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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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了挑眉毛,把剛剛剝好的橘子遞給我,笑道:“那你習(xí)慣習(xí)慣吧?!?/br> 他給我的橘子剝得很干凈,連上面的筋絡(luò)都剝得干干凈凈。我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姬玉,他拍拍手從袖子里又掏出一個芒果,輕描淡寫道:“吃完了還有這個?!?/br> “……” 他是從哪里弄來這么多水果的? 他怎么知道我不喜歡橘子上的筋絡(luò)? 我低頭掰著橘子瓣放到嘴里,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一旦滿開胸中的窒悶感便散去不少,我不禁說道:“真甜啊?!?/br> “是啊,看起來真好吃。”姬玉在旁邊別有深意地附和道。 我轉(zhuǎn)過眼看去便見他一只手捧著芒果一只手剝皮,看樣子是兩只手都占全了騰不出來。沉默了一瞬之后我掰了兩瓣橘子遞到他嘴邊,說道:“你……要不要嘗嘗?” 他狐貍似的笑起來,吃了我喂給他的橘子,唇邊沾了一點點橘子汁。我也不知怎么下意識地伸出去幫他擦掉了,指節(jié)觸碰到他嘴角的時候心莫名顫了顫,他的笑意也深下去。 “你……”他似乎想要說什么,旁邊卻傳來一聲輕響,一只毽子落在我們身側(cè)。 我撿起毽子轉(zhuǎn)頭看去,便見遠處一個縛著袖子的淺橘色衣裙姑娘,下巴尖尖的眼睛很大,正是常見的清麗嬌小的衛(wèi)國女子。她的丫鬟正好跑到我身前,橘衣姑娘遠遠地笑著說:“沒收住力道踢大了,抱歉啊?!?/br> 然后她的眼睛就睜大了,笑容淡下去怔怔地看向我——旁邊的這個人。我順著她的目光看來果然看到了姬玉轉(zhuǎn)過來的臉,他也并沒有笑只是露出個正臉看向這邊,但那橘衣姑娘就已經(jīng)看呆了。 我便不動聲色地側(cè)移一步,笑道:“沒關(guān)系,姑娘拿回去踢吧。” 丫鬟便捧著毽子跑回了魂飛天外的橘衣姑娘身邊,那姑娘臉紅了紅偏過頭去不再看,和丫鬟們竊竊私語一陣便跑回房間去——看那房間的規(guī)格是整艘船上最豪華的。 姬玉倒是恍然未覺般轉(zhuǎn)過頭專心致志地剝芒果皮,我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這次為什么不戴面具了?” 姬玉剝著皮,面不改色道:“過敏時我不能戴,再者說我權(quán)衡之后覺得以這個容貌勸你回來會更容易些?!?/br> 我一時無言以對,他倒是很清楚如何利用自己外貌的優(yōu)勢。 沒過多久當(dāng)我手里的橘子吃完,他手里的芒果剝好之時,我又聽到了周圍傳來竊竊私語聲。余光瞄過去,卻見那位橘衣姑娘去而復(fù)返,還帶了其他幾位姑娘來,一群嬌小姐和丫鬟們?nèi)魺o其事地在甲板上走來走去,視線也在姬玉這里飄來飄去。 這是在觀摩姬玉的美貌? 姬玉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淡淡說道:“這個你可能也得習(xí)慣一下?!?/br> “……” 他正要把手里的芒果遞給我,船身稍一傾斜,在我們周圍閑逛的一位小姐就徑直撞在姬玉身上,姬玉手里的芒果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曲線,咚得一聲落入河中。 我一時覺得非常可惜以至于輕微地生氣起來。 姬玉瞇起眼睛轉(zhuǎn)過頭去看那位小姐,那桃粉色衣服的姑娘行禮道歉道:“實在對不起,我沒站穩(wěn)?!?/br> 這小姐也是踢毽子的小姑娘喊來的,被簇?fù)碓谌巳褐袔У难诀咭沧疃啵雭硎撬齻兝锩婕沂雷詈米钍軐櫟牧恕?/br> 姬玉沒有了貴公子這層可望不可及的保護色之后,這樣的容貌便是大大的麻煩了,誰都可以來“不小心”造次。不過還是要說衛(wèi)國女子就是膽大,我還在站在這里呢就明目張膽地來套近乎了。 我靠在欄桿上,只待姬玉如同平時那樣微笑著把她迷得分不清東西,卻見他只是點點頭就不再搭理那姑娘,轉(zhuǎn)過頭對我笑道:“我過會兒再給你剝一個,你還難受嗎?” 便是姬玉沒有搭理那姑娘,那姑娘看著姬玉的眼神也是灼熱的。雖然說自討沒趣但她也沒有太大失落,轉(zhuǎn)身又去和姑娘們竊竊私語了。 姬玉之前對待女子一向和顏悅色,從未有這般冷漠。我有些意外,腦子里轉(zhuǎn)了轉(zhuǎn)便說:“這次我們又要扮演恩愛夫妻了嗎?” 姬玉一瞬間露出他那種似笑非笑的招牌表情,但是很快就收斂笑容顯露出一點怒氣。我恍然發(fā)現(xiàn)最近都沒有再看見他那種防御式的笑容,似乎是他在有意克制。 他不在我面前那樣笑,似乎是試圖真誠不設(shè)防地面對我。 “你不必扮演任何角色,我也沒有演戲。誰閑的沒事干天天跟你演戲,我恨不得你能把我給你剝的橘子吐出來!”姬玉低聲氣道,剝芒果黏糊糊的手在我臉上狠狠擦了一把。 我被他這幼稚的舉動弄得一驚,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芒果香甜的氣味充斥了我的鼻腔,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還從來沒有吃過芒果呢?!?/br> 芒果在齊國是稀罕水果,本地是不產(chǎn)的,偶爾進貢來那么一兩個從來沒有我的份。我只知道它們聞起來是香香的,卻從來不知道它們的滋味。 我兒時還會饞一饞,大了知道它們永遠也不會屬于我之后,也就不再想了。 姬玉聞言眸光閃了閃,他又伸出芒果味兒的手掐了掐我的臉,輕聲笑道:“走吧,你去洗洗臉,我再給你剝就是了。” 他眼里一絲怒氣也沒有了,似乎有點心疼。 后來他不知又從哪里拿出了一個芒果,個頭比剛剛那個還要大更加金燦燦。他好整以暇地剝完遞給我,我第一次吃到芒果的味道。 原來它們是這樣的味道,很醇厚的香甜。 原來被姬玉珍重以待是這樣的感覺。我有時候很怕他這樣的溫柔和示好,若是真習(xí)慣了,我怕有一天我會離不開他。 像他這樣的人怎么會屬于我呢? 姬玉的人氣果然再一次得到了印證,第二天他出門卻遲遲未歸,我有些奇怪地去找他,見他站在甲板上面前站著那個撞了他的小姐。小姐挎著一籃子各種各樣的水果笑盈盈地對他說著什么,我悄悄接近他們躲在墻后,便聽見那位小姐的聲音。 “昨日撞了先生害得先生的果子掉了,我特地挑了些上好的水果來賠罪。”她把那籃子水果遞給姬玉,面上有些紅暈。 姬玉淡淡接過籃子說道:“多謝,小姐還有別的事情嗎?” “???啊……昨天看到先生的妻子身體不適,我還想探望一下……” “既然知道她身體不適就別打擾她了,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說就行。” 姬玉直來直往公事公辦的幾句話讓小姐面上的紅暈退了大半,她咬咬唇有些不甘心地說:“先生您對您的妻子真好啊?!?/br> “理所應(yīng)當(dāng)?!?/br> “可是我瞧著她十分普通,替先生可惜?!毙〗阋膊焕@圈子了,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石溪杜氏你聽說過嗎?我是杜氏的獨女,家父正尋人入贅,有杜氏的幫襯無論你在衛(wèi)國還是去宋國,都……” 姬玉低聲笑起來,似乎覺得這情形過于滑稽,他把籃子丟還給小姐的丫鬟說道:“石溪杜氏?這個我聽都沒聽過的家族,可真是好大的氣勢啊?!?/br> 小姐愣了愣,臉又紅起來了——這次是氣紅的:“你……你竟看不起我們杜氏?” “你是哪個氏都與我沒有關(guān)系。小姐,我早已把自己許給她了,你來晚了?!奔в褫p輕一笑,轉(zhuǎn)身就想走。 那小姐氣道:“那要是你妻子死了呢?” 姬玉的步子頓了頓,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小姐,說道:“有我在,誰動這種心思就該死?!?/br> 小姐被姬玉這番威脅性極大的話嚇到了,和她的丫鬟一起站在原地面色青白。姬玉倒是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離開,路過我這面墻時和我對上目光。他愣了愣便走過來,語氣里帶著玩笑:“你躲在這里,聽得可好?” 我覺得迷惑,他為何不像以前那樣溫言軟語地騙一騙,便可以不著痕跡地抽身而去,他向來擅長這種招數(shù)。 聽了我的疑問姬玉睜大眼睛看了我半天,眼神猶如在看一段不開竅的木頭。 “辛然還說我不懂得愛人……我看你才是真的一竅不通,該讓她好好給你上課?!奔в耖L嘆一聲,似乎非常無奈地說道:“若我還像那樣,你豈不是更不相信我?更何況既然我已經(jīng)把自己許給了你,就不能再對別的女人那么好了?!?/br> “你什么時候把自己許給我了?” “你不省人事的時候。”姬玉笑著笑著,話里玩笑的意味就淡下去變得鄭重,他說道:“我承諾過了,從今以后我是你的?!?/br> 他鄭重的神情突然讓我覺得慌張,我低下眼眸咳了幾聲之后便就像沒有聽過一樣,轉(zhuǎn)身回房間了。姬玉好像在我身后低聲笑起來,倒也沒有再說什么就跟著我走進來,又從袖子里掏出一只芒果自覺地開始剝。 ……再這么剝下去,他大概會成為剝水果的一把好手。 訃告 沒過多久果然那“石溪杜氏”就向我們發(fā)難了,那位小姐是跟著她大伯一起來的,她向大伯哭訴說她不過是撞了一下姬玉,好心好意地拿了水果來賠罪,卻遭受了姬玉言語上的侮辱。 他們在船上人多勢眾,家丁將我和姬玉團團圍住,大伯非要姬玉給小姐賠禮道歉,嚷嚷著天道不存我們這種落魄士族也敢來和卿大夫家叫板,看這架勢就算賠禮道歉完了還要打一頓才能了結(jié)。 雖說姬玉言語間確實輕蔑了杜氏一番,但他們對這輕蔑的原因好像絲毫不為恥,可見衛(wèi)國人連無恥之徒都無恥地直率。 姬玉見他們這么多人倒也不怕,悠然地把我護在身后看著那肥碩的中年男人發(fā)怒,再看著維持秩序的船長趕過來。 看見船長帶了一群伙計來,那杜氏大伯更為得意,大聲報了一遍自家門楣,要船長把我們趕下船去。 那年逾五十的老船長,因為多年的水上生活佝僂著背而顯得蒼老,他聽完杜氏的囂張宣言卻并不答話,而是沉穩(wěn)地走到姬玉身邊行禮道:“先生?!?/br> 姬玉略一點頭,笑道:“這段時間備的水果很新鮮,有勞了。” “您太客氣了,都是應(yīng)該的?!崩洗L轉(zhuǎn)過身來對杜氏說道:“我只是個干活的,趕誰下船這種事情我做不了主,得要船主發(fā)話才行?!?/br> 他以手掌示意姬玉的方向,平靜說道:“這位就是這艘船的主人。這條河上過路的船,十條有八條都是這位先生的?!?/br> 杜氏一家人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姬玉和我,我有些驚訝但很快便理解了,姬玉這般單獨行動一定是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包括乘坐自己的船。 船員們的數(shù)量自然大大超過杜氏家丁,局面瞬間反轉(zhuǎn),姬玉笑著搖頭,從容道:“如何,現(xiàn)在我這個落魄士族可以叫板了嗎?” 場面上已經(jīng)失了優(yōu)勢,杜氏大伯內(nèi)荏色厲道:“怎么,船主就可以欺負(fù)人了嗎?原本就是你做錯事情,以后杜家的生意還想不想做了?” “你家小姐如何出言不遜威脅我妻子,我暫且不說。你們杜家的生意,我還真不愿意做了?!奔в裎⑽⒁恍Γ瑢ΥL說道:“等船靠岸就把他們趕下去,以后這條河上我不想再看見杜家人杜家貨物的痕跡?!?/br> 他轉(zhuǎn)眼看向杜家人,悠然道:“你們要是愿意游過來,我倒是沒意見。” 待下一次船靠岸的時候杜家人果然毫不客氣地被趕下去了。姬玉這番舉動在船上掀起了不小的風(fēng)波,當(dāng)日雙方對峙時圍觀者不少,現(xiàn)在各個猜測姬玉的身份。我們那間只可謂中等的房間一時之間拜訪之人絡(luò)繹不絕,姬玉找了幾個船員守在門口,誰也不見。 我問他:“既然你是船主,為何只定一間房?” 姬玉看我一眼,不咸不淡地說:“我得隨時隨地看著你,以防你跑了?!?/br> 我一時無言。 沒幾天就到了宋國都城,姬玉在宋都有一所自己的宅院,夏菀她們都已經(jīng)先行來到了這里等著。 姬玉拉著我下船時夏菀?guī)еS多仆人在渡口接我們,她面有憂色眉頭緊皺,見到了姬玉神情沒有舒緩反倒更加憂慮。夏菀快步走到姬玉身邊低聲說:“洛邑的消息,天子兩日前病故。” 天子病故。 姬玉的眼睛睜大了,不自覺地放開了我的手。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迅速沖擊出他堅硬的外殼,姬玉眸色深沉,嚴(yán)肅問道:“消息來源可靠么?” 夏菀的嘴唇動了動,面有悲色:“是……顧零傳的消息?!?/br> 我和姬玉不由地一怔。 若說別人也就算了,顧零斷不可能以天子的生死撒謊。 按顧零的性格,這么多年來兢兢業(yè)業(yè)地忠誠于天子,自天子和姬玉決裂之后他就沒有再跟姬玉私下聯(lián)絡(luò)過。誰知道這破天荒的頭一遭,居然傳的是天子的訃告。 姬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氣氛低沉地向前走,著夏菀立刻跟在他身后以求助的目光看著我。 此刻姬玉的心里必定是驚濤駭浪,他是靠著滿腔仇恨與憤怒一路越走越窄直到今天,天子突然離世不知他…… 我這么想著姬玉卻突然慢下腳步,他回頭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伸手拉住我的手腕,就如同這一路上拉著我怕我跑了一樣。然后他繼續(xù)向前走去,只是步子沒之前那么快了。 他的指尖冰冷,力氣卻很大。 這個不尋常的舉動仿佛是有一粒種子撥開他周遭的陰云密布,倔強地發(fā)出一枝芽來。 姬玉府邸低調(diào)卻精致,可惜我沒有能仔細(xì)觀摩就被他拉著一路穿過前廳大堂,走到了他的居所所在。聆裳萊櫻墨瀟南素她們見了我面色多多少少有些好奇,向姬玉行禮之后也沒有跟來。 進了居所姬玉顯然心緒混亂,似乎是怕自己說出不恰當(dāng)?shù)脑?。他把夏菀叫來匆匆囑咐幾句,便關(guān)上房門直撲情報而去了。 夏菀擔(dān)憂地看了一眼姬玉的背影,轉(zhuǎn)頭對我說:“你別怕,公子并沒有將你逃跑的事情傳開,只是跟姑娘們說有事交給你單獨去做。所以面對她們時無需尷尬?!?/br> 他向來如此周到。 我點頭言謝,夏菀繼續(xù)說道:“還有一事,公子去尋你之前說等你回來之后便不再是他的仆人而是他的賓客。姑娘們多少都知道你的身世 ,公子吩咐以后不再叫你阿止了,改稱九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