愣的看著天雷在父親身上肆虐，“哐當(dāng)”一聲，男人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他緩緩扭頭，深深的向這個角落看了一眼。

    “爹爹……”她發(fā)出了一聲哭腔。

    然后，男人在雷光之中化成了飛灰。

    “看到了嗎？”折葉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失敗就會一無所有，連存在的痕跡都留不下半點?！?/br>
    “不過小姐你也不要傷心?！彼贿呎f，一邊俯身湊到了女童的耳畔，“我殺了你爹爹，也會補給你一個?！?/br>
    “凌伯海那個庸才，只會浪費你的天賦。”

    “想想看吧，難道小姐真的想跟這歷代侯爺一樣，庸庸碌碌的當(dāng)個云湖王？”

    說到這里，他壓低了聲線，“我說過了，小姐將來必不可限量。”

    “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小姐的爹爹死了，我折葉便是小姐的爹爹?！边@么說著，他干脆趴到了女童的肩上笑了起來，“這樣一來，你有爹爹，我有閨女，豈不是兩全其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徐徐從男人的胸腔中擠出，帶著壓抑不住的志得意滿，比天雷的轟鳴更為刺耳，比呼嘯的寒風(fēng)更為刺骨，比凌伯海斬下的刀光更為決絕。

    它宣告了一切的落幕，也宣告了一切的開始。

    它宣告了，凌玥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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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凌玥看見娘親崩潰的跪在父親的骨灰前, 天上的雷云洶涌翻滾, 烏壓壓的蓋在所有人的心頭。

    她看見姑祖奶奶走出了祖地，與祭祖那日的暮氣沉沉不同，這名凌家的老祖宗此時明艷俏麗的宛如二八芳華。

    “我凌家的主心骨倒了，可凌家不能倒。”凌靈裳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眼神里有破釜沉中般的決絕，“派人把仲文喊回來, 我修書一封, 找人送往上京, 在伯海的事傳遍神州之前, 我凌家必須要穩(wěn)住才行！”

    “姑祖奶奶，”林梨夕流著淚對她叩首，“伯海入魔定有蹊蹺?！?/br>
    “我當(dāng)然知道！”凌靈裳冷聲說道, “伯海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 要是連他的心性如何我都看不透，這凌家老祖的位置不如換個人當(dāng)！”

    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人群里, 凌晉峰抬首，眼里閃過一絲烏黑的流光。

    在這片肅殺之中，折葉猖獗的笑聲就格外刺耳了。

    “你笑什么？”姑祖奶奶將目光投向這陰森角落, 仿佛才意識到這里還有一位不速之客。

    回蕩在凌玥頭頂?shù)男β曂Ｖ沽? 折葉站直身體, 臉上笑意猶存，“我不該在這時候笑，對不對？可我真的是好久沒這么開心了?！?/br>
    此言一出, 全場氣氛為之一變。

    “原諒我的失禮吧，”仿佛感覺不到那針扎般的目光，折葉猶自說道，“畢竟我這一族過的很苦，能遇到一個逗樂的事不容易，當(dāng)然要及時行樂。”

    “是你?！绷桁`裳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兩個字。

    “行吧，看這樣子，光用說是沒法繼續(xù)了?！闭廴~嘆了口氣，對著怒目而視的女子伸出右手，“過來?！?/br>
    被他有恃無恐的語氣所激，凌靈裳渾身真氣激蕩，就在爆發(fā)之際，突然面露驚恐之色，整個人控制不住的向前一撲，竟然自己撞進了折葉的手里！

    “我很討厭說重復(fù)的話，所以只會說一遍?！庇檬种缚圩∨说哪槪廴~淡漠又輕蔑，“我要在這你這里寄存一樣?xùn)|西，就放在西跨院里?！?/br>
    “……你！”凌靈裳目眥欲裂，原本美艷的容貌在男人手中迅速老朽，“你到底是……！”

    “無論你想出什么名目，別讓人發(fā)現(xiàn)它?！睙o視對方的掙扎，折葉瞇了一下眼睛，“聽懂了嗎，小娃娃？”

    說完，他手指一松，任由老態(tài)龍鐘的女人摔落在了地上。

    “啊……”凌靈裳趴伏在地，干瘦的四肢顫動，卻怎么都撐不起來。

    凌家作為依仗的元嬰老祖在折葉的手里竟然與一只飛蟲沒什么兩樣——隨手就可以捏死。

    沒有人動。

    在場諸人看著姑祖奶娘難堪又痛苦的在地上掙扎，卻沒有人敢動一下。

    凌玥看著眼前這幅荒誕又可悲的場景，只覺得熟悉又陌生。

    這是她的記憶嗎？

    她真的經(jīng)歷過這一切嗎？

    過往已經(jīng)褪色的畫面在她的視線里重新鮮明清晰，就連身畔男人搭在自己身上的手都帶著不該有的溫?zé)?，然而懷疑的念頭一出，就像是一只無形的大手，將那重新染上的顏色一點一點擦掉，露出了破舊泛黃的邊角。

    在這靜止的畫面中，唯有一人始終如初。

    扭過頭，凌玥對上了男人彎月般的眼睛。

    折葉在笑，只是那笑容就如他的人一般，虛幻、縹緲，還帶著揮之不去的殘忍。

    然后，他的眼睛動了。

    這一動就宛若畫龍時點上的那一點，令他瞬間掙脫了記憶所賦予的外殼，整個人活了過來。

    “真稀奇，”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說道，語調(diào)耐人尋味，“你竟然會回來看我?！?/br>
    “噗！”

    珈藍法會上，天海和尚一口老血噴出，染紅了身下的破舊草席。

    然而沒有人去嘲笑他“名不副實”，因為此時的凌玥已籠罩在沖天的魔氣之中，連帶著明艷的容貌都被縈繞的黑霧染上了幾分魔魅。

    若不是他們親眼所見，沒人會相信這名恍若上古妖魔的女子在半柱香前完完全全是另一個模樣。

    “虧了啊，這次真是虧到姥姥家了。”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跡，天海和尚一臉的欲哭無淚，“這丫頭到底是被什么鬼東西看上了，千年鬼王都沒有這么兇！”

    “師父。”澄空走上前來，面色是難得的凝重，“凌居士這是……？”

    “澄空啊，不是師父不幫你，”天海和尚嘆了口氣，“就是為師拼上了這條老命，恐怕也斗不過那魔頭?！?/br>
    此言一出，澄空的眉頭蹙的更厲害了。

    “但是，我看不見還好，今日都讓我撞見了，就容不得他在我眼皮子底下禍害人家姑娘。”話鋒一轉(zhuǎn)，天海雙手合十，宣了一句佛號，燦金佛光度滿了全身，到真的有了幾分高僧的模樣。

    在他身后，一座閉目佛陀緩緩地顯了出來。

    “嗯？”

    攬著少女的折葉抬頭望向烏云密布的天空，在那里，有幾束金光被厚實的云層所遮擋，于縫隙處若隱若現(xiàn)。

    “看樣子，爹爹我被當(dāng)成壞人了啊?！蹦腥藫u了搖頭，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明明是難得的父女團聚，非有不識趣的人來湊熱鬧?！?/br>
    “滾出去?！绷璜h垂下眼眸。

    “你可真讓為父傷心，”嘴上這么說著，折葉湊到了她面前，此時的女童已經(jīng)變?yōu)榱耸旰蟮纳倥?，從僅到腰部長到了與肩膀齊平，“就這么不愿意見到爹爹嗎？明明爹爹一直全心全意為你好？”

    凌玥一巴掌把他推遠，冷淡道：“如果你來只是為了惡心我，那你可以滾了。”

    “你這氣性真是越來越大了。”對少女的冒犯不以為杵，折葉松開手向后退了幾步，滿臉都是無奈，仿佛真的在面對不聽話的女兒，“好了好了，我存放在凌家的東西是你放跑的吧？”

    想起那名神秘的茜衣女子，凌玥一瞥他，“怎么？那是你老情人？”

    “老情人？”折葉一下子就被逗笑了，有點點金光灑到了他的臉上，“放心吧，我可沒打算給你找后娘，而且，那玩意兒也算不得人?！?/br>
    “那是一個禮物，是我給你留下的禮物?！彼^續(xù)說道，“只是我沒想到，昀日那家伙這么不禁打，竟然連個東西都看不好。”

    昀日，凌玥是今次才得知“大長老”的真實姓名。

    “雖然提前揭曉謎底會少掉很多樂趣，不過只要玥兒撒撒嬌，爹爹就愿意據(jù)實以告哦？”用食指抵住少女的心口，折葉蠱惑般的說道，“當(dāng)然前提是，你得真的成為我的女兒才行?！?/br>
    抬頭看向逐漸被金光穿透的烏云，凌玥閉了閉眼睛，“先生，我一直在想，心魔這玩意兒到底算什么呢？”

    這是少女時隔十二年第一次提起這個久遠的稱呼，折葉收斂了笑容，上下打量著她。

    “師父說，心魔就是人們心中過不去的坎，是破不了的孽障?！彼f道，“那么倘若一個人做了壞事，但他心中毫無愧疚，并堅信此舉是理所當(dāng)然，那此人的心境算不算圓滿無缺？”

    “算。”折葉嘴角一勾，“世人眼中的罪，成不了他心中的罪，自然也就沒有誕生心魔的余地?！?/br>
    “圓滿無缺的人之所以圓滿無缺，是因為他們認(rèn)定‘我是我’，”凌玥繼續(xù)問道，“可是要如何去界定“我之為我”呢？”

    “是依靠一身的血rou出處去界定嗎？”

    凌玥是凌伯海與林梨夕的孩子，嚴(yán)格來說，只要是這二人生下的孩子，都有被冠以這個姓名的可能，并不是非要是她，她也不是單純的血rou聚合體。

    “是依靠不同的經(jīng)歷和際遇去界定嗎？”

    在凌玥匆匆十八年的時光里，與爹娘共享天倫之樂的時間連零頭都不到，真正將“凌玥”這個人格塑形定義的，恰恰就是她前后經(jīng)歷的兩位師父——折葉先生與玉柄真人。

    前者用極為殘酷的手段幫她打開了這萬丈紅塵，后者用嬉笑怒罵的方式教她如何在這紅塵中摸爬滾打。

    “正是因為經(jīng)歷了所有的一切，我才成為了我，否則就算全身上下連頭發(fā)絲都一模一樣，那人也不再是我?！?/br>
    “所以？”折葉饒有興致的反問。

    “所以，”凌玥看向他，認(rèn)認(rèn)真真說道，“我想殺你之心，絕不會成心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