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嬤嬤平日里好賭個錢吃個酒，這日跟幾個小蹄子打牌贏了錢，這才趁著出門采買的時候偷個空，買了只烤鵝又打了些酒，正準備回府上，卻不想總覺得有人跟著，這讓高嬤嬤頗有些疑神疑鬼的，腳步忍不住就加快了許多。

    林菁并不打算偷偷摸摸的，她如今這個年歲，就算去告狀，也沒人會相信她。

    若是被人曉得林家姑娘偷溜到街上去，別人還不知怎么想林家家宅呢，連個幾歲的女童都能偷溜出去，這樣的門第林嘉平是絕對不敢應(yīng)的，否則整個林家都跟著受連累，就連平安巷也絕不容許這樣的事情出現(xiàn)。

    見沒人的時候，林菁也就光明正大的出現(xiàn)在高嬤嬤的跟前，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前些日子不是挺能說的么？今兒怎么跟被鋸了嘴的葫蘆一般，一聲都不吭了？”

    高嬤嬤揚了揚眉，“林姑娘？”她臉上帶著憤恨，似乎林菁欠了她多少銀子一般，“您今兒攔著老奴是因著什么？”

    “我說過我瞧見你一次打一次，你似乎忘記了。”林菁撇撇嘴，漫步走到高嬤嬤身邊，她的個子矮，可架不住她兇殘，一腳踢上高嬤嬤的膝蓋，直接將那嬤嬤踢跪了下來，不理會她殺豬般的嚎叫，一圈揍上她的眼圈，哼了一聲，道：“我讓你罵我！”

    她捏起高嬤嬤的嘴巴，將一顆綠豆大小的丸子直接塞進她口中，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太吵了。”

    看著高嬤嬤使勁摳自己的喉嚨，嚇得面無人色，林菁心情頗好，“你給我記清了，莫要得罪我，否則我要你好看！”拍了拍手揚長而去。

    高嬤嬤不知她給自己塞了什么，只用力的扣著喉嚨，連膽汁都吐了出來，可仍舊覺得渾身毛毛的，哪兒都不舒服，就連肚子都似乎開始痛了起來，高嬤嬤眼中閃過恐懼，又有些恨意，她定饒不過這個小、賤、人！

    卻說小、賤、人林菁，她教訓(xùn)了高嬤嬤一通后，心情頗好，其實那藥丸子不過是她捏起來的點心渣，她只不過意難平罷了，哪里會真的要了高嬤嬤的命，踢一腳揍一拳也就扯平了，不過是想要嚇嚇那目中無人的家伙罷了，真是老虔婆，沒得讓人討厭。

    想到高嬤嬤那驚懼的使勁摳喉嚨的樣子，林菁頗為得意，哈哈大笑起來。

    走了片刻，林菁才止住笑，回過頭瞧著一個略顯得有些狼狽的少年，皺了皺眉，問道：“你是誰，跟著我作甚？”少年身上的衣服很爛，如同乞兒一般，可那雙眼睛卻又黑又亮。

    那少年似乎沒有想到她會突然發(fā)問，顧左右而言他，“我何曾跟著你?！?/br>
    林菁翻了個白眼，道：“莫要哄我，早在一個月前你就一直在林家門口徘徊，只要我出門，你就偷偷跟著我，你尋我何事？”

    少年遲疑了片刻，似乎有些顧慮，“你發(fā)現(xiàn)了？為何不派人來抓我？”

    “你又沒害我，我為何要抓你？”林菁納悶的看著他，少年雖然一直跟著自己，可那雙眼睛卻沒有丁點兒的歹意。

    少年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我叫趙子明。”

    林菁詫異的睜大眼睛，走到少年跟前，仔細的打量了片刻，才道：“你伸出手來我瞧瞧?！壁w子明并沒有詫異，沉默的照做。

    林菁一把撕開他的袖子，只見右手臂處有一處猙獰的傷口，她聽娘親說，舅舅他們在云南，因著山多林多，林中更有毒蟲許多，表哥就不甚被毒蛇咬中胳膊，差點沒了命，后來被寨子里的老郎中給救了過來，只是胳膊上確是留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

    “你跟我來吧?！绷州加侄⒅w子明瞧了片刻，知曉他應(yīng)該就是母親一直尋找的表哥，這點她是不會弄錯的。

    趙子明詫異，揚眉道：“你相信我？”

    “我不該相信你么？”林菁反問。

    趙子明沉默。

    林菁噗嗤一聲笑道：“總也要讓母親瞧瞧不是？若你不是我表哥，我在將你趕出來就好了?！狈凑膊挥绊懯裁?。

    “……”趙子明抽了抽嘴角，“好?！?/br>
    待快走到林府時，林菁才猛然停了下來，頗為苦惱的撓了撓頭，說道：“呃，要不，你等會去叫門，然后我來門上接你進府。”她突然想到自己是偷跑著出來的，現(xiàn)在若是這樣大搖大擺的回去，指不定就被人給發(fā)現(xiàn)了，故此，林菁才提出這一要求。

    趙子明暗中觀察了林府許久，自然是明白這一情況的，沉默的點了點頭。

    “我警告你?！绷州继搹埪晞莸奈樟宋杖^，卻有些心虛，眼睛都不敢看她，兇巴巴的說道：“見到我娘后，莫要多嘴，否則要你好看?！?/br>
    趙子明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林菁這才放心，心虛的解釋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嚇你的，你要你乖乖的，我不會欺負你的。”她做事兒一向講究個理字兒，趙子明又沒有得罪過她，故此，林菁兇他頗覺得不好意思。

    趙子明點了點頭，眼底卻浮現(xiàn)出一抹笑意。

    林菁回家后，并沒有去見趙氏，只是喚上冬青，趁著二門上不注意，偷跑了出去，縱使有婆子瞧見了，林菁也樂呵呵的闖了過去，那婆子根本連林菁的衣角都沒碰上，喧嘩聲讓林嘉平面色鐵青的從前院書房中走出來，他身邊還跟著一位留著一字胡須的中年男子，一身布衣白衫，瞧著倒很是儒雅。

    林嘉平怒道：“這是作甚？”他簡直要被氣死了，二房這丫頭平日里就桀驁不馴，不服管教，見到他從來都沒有行過禮，就算是行禮也從來是敷衍了事，不在后院好好呆著，竟然鬧到前院來了，還讓蔡先生看了笑話，他連忙對中年男子拱手，道：“讓先生見笑了。”

    林菁乖乖的行了個禮，才說道：“大伯，我剛剛瞧見門上有人叫門，可卻被門房攔著，還張嘴罵人呢?！彼搅肃阶?，頗有些天真無邪的感覺，“我從書上瞧，說是府院主人家的家教，往往就體現(xiàn)在門房上，若是主人家家教嚴實，是個書香禮儀之家，那門房因著主人家的態(tài)度也不敢做出狗眼看人低，從門縫里瞧人的事兒來?！彼旖菕熘粚蓯鄣木聘C，笑呵呵的說道：“反之亦然。”

    林嘉平大怒，可礙于有外人在場，不得不強忍著，“咱們林家書香傳家，自然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闭f著他還下意識的看向那蔡先生。

    蔡先生呵呵的笑了笑，說道：“林家百年之家，蔡某自是相信林老爺?shù)??！?/br>
    林嘉平這才略微安了心，他皺了皺眉，說道：“去門房上瞧瞧，究竟何事？”

    小廝來的很快，在林嘉平的示意下稟告了這事，只說一乞兒，說是二太太侄子，可卻并沒有身份文書林嘉平看了林菁一眼，才道：“既然無憑無據(jù)的，只管打發(fā)出去就是了，何必浪費時間？”

    林菁聽聞這話，下意識的揚了揚眉。

    倒是那位蔡先生饒有趣味的打量了林菁一眼，開口說道：“林老爺且慢，是與不是，只管將那后生喚了進來，讓府上二太太瞧一瞧，也就真相大白了?！?/br>
    林嘉平面色略微有些難看，一個乞兒，說是來認親，這笑話可算是鬧大了，如此上不得臺面的親戚，還被蔡先生瞧了去，林嘉平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可這話是蔡先生說出來的，他卻不得不扯出一絲笑，“蔡先生說的極是?！闭f著就讓人將那趙子明請了進來。

    那位蔡先生并沒有多留，林菁有些不喜那蔡先生看她的眼神，總覺得怪怪的，可卻也沒放在心上，只要趙子明進來了，其它的事情同她也沒多大干系。

    趙子明的身份自然毋庸置疑，趙氏見到趙子明的時候，眼圈當下就紅了，她看到侄兒如今的模樣，頗為心疼，直抱著趙子明哭了一場才作罷。

    趙子明鼻子有些酸澀，卻強忍著，抿了抿唇，說道：“父親母親都去了，泥水夾雜著石塊從山上滾落下來，瞬間就將家埋在下面了，我因跟著夫子念書，不曾在家中，這才躲過了一劫。”他跪下來給趙氏磕頭，半晌后才懷中拿出一個繡帕，只見那繡帕上血跡斑斑，早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讓那趙氏有些頭暈，她手指顫抖的從趙子明手中接過繡帕，卻是用鮮血寫就的。

    趙氏泣不成聲，那寫在繡帕上血書是嫂嫂的字跡，只說讓趙氏能夠照拂侄兒，筆畫間潦草顫抖，顯然是極為虛弱的狀態(tài)下寫出來的。

    趙子明抿著唇，眼中有著淚意，卻強忍著沒有讓它落下，道：“母親被半埋在泥里有兩日，可山路被沖毀了，根本過不去?！壁w子明的眼淚終究還是落下來，無聲無息的，可瞧著就讓人心酸，林菁只覺得心里難受，她沉默著，只緊緊的靠在趙氏的身邊。

    “當我尋到母親的時候，她早已經(jīng)虛弱到極點，彌留之際，讓我來尋姑姑?！壁w子明側(cè)過頭，不想讓姑姑和表妹看到自己軟弱。

    趙氏抱著趙子明，哭的情不自禁，為爹娘，為哥哥嫂嫂，也為早已經(jīng)死去的幾個侄女，或許還有趙子明，她們趙家究竟是得罪了誰，難道這就是報應(yīng)么？

    趙氏不清楚，此刻她只覺得心累與不甘，就算是報應(yīng)，也已經(jīng)夠了，趙家用百十口人命來還這債，已經(jīng)夠了。

    林菁看趙氏哭的絕望，忍不住抱著母親，她說不清楚自己什么感覺，只是說到：“娘，你別哭了，你還有菁兒，還有表哥，以后我們一起過，再也沒人能欺負我們了，好不好?！?/br>
    趙氏這才慢慢的止住了淚意，她抱著女兒和侄兒，強忍著淚意，點了點頭，聲音干澀，“好?！彼D了下，說道：“再也沒人能欺負我們了?！?/br>
    趙氏性情和順柔弱，就連說話也從未大聲過，可她骨子里有一種韌性，就算再苦再累，她都不怕，越是難過，她總是能夠重新打起精神來，從當年被父親強行嫁給林嘉全，再到父親死亡，趙家抄家流放，趙氏從未抱怨過，也從來沒有嫌棄過，她柔順的接受著命運的安排，可此刻，趙氏卻覺得，她的忍讓，她的柔順，換來的卻不是別人的感激，而是一次一次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