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jié)
凌玥注視著殘破的仙宮,視線卻透過那矗立的宮殿,與一雙寫滿了瘋狂的猩紅眸子對了個正著。 漩渦瘋狂滾動了起來,巨大的吸力油然而生,不由分說的將山道上的修士往仙宮拉去! 天旋地轉(zhuǎn)。 天地像是一瞬間便暗了下來,等凌玥回過神,身體已處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而原本拉住她右手的楊戩則不知去向。 突然,在這片純?nèi)坏暮诎抵谐霈F(xiàn)了一個光點(diǎn)。 它迅速拉長、擴(kuò)大,變成了一道拱形的長廊,而在長廊的盡頭,則是一扇半開的門。 “噠?!?/br> 一踏上長廊,凌玥就聽到了格外清晰響亮的腳步聲。低下頭,光潔的地面映出了她的容顏,仿佛正踩在一塊鏡面之上。 越往前走,腳步聲就越大,由最初的單音變?yōu)榱嗣芗墓狞c(diǎn),仿佛有無數(shù)人正攆在她身后,七嘴八舌的催促道:“走快點(diǎn)啊!是不是沒吃飯?” 在這愈演愈烈的變相叫喚里,凌玥來到了半開的門前,伸手推開門扉,滿目映入的是……鳥語花香。 撥開擋在面前的叢叢灌木,少女邁出了花圃,迎面便撞上了一名彩衣姑娘。 那姑娘走起路來無聲無息,看到她也不慌不忙,雙手覺著放慢瓜果的托盤,笑意吟吟的從她身上——穿了過去。 被人直接穿體而出是十分新奇的體驗(yàn),凌玥活動了一下筋骨,沒有感受到類似于“被澆了一盆冷水”、“有什么東西永遠(yuǎn)的離我而去”之類的奇異感受,最多是被濃郁的果香勾起了肚子里的饞蟲。 那么到底是“我”是幻影,還是“我”所處此地才是幻影呢? 一邊思考著沒有答案的問題,凌玥正大光明的跟上了拖著果盤的女子,二人一前一后在錯落有致的花園中穿梭,沒過多久,眼前便豁然開朗。 出現(xiàn)在視野里的是一場歡宴。 一道清泉自天而降,落入一口黃銅大缸之中,水流從缸頭的獸口中淌出,被人用竹竿引下入地上以鵝卵石鋪就的水道,化為了潺潺的溪流。而在溪流之中,有無數(shù)瓜果酒壺順流而下,頗有曲水流觴的意思。 參加宴飲的眾人分坐于“曲水”兩側(cè),無數(shù)與彩衣女子穿著相似的姑娘四處忙碌,有的將還沾著新鮮露水的瓜果放入水中,有的則溫著酒壺,給每位上前討要的人滿上一杯。 效仿先賢曲水流觴的宴飲,禪宗的大和尚們在珈藍(lán)法會時也搞過,不過那場天海大師個人講經(jīng)會與眼下的場景比起來,只能算是邯鄲學(xué)步。 靠凌玥最近的,是一伙古怪的棋手。 說是棋手也不貼切,因?yàn)檫@群人分成三撮,卻只有兩撮在老老實(shí)實(shí)的下棋,最后一撮竟然是在彈石子。就算是前兩撮,下的棋也大不一樣。 正在下圍棋的是一對須發(fā)皆白的老頭,兩個人胡子打在一起都能繞院子兩圈了。其中一人生的不威自怒,然而眉間卻多長了一只眼睛,每當(dāng)有微風(fēng)吹過,長長的白眉糊住了中間的那只眼睛,他就忍不住眨了起來,好好的威嚴(yán)仙人就變成了擠眉弄眼的糟老頭子。 而坐在他對面的老頭就得瑟多了,瞧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和隨著宴中樂曲抖動的老腿,就差在臉上寫個“老子春風(fēng)得意”了。 誰占上風(fēng)真是一目了然。 兩老頭身后還有一眾觀棋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相貌堂堂,聚精會神的盯著膠著在一處的黑白二子。 相比之下,第二撮的象棋局就吵鬧多了。 執(zhí)棋人分別是兩名高壯漢子,圍觀者也以勇猛武將居多,唯一例外的是一名清俊青年,不過他看的最為入迷,時不時就會擊打其中一名執(zhí)棋人的肩膀,口中高呼,“爹爹爹!別走這個!” 這時候,快被他拍出血的武將就會無奈開口,“天化,安靜點(diǎn)。” 于是青年只能悻悻的閉上嘴,但沒過一會兒就會舊態(tài)復(fù)萌。 大概是嫌棄他們太吵,三眼老頭在下了一步臭棋后,火冒三丈地喊道:“黃飛虎管管你兒子!這么大個人了,還不懂什么叫觀棋不語嗎!” “得了吧,聞老頭!”他的對手哈哈大笑,“你自己水平不行,就別拿小輩撒火!” “姓呂的你別得意!”聞老頭怒氣沖沖的轉(zhuǎn)回來,“老夫看你就是耍小動作才贏了老夫!” “聞仲你別血口噴人!”對面老頭一聽就變了臉,“你腦袋上的天眼可開著呢,誰能在你眼皮子底下玩花樣?我告你啊,下棋歸玩棋,你可別輸不起,我呂岳怎么說也是瘟部正神,不怕你這個雷部正神!” “要不是那邊玩象棋的小子太吵,你以為老夫會輸給你?”聞仲拍案……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一把抄起放在一旁的拐杖,“今日老夫就給你點(diǎn)顏色看看!” “能被嘰嘰喳喳的莽夫影響,你老聞頭真是越回越回去?!眳卧腊涯X袋搖的那叫一個欠揍,“就你這點(diǎn)定性,玩什么圍棋啊,趁早去耍象棋吧!” 這話黃飛虎他們就不愛聽了,怎么圍棋就比象棋高一等了? 你他娘的是不是在歧視神? “老子說的是實(shí)話!”面對一圈氣勢洶洶的壯漢,呂岳顫著老胳膊老腿,嘴硬道,“老子是教主之下第一!老子說什么都是對的!” “行了,行了,都少說幾句?!毖劭措p方就要打起來,作為在場地位最高的女仙,金靈圣母出來打了圓場,“都是幾千上萬歲的人了,怎么還跟小孩子似的,你們吵不要緊,別影響人家彈石子?!?/br> 對哦,那邊還有一個玩石頭的! 兩方人頓時找到了出氣的目標(biāo),齊齊把鄙視的目光投向了最邊上的二人。 被強(qiáng)勢圍觀的人不干了。 矮個子的男人一下子蹦了三尺高,掐著腰沖這群家伙嚷嚷,“看什么!看什么!沒見過別人重溫童年時光?。 ?/br> 他這一蹦跶,就把原本擺好的石子震離了方向,引得一旁的窈窕女子勃然大怒,“土、行、孫!” “啊啊啊啊……”男子慘叫一聲,連忙低聲下去的道歉,“禪玉我錯了!” 于是,一場棋藝之爭順利的變成了家庭矛盾,以土行孫被鄧嬋玉連揍好幾拳為結(jié)尾,畫下了句號。 聞仲若無其事的坐回原位,顫顫巍巍的從溪水里掏出了一個桃子擦了擦,“哎呀,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比不得年輕人啊……” 說完,他張開豁口的嘴巴,對著水靈靈的大桃子那么一咬—— “咔吧。” 清脆的斷裂聲響起,緊接著就是金光圣母驚慌的叫聲,“來人??!聞太師的牙被咯掉了!” 看著捂著嘴巴倒在地上的糟老頭子,凌玥大大的向后退了一步,生怕沾上他的口水。此番的sao動也驚動了溪水另一頭的人。 與這廂的棋樂無窮不同,那邊人手抓著一把牌九,不光如此,凌玥還一眼就認(rèn)出了有人拿著她常打的葉子戲。 可惜不是后宮版。 打牌的仙人與聞仲、黃飛虎他們截然不同,并沒有穿著代表身份的官袍,似乎并無一官半職。只見他們聞聲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關(guān)心起了聞仲來。 “老聞頭還好吧?” “太師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啊,您就是這天庭的活古董??!” “不就是牙劈了嗎,讓我老凌來給太師補(bǔ)補(bǔ)!” 凌玥的目光掃過這群無業(yè)游仙,怎么看怎么覺得其中一個像自家早就飛升了的老祖宗。 就在整個宴會都因?yàn)槁勚俚难纴y成一團(tuán)的時候,隨著一聲高亢的“帝君駕到”,一座華麗的步輦出現(xiàn)在了眾人的面前。 扛著步輦的是四名威武的金甲將軍,分持寶劍、琵琶、珠傘和長鞭,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材都極為相似,凌玥清晰的聽到黃天化嘀咕了一句“魔家四將”。 步輦上坐著一名中年男子,白面蓄須,衣著古樸,明明身為仙家,通體卻透著無法忽視的貴氣與威嚴(yán),甚至比她見過的帝王更勝一籌。 該男子一現(xiàn)身,原本對著聞仲噓寒問暖的眾仙家就呼啦啦地跑了過去,徒留老聞頭一個人懵逼的躺在地上,手上還放著半顆牙。 “陛下今日心情可好啊?”金光圣母殷勤的迎了上去,后面是前赴后繼的“陛下吃了嗎?”、“陛下老臣今日才見到你,簡直寢食難安??!”、“嗚嗚嗚陛下就是我的掌中寶,含著怕化了,捧著怕碎了。” 總之,這些馬屁在敷衍中還透著惡心。 起碼凌玥就清清楚楚的看到步輦上的人眉頭一皺,一捋細(xì)胡,臉上寫滿了“走開!你們這群溜須拍馬的妖艷賤貨!朕只想靜靜!” 凌玥“噗嗤”笑出了聲。 這聲輕笑在沸反盈天的馬屁聲中并不突兀,然而步輦上的人就像是聽到了一般,緩緩向她扭過頭來。 男子扭頭的動作十分怪異,比如活人更像是泥塑木偶,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僵直感,而且他這么一動,就從眼前的場景中抽離了出來,以一種格外怪誕的姿態(tài),向著凌玥伸出了右手。 “……玥兒,”男子口中呼喚著她的名字,“……玥兒……” “啪?!?/br> 男人臉上出現(xiàn)了數(shù)道裂痕,一塊瓷片從他臉上脫落,露出了隱藏在其下的另一張臉。 鬧騰的群仙靜了下來,一塊又一塊的面具從男子臉上掉落,尊貴無比的“帝君”就在凌玥眼前變成了另一個人。 “啪!” 抬著步輦四大金剛伸手抓住了“帝君”的手腳,將他死死按在了原位。 “……玥兒……”凌伯海含混不清的念著女兒的名字,從嗓子里爆發(fā)出了一聲悲鳴,“……快跑!” 幾乎是在男人發(fā)聲的同時,圍住他的仙人們齊刷刷扭頭,將視線落到了凌玥身上。 這些人好似在男子開口后便被換了一個芯子,眼中的紅芒吞吐不定,然而黑色的眼球卻占據(jù)了眼珠絕大部分,令他們比起活人更像是一具具行尸走rou。 “我可沒想到,你竟然會自己跑到我的肚子里。”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凌玥側(cè)過身,就看到“聞仲”從地上爬起來,吐出了一口血水。 “……折葉?!彼砹艘幌伦齑?。 “要叫爹爹。” 這一次,是無數(shù)聲音的合音。 簇?fù)碇暗劬钡南扇藗円积R開口,吐出的卻都是折葉的聲音。 唯一例外的,便是被扣在步輦上的凌伯海。他對“爹爹”這個稱呼反應(yīng)極大,四肢近乎痙攣,面部完全扭曲,一雙眼珠幾乎要瞪出眼眶。 凌玥看著痛苦的父親,陷入了沉默。 然而折葉并不打算放過她,“我可不記得教過你忽視長輩?!?/br> “叫??!” 隨著這一聲厲吼,仙人幻影依次炸開,血霧彌漫在空中,漸漸匯聚至一處,形成了一道高瘦的男人形象。 他穿著一身青衣,腰間別著竹笛,看起來溫文爾雅,卻有一雙透著陰冷與詭譎的眼睛。 這副模樣,與凌玥記憶中的先生既相似又陌生。 相似的是外貌,陌生的是內(nèi)里。 凌玥所見的“折葉先生”雖然行事惡劣至極,卻依然給人一種有血有rou的錯覺,而不是某個披了一層畫皮的厲鬼,而眼前這人,就算讓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來看,無法歸之為“人”。 貪婪、憤怒、混亂、嫉妒、憤恨…… 詛咒般的情緒在他身后的黑影里匯聚翻滾,露出一張張扭曲的臉來,而他本人,則站在步輦上,一腳踏在凌伯海的身上。 凌玥第一次見識到了這位萬魔之首的內(nèi)在——除了瘋狂,空無一物。 “你喜歡他們嗎?”折葉聳了聳肩,“這些都是我的戰(zhàn)利品,當(dāng)我需要的時候,會把他們拉出來用上一用,這樣會更像一個人,有利于我蟄伏在人間?!?/br> “這些人已經(jīng)徹底成為了我的一部分,可有些人比較頑固,不肯輕易放棄,那我需要稍微借助一點(diǎn)外力,來為我的快樂添枝加葉。” “比如我?”凌玥苦笑一聲。 “如果我能預(yù)見今日,”折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我會在你六歲那年,就掐死你以絕后患,就算凌伯海在我腦子里吵翻了天,也不會手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