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剛才她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那兩人視線的死角,所以他們才沒發(fā)現(xiàn)她。 看到他們行為多少有點鬼鬼祟祟的,她猛然意識到,他們?nèi)サ牡胤焦烙嬍莻髡f中的“黑市”。 七六年市場仍未開放,不允許私下做生意,但城鎮(zhèn)物資匱乏,“黑市”早在計劃經(jīng)濟初期就應(yīng)運而生。 “倒爺”即使冒著被抓去游街和押去農(nóng)場改造的風險,為了利益和生存也不得不繼續(xù)。 七十年代中后期,抓捕“倒爺”的糾察隊放寬政策,經(jīng)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倒爺”不被舉報,他們就假裝沒看到,民不舉官不究。 畢竟國營百貨的東西有限,他們自己的家人、親戚也會跑到黑市上買東西,如果把“倒爺”都抓起來,估計他們自己也得餓死,互相理解一下嘛。 私下買東西和賣東西的同罪,萬一哪天抓到自家親戚朋友正在黑市上買東西,可要得罪不少人。 范晴雪到一個無人的角落,從空間取出一頂帶防曬面紗的遮陽帽戴上,只露出一雙杏兒眼,邁步跟著進入大柳樹后面。 她的防曬帽是藏藍色的,材質(zhì)普通,放在當下用一點也不突兀。 此時大約下午三點半多一些,空氣燥熱,大柳樹后的一條狹長小巷里僅有或坐或站的五六個人,包括推自行車的中年漢子和挎著竹籃的矮個婦女,正無聊地搖著蒲扇或打著哈欠。 幾人見穿著不錯,一看家庭條件就好的少女走來,心知“大戶”出現(xiàn)了,立刻精神起來一窩蜂似的同時圍住范晴雪。 “新鮮的兔rou,昨晚剛抓的,七毛錢一斤,不要票。” “小姑娘,自家種的煙葉,四毛錢一斤,比百貨大樓的散煙葉勁大,買點兒回去送家里長輩吧?!?/br> “我這有肥皂,有票的話四毛,沒票四毛八。” “雞蛋,要不要?” 范晴雪無語地看著賣力推銷的眾人,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我不買東西。” 聽到她說不買東西,眾人一哄而散,各自回到占好的位置上,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范晴雪:…… 系著頭紗的矮個婦女倒是沒走,而是圍著范晴雪轉(zhuǎn)悠一圈,伸著脖子細細打量她,濃眉下的眼睛透出精光。 “小姑娘,之前沒見你來過這兒啊。既然特意找過來,不是買東西,難不成是來賣東西的”說完,不動聲色地上上下下將范晴雪又看了一遍。 不大的帆布背包,看起來裝不了什么東西,“現(xiàn)在黑市上沒什么買家,你要想賣東西,不如清早或傍晚過來,那兩個時間段人多?!?/br> 范晴雪的空間里手作成品太多,推著也是浪費地方,她準備把適合自己用的護膚品留下,其余的全部販賣出去,積累資金。 因為它們“來路不正”,目前只能在黑市銷售,考慮到現(xiàn)有政策,也就香皂和類似雪花膏的面霜可以光明正大地流入市場。 她的帆布包里裝著五塊香皂,比國營百貨賣的香皂袖珍一些,但是功效多,香味也更好聞。 香皂是取遮陽帽的同時取出來的,來黑市單純?yōu)榱嗽囋囁?,畢竟她對黑市的行情不太了解?/br> “對了,你想賣什么?不會是從家里偷偷拿出來的東西吧?你來黑市家里人知道不?”矮個婦女懷疑地盯著范晴雪,粗糙的指節(jié)摩挲著竹籃提手,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 之前有個少年為了換錢到省城見見世面,把他父親的半導(dǎo)體拎到黑市上賣了,被他父親知道后暴打了一頓,然后跑到黑市上來鬧,弄得雞飛狗跳的,差點兒引來糾察隊和公安。 常在黑市賣貨的他們,引以為戒。 秉承“寧可錯殺,不能放過”的心態(tài),陳春花故意問道:“小姑娘,方便讓嬸子看看你賣的東西嗎?我閨女馬上結(jié)婚了,家里缺不少物件呢,興許就能買下你的東西。” 怕范晴雪不樂意,陳春花搬出了自家要結(jié)婚的閨女。 “好啊?!?/br> 范晴雪假裝沒看懂陳春花的試探,微微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以后每天定時日更一章,先定在下午三點。 么么小可愛們,感謝你們的支持哦~ 第八章 屋脊上殘留的露水早已蒸發(fā),青檐下數(shù)叢嫩綠的苔蘚隱藏在陰涼處巋然不動。 范晴雪睫毛纖長,濃密的陰影打在清澈見底的黑眸上,“先說好,這可不是從家里偷出來的,我有穩(wěn)定的貨源?!?/br> 空間里原材料很多,制皂技藝比較簡單,可以源源不斷地供貨。除了較為費時,沒有別的缺點。 市面上銷售的香皂大多是用皂基加熱制作的,制皂過程中會提取走產(chǎn)生的甘油,然后再提純、添加香料,一天就能成皂售賣。 這種皂基皂對皮膚不太友好,尤其是嬌嫩的臉部,對肌膚屏障功能會造成一定傷害,不能長期使用。 范晴雪的手工皂屬于冷制皂,用料天然,需要連續(xù)不停地攪拌至少三小時,入模后半天才能脫模放置,而且成皂時間長,最少等待五個星期以上,ph值降到與皮膚接近的弱酸性才行。 冷制皂保留了甘油成分,用起來更加滋潤,洗完不拔干,當然要比皂基的熱制皂更適合洗臉用。 她掀開帆布包,取出一塊牛奶美膚香皂,遞向陳春花。 見到范晴雪掏出的香皂,陳春花迫不及待地伸手搶了過來放在鼻尖聞聞。 淡淡的花香襲來,隨后,純正的牛奶香氣柔和甜蜜,無聲無息的融入花香中。 范晴雪淺淺一笑,身后柳葉颯颯,微微卷曲的發(fā)尾安靜貼伏在她誘人的腰線上。 兩只穿著回力鞋的小腳規(guī)規(guī)矩矩地并排站立著,纖長的四肢白皙柔軟。 只有家庭背景十分了得,用慣了好東西保養(yǎng),才能養(yǎng)出這么一身水靈靈的白嫩皮膚。 陳春花對范晴雪的話不由得深信幾分,看向她的眼神直冒光,拉著她的手激動不已,尚存的理智又讓她刻意壓低聲音:“小姑娘,你那兒還有幾塊香皂,嬸子全要了!” 邊說邊左右張望,雙眼重點掃過那幾個扎堆聊天的“倒爺”,確定沒人注意到她的異樣,輕舒一口氣。 悄悄向右移動兩步,她用身體徹底擋住別人的視線,防止他人窺探。 香皂可是個稀缺貨,即使是像她這種經(jīng)常在黑市上轉(zhuǎn)的見多識廣的“老倒爺”,也很少看到誰賣香皂,賣肥皂的倒是有一兩個。 通常從百貨大樓搶到香皂的人,沒等把香皂換出去,家里的女人們就藏起來偷著用了。要不就是被三姑六婆借走給自家閨女用,有借無還。 一塊香皂沒有肥皂的三分之一,價格卻一樣,還同樣要一張票,在陳春花看來有些不值,但架不住她生了四個閨女,個個愛美。 每隔兩個禮拜百貨大樓的香皂到貨,她們都像瘋了一樣擠著去搶,最后披頭散發(fā)含淚而歸。 偶爾搶到一塊,四個姐妹能興奮一整天,愛惜著輪流用。 陳春花有心買香皂哄女兒們高興,一直沒碰到賣家。 今天終于看到一個據(jù)說貨源充足的賣家,怎能不激動? 范晴雪杏兒眼彎彎,“大嬸,今天我只帶了五塊,你確定全要?” “要,要,全要!”只?五塊?這小姑娘家在香皂廠絕對有人,而且關(guān)系夠硬,輕描淡寫的就拿出五塊香皂,并且這些香皂還都不是廠里處理的瑕疵品。 質(zhì)量也沒的說,比市面上出售的香皂要好很多。 陳春花眼珠一轉(zhuǎn),暗暗下定決心同范晴雪搞好關(guān)系。 小心翼翼地接過范晴雪遞來的另外四塊牛奶美膚皂,她掀開竹籃上的灰布,露出里面的半籃雞蛋。 一枚枚雞蛋被陳春花整齊地碼到一邊,空出的地方正好裝下五塊香皂。 香皂入了自己的籃子,陳春花才徹底放心,挪動剛才用來遮擋他人視線的矮小身軀,挎上竹籃,拉著她出了小巷。 走了十幾步找到一個背陰的角落,才停下腳步有心跟范晴雪詢價:“小姑娘,香皂怎么賣?要不要票?” 通常黑市的價格要比國營商店的貴近一倍,陳春花已經(jīng)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 為了女兒們,咬牙也要買! “不要票,五毛錢一塊?!彼浀脛偛庞腥苏f肥皂有票四毛,沒票四毛八,臨景市有個專門生產(chǎn)肥皂的日化廠,所以肥皂要不上價。香皂和肥皂在國營百貨都是賣三毛五一塊加一張工業(yè)票,她自制的香皂比國營百貨的香皂還要小一圈,干脆就要五毛錢算了。 “五毛?”陳春花的聲音緊銜著她的尾音。 范晴雪挑挑眉,“怎么,不想要?” “要,沒說不要啊。” 香皂屬于特別稀缺的資源,陳春花見到有的大姑娘、小媳婦為了買香皂,即使有人惡意抬價到七八毛錢,咬咬牙后掏錢的速度依然是只快不慢。 在黑市,香皂賣到五毛錢很合理??磥砻媲暗男」媚锸怯袀涠鴣怼?/br> 對范晴雪沒有獅子大開口地漫天要價滿意地點點頭,陳春花利索地從口袋點出兩塊五毛錢直接交給范晴雪。 想了想,陳春花忍不住眼含希冀地看著范晴雪,“你下次什么時候過來?還賣香皂嗎?”這五塊香皂留著給大女兒和三女兒結(jié)婚用,她還想再買幾塊送給娘家人,娘家的哥哥嫂子們對她幫助不小,要不是他們,她也籌不到雞蛋來黑市上賣。 范晴雪偏頭想了一下,語氣含糊,“過兩天再說吧?!?/br> 以為范晴雪的貨源運過來需要時間,所以陳春花扯扯紗巾,沒敢細問。 她的心里隱隱猜測著:臨景市的紅旗日化廠生產(chǎn)不出來香皂,國營百貨進的香皂又每次都有數(shù),根本不可能大量地偷出來賣,所以范晴雪的貨源肯定是外市日化廠的。 不想得罪眼前的少女,陳春花索性跟范晴雪擺擺手,邁開兩條小短腿三兩步閃進另一條深巷?;@子里的雞蛋她準備改天再賣,現(xiàn)在先回家把香皂收起來。 大嬸一走,范晴雪對黑市也失去了興趣,在僻靜的角落里把錢和遮陽帽收進空間,不緊不慢的沿著陰涼的無人街道散步。 等到大柳樹快要消失在她視線盡頭時,又有一個人遮遮掩掩地跑進了大柳樹后面的小巷。 黑市的位置很隱蔽,輕易不會被外人發(fā)現(xiàn),去的大多是熟客,要不是范晴雪碰巧撞見兩個不想干的人先后進去,恐怕想破腦袋也發(fā)現(xiàn)不了這個地方的秘密。 第九章 “大丫、二丫、三丫、小丫,快出來看看,看看我給你們帶啥好東西了!” 陳春花把籃子往桌上輕輕一放,豪邁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起搪瓷杯想喝口水解解渴。 結(jié)果,“二丫,你這死丫頭,是不是又偷喝我杯子里的涼白開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喝就喝自己杯子里的,不許動我杯子。不然喝完你再給我倒杯熱水晾上啊,氣死我了?!?/br> 她給老蘇家一口氣生了四個丫頭,大丫今年二十二歲,馬上出嫁。 二丫和三丫是雙胞胎,今年二十歲,已經(jīng)想好了人家,等大姐一出門子三丫就結(jié)婚。 小丫今年十五歲,過完暑假去讀中專。 幾個閨女里,大丫老實聽話,三丫嘴甜機靈,小丫活潑可愛,獨獨二丫又饞又懶還死犟。 二丫幾乎和雙胞胎meimei一起相看的人家,三丫處的對象三番兩次催著結(jié)婚,三丫未來的婆婆上門送過兩次年節(jié)禮。 反觀二丫,相看完人家總是不咸不淡的,問急了不耐煩地回一嘴“著什么急,我才二十,可不想那么早嫁過去伺候人?!?/br> 幸好男方不介意她的壞脾氣,否則她倆早黃了。 聽到陳春花火氣十足的嗓音,小丫趿拉著拖鞋噠噠跑到陳春花面前,笑意盈盈地說:“媽,您別生氣,氣大傷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