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的效率向來是很高的。

    許槐來不及沉溺在自己跟林殳意的感情糾紛中，手機(jī)響了。是先前陸荊州聯(lián)系的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到了。

    雖然許槐很不想用熟能生巧這個詞來形容自己現(xiàn)在做的事情，可事實也就是如此，還不到半年時間里，她已經(jīng)親手料理了兩樁后事，前腳母親，后腳父親。這種遭遇，她除了無奈和苦笑，再也生不出別的什么情緒和表情。

    跟著靈車到殯儀館，許槐以為這一次又只有她一人。畢竟，自從許家出事后，從前的那個“叔叔阿姨”們，早早跟她們家斷了聯(lián)系。許家的老一輩已經(jīng)都不在了，而平輩的人，對他們這家人避之不及。

    可沒想到的是她在這里見到了林殳意。

    看來林殳意已經(jīng)換了一身衣服了，她穿著半袖黑色連衣裙，手里提著小口袋，依靠在車邊。

    許槐進(jìn)來時，剛好看見她在抽煙。這是許槐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見她抽煙，從前林殳意有說過，她不太喜歡能讓自己可能在不知不覺間上癮的東西，就算心情煩躁，很多時候她也就只是點(diǎn)煙，嗅一嗅，但現(xiàn)在，許槐卻看見在女子的腳邊，已經(jīng)落滿了一地的煙頭了。

    林殳意在這里等她的時間不算短了，這個念頭浮現(xiàn)在許槐腦海里，讓她的心跳微微漏了一拍。

    她本意想無視林殳意走到靈堂的，可林殳意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現(xiàn)在后者扔掉手中還殘余了大半截的香煙，用高跟鞋的前掌捻熄，大步朝她走來。

    “給?！倍嘤嗟脑挍]有，就一個字，許槐看見林殳意將手中的袋子遞在自己跟前。

    “怎么，不接？”林殳意見她半點(diǎn)沒什么反應(yīng)，嘴角不由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所以現(xiàn)在你是想要跟我劃清楚界線嗎？”涇渭分明？楚河界限？那怎么可以？她還沒答應(yīng)！

    在這里，許槐不想多爭執(zhí)，她已經(jīng)很累了?，F(xiàn)在時間是凌晨三點(diǎn)多，在經(jīng)過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性愛后，又遭受巨大打擊的她，現(xiàn)在真沒一點(diǎn)力氣來跟林殳意爭吵什么了。

    伸手從林殳意手中接過口袋，許槐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里面裝著一套黑色衣服。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抿唇，眼里有些復(fù)雜，“謝謝。”老半天，她才對林殳憋出這樣一句話。

    “呵……”林殳意發(fā)出一聲輕笑，也沒多說別的，轉(zhuǎn)身離開。那樣子，像絲毫不留戀一樣。

    本來布置靈堂是要花些時間的，可現(xiàn)在許家這樣子，一來許槐手頭緊張，二來她也不打算讓許舟云在水晶棺里停太長時間，許槐沒準(zhǔn)備弄得太復(fù)雜。

    可當(dāng)她被工作人員帶著走到靈堂時，看著眼前已經(jīng)布置妥當(dāng)?shù)牡胤?，她有些懵然了。許槐轉(zhuǎn)身，像是覺得不可思議那樣開口問道：“這，這是不是上一個家屬還沒來得及收拾整理？”不論是已經(jīng)擺放在門口的花籃，還是已經(jīng)放好的火盆紙錢，都不是她提出來的啊！

    跟在她身后的工作人員聽見這句話，“哦，剛才跟你站在一起的女人你們是一起的吧？這些是她過來時就安排好了的，你看，這上面的這大字橫幅不就是你們家屬的名字嗎？”

    許槐聞言抬頭，果真，在靈堂門口已經(jīng)掛起了白紙黑字的橫幅，上面有許舟云的名字。

    “哦，謝謝，那麻煩你們了?！痹S槐說著，腦子里卻想著另一人了。她不知道現(xiàn)在林殳意為什么要插手自己家里的事，這不是都跟她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嗎？何況，她難道不是一直恨著許舟云嗎？

    有個猜想從她的心上飛快掠過，可很快被許槐自己否定了。

    她想著林殳意是因為自己才做了這么多，只不過這想法才從她腦子里過了一遍，就飛快被她自己否定了。開什么玩笑？許槐自嘲，她對于林殳意而言，哪里會有那么大的影響？

    就真有那么大的作用。

    黑漆漆的夜晚，許槐剛才腫著兩只核桃一樣大的眼睛沒怎么注意，林殳意倚靠著的車不是她自己的。

    “怎么，你不進(jìn)去祭拜祭拜？”現(xiàn)在在這輛車?yán)?，坐在駕駛位上的是另一人。

    陸荊州先來這邊辦事，林殳意本來是回庭景了，就像是陸荊州猜測的那樣，她那頂不好的脾氣讓她無法在原地忍受許槐對自己的抗拒。可等到自己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庭景，腦子里又忍不住一遍一遍浮現(xiàn)著許槐那張帶淚的臉。

    “我瘋了嗎？”聽見陸荊州的問題，林殳意緊緊皺眉。她最后也沒能冷靜下來，給陸荊州打了電話，給許槐帶一套喪服過去。

    “那你過來的目的是什么？直接讓我?guī)Ыo她不就好了？還特意出來這一趟？”陸荊州看著林殳意這出門前換了一身的衣服，心里的那個答案越來越清楚了。

    林殳意沒說話，陸荊州看著她的側(cè)臉，又道；“一個人在靈堂，你說許槐會不會一個人偷偷地哭？”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自己老友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突然，林殳意打開車門，“我出去透透氣！”說罷，她一條長腿已經(jīng)邁出車門了。

    “殳意！”就在這時，陸荊州喊住她，后者回頭，眼里透著疑惑。陸荊州笑了笑，光線太暗，林殳意沒能瞧清楚他眼底淺淺的羨慕，“你喜歡她的時候，告訴她，別讓她覺得你若即若離……”

    這不是陸荊州第一次跟她談?wù)撨@件事了，林殳意一愣，隨手關(guān)門了。

    黑夜里，其實她的身影看上去也很單薄，但她的腳步卻很堅定，朝著許槐的方向走去。

    老遠(yuǎn)，林殳意已經(jīng)看見了火光，以及在火光跟前的女孩子，跪在地上，手里拿著金錢紙，朝著面前的火盆里丟著。

    許槐的臉被烤得紅紅的，這樣的夏夜，這么高的溫度，就連蚊蟲也避之不及。

    林殳意還沒走到她跟前，許槐已經(jīng)感覺到，她抬起頭，眼里仿佛帶著揮之不去的愁苦。她不知道的是現(xiàn)在自己這樣的眼神，讓林殳意看得心頭慌慌的。

    她就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聲音似乎是對著大地的，“你要過來給他燒一點(diǎn)嗎？”她問。

    林殳意腦子里還有兩個小人在交戰(zhàn)，還沒給出回答，就已經(jīng)被許槐截斷了話，后者已經(jīng)幫她做了選擇?！拔矣趾苛恕彼猿靶π?，又低頭繼續(xù)做著手里的事，仿佛天地間，她就只有這么一件事值得好好完成那樣。

    “……我真的覺得我很不孝……”在林殳意剛想朝前邁一步時，許槐突然開口了，這讓她腳下的步伐不由一頓，沒再上前?！拔野衷谏∥＜钡臅r候我在做什么？你知道嗎？”

    林殳意眼神一暗，她不喜歡看見這樣的許槐，看上去，真的太頹了。這不是她的小奶貓，也不是她的小白天鵝。

    可許槐哪有那么多時間去理會她現(xiàn)在在想什么，許槐只顧著自己，想把自己的話在現(xiàn)在統(tǒng)統(tǒng)講出來，“我居然，還在跟我們家的仇人，上床……”她哽咽了一下，很快恢復(fù)正常，繼續(xù)說：“知道嗎？我居然是在跟你上床，林殳意，我，我真的好恨我自己，這些話我甚至不敢跟我爸爸講出來，我怕，真把他氣壞了，等我哪一天也走在黃泉路上，要去見他時，他都不會認(rèn)我這個女兒了……我真的很怕?！?/br>
    她沒再哭了，似乎眼前火盆里燒起來的火苗將她的眼淚烤干了，還沒掉下來就已經(jīng)被蒸發(fā)。臉上只剩下斑駁縱橫沒有一點(diǎn)規(guī)律的淚痕，胡亂地分割著這張精巧的臉蛋。

    林殳意想到自己在床上時的霸道，不讓許槐接聽電話時的模樣，她抿唇，眉宇間有些躁郁。如果知道會是醫(yī)院的電話，可能她就不會攔著許槐了吧？只不過事情已經(jīng)將發(fā)生，她既沒有預(yù)知未來的本事也沒有讓時間倒流的能力，此刻聽著許槐的懺悔，她除了沉默，再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許槐燒完了手里這一疊紙錢，又拿起了另外一疊。她沒有親人了，但她也要把紙錢多燒一點(diǎn)，她總不能讓許舟云下去了還沒有錢花，受控于人。

    “真的是罪大惡極??！我?！?/br>
    許槐輕聲說，她知道林殳意能聽見，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中間也穿插著對已經(jīng)閉上眼躺在水晶棺中的男人的話，她的后背的衣服已經(jīng)被汗?jié)窳耍伤袷菦]覺得很熱一樣，手里的動作不停。說了這么多話，也不見她喝一口水。

    直到，天際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許槐居然就這樣說了兩個多小時，然后，林殳意聽見這一天里，才算是新的一天真正開始的這一天里，最讓她覺得揪心的話。

    “林殳意，怎么辦，我喜歡你，卻覺得罪大惡極……”

    伴隨著這話的，還有許槐的哭聲。

    跟前火盆里只剩下火星了，沒有再亂竄的火苗，似乎溫度不夠，眼淚不能再被蒸發(fā)，一不小心，就爭先恐后地掉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么么噠小可愛們的地雷和營養(yǎng)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