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小呂目不轉睛地盯著冒著香氣的兩口鍋和排成長隊的市民,艱難地沖趙玉珍擠出一句完整的話:“趙主任,要不我先去排隊,不知道到時候還買不買的上……” 見小呂傻愣愣的,趙玉珍搖搖頭,屈起指節(jié)用力彈了一下她的腦袋,小聲說,“不用排隊,走,咱們進去再說。” 范晴雪聽著四周響起的嗡嗡聊天聲和趙玉珍刻意壓低的嗓音,猜到趙玉珍肯定早有準備,輕輕拽了一下小呂的衣袖,兩人跟著她的腳步進了飯店。 其中一個服務員本來想攆走她們,今天飯店招待領導,不對普通市民開放,抬眼發(fā)現(xiàn)是副市長的愛人來了,生生咽回卡在喉嚨里的話,噎的她連連咳嗽好幾聲。 范晴雪看著趙玉珍跟飯店內(nèi)唯一一桌食客中的某個領導使了一個眼色,神情肅穆的領導便起身到廚房窗口給她們點了菜,安排在遠離他們的桌上。 往常工作效率極慢的飯店,不到十分鐘就把她們的菜全部上齊。一盤rou丸,一盤rou沫豆腐,兩盤炒青菜,她們?nèi)说娘埩空谩?/br> 范晴雪微微側著頭,眼底漫上無盡笑意,語調軟糯:“趙主任破費了?!?/br> 這一桌子菜所花費的rou票,足夠一個普通家庭吃上一個月了。 “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不如來我們婦聯(lián)工作吧。”擔心范晴雪放不開,趙玉珍用公筷直接給她夾了一個rou丸放進碗里,眼尾上翹,向她遞出橄欖枝。 垂眸略做思考后,范晴雪搖搖頭,聲音平緩:“多謝趙主任抬愛,我恐怕不能勝任,在門市部這邊干的比較適應一些。”看出趙玉珍不是那種小心眼斤斤計較的人,所以范晴雪直接拒絕了她的提議。 說完,朝趙玉珍投去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舉起筷子吃了一口她給自己夾的蒸rou丸,語氣浮夸地添上一句:“趙主任有事隨時可以吩咐我,我肯定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br> 趙玉珍可以理解范晴雪的考慮,畢竟做銷售員要比當干事油水多多了。 “我能有什么事讓你去赴湯蹈火?。壳颇阏f的我好像專門給你留坑似的。好了,快吃吧,吃完飯下午放你半天假,明天你再回小嚴那兒報道?!彼昧饲米雷?,語調輕快,眼里笑意盈盈。 范晴雪輕輕舒了一口氣,黑眸凝視著趙玉珍,同樣用公筷給她夾了一顆rou丸。 “趙主任,您也吃rou,別光顧著招待我們。說起來,這幾天您的工作可比我們的要重要多了,也繁瑣多了,我就借花獻佛地給您夾點菜,補補營養(yǎng)?!崩鏈u一旋,又甜又懂事。 對范晴雪自然流露的關懷產(chǎn)生些許愉悅感,趙玉珍輕輕抬起右手,想戳戳她的酒窩,視線左側無意間撞見小呂埋頭吃得腮幫子鼓鼓囊囊的模樣,手指一抖,轉移方向直直戳在她的腦袋上。 這個小呂,真是一點兒眼力見都沒有! 趙玉珍感覺額頭的青筋跳了跳,面對小呂捂著腦袋不解的視線,她又差點忍不住手癢,右手最終停頓了一瞬,收回來拿起筷子認真吃飯。 風波過去,范晴雪心神一松。 與趙玉珍猜想的理由不同,范晴雪只是想到做為婦聯(lián)的干事以后可能要強行拉著懷孕超生的女人去做人流或者上環(huán),有些不忍心面對這些場景,索性一開始就不要進去婦聯(lián)的辦公室工作。 “老鄭,許廠長,不是我不幫你們,而是我們連著做了兩次實地考察,你們臨景市的紅旗日化廠完全不達標啊?!?/br> 在飯桌上被人眾星拱月的省城日化廠副廠長推開鄭濤遞來的酒杯,擺擺手表態(tài),“要不是憑著老鄭你和我的關系,我是連這第二次都不會來的。許廠長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證紅旗日化廠的員工精神面貌極佳,廠子也有核心競爭力,可是我看到的情況根本不是那樣的。” 想到這里,錢石河就有些不悅,瞳孔深處涌上點點不耐。省建委和省工會的領導陪他白跑了兩趟,對他的工作能力已經(jīng)產(chǎn)生質疑了,昨天晚上連招待所都沒住,直接坐車回省城了。 他礙于老鄭的面子沒走,今天老鄭說要為他踐行,他也同意到席,沒想到這個許廠長陰魂不散,還追到飯桌上來了,沒長眼色地反復勸說他改變主意,勸他去找領導說好話。 錢石河煩躁地扯了扯領口,垂著眼冷冷地開口:“許廠長,你看看偌大的一個紅旗日化廠被你管理的跟一團散沙一樣,工人沒有積極性,生產(chǎn)效率不高,肥皂產(chǎn)量年年拖省里后退,就這你還好意思讓省城用你們廠子建分廠?” 許廠長第一次見到脾氣溫和錢石河生氣,哽了一下,連連開始賠笑,又伏低做小又端茶倒水。 可惜錢石河不吃這一套,聲音依舊涼涼的,“一地爛攤子,你是想甩給我們省里嗎?” 許廠長腦袋里反復回響著錢石河毫不客氣的批判,額頭緊張地冒出大量汗水,慌忙把求助的視線投向自己的老領導鄭濤。 鄭濤神情復雜地搖搖頭,回天乏力。 看看沉默不語的老同學,錢石河擰起眉頭,深吸一口氣拍了拍鄭濤的肩膀,“真的不是我不幫你們,你們臨景市的日化廠至少除了肥皂和甘油外,要拿出點別的成績吧?省里屬意的是隔壁淶陽市的日化廠,我只能提醒到這里,你們仔細考慮考慮。” 范晴雪她們吃飯的地方雖然和鄭副市長那桌隔了一些距離,但是在整個國營飯店只有兩桌人吃飯的時候,他們的聲音還是利落地傳到了她們耳中。 趙玉珍明顯也在注意領導那桌的情況,從錢石河說第一句話開始,她緊鎖的眉頭就沒放松下來過。 范晴雪聽了一耳朵他們之間的對話,聯(lián)想到最近何詩曼偶爾在家提過的紅旗日化廠的情況,顧不上吃飯,托著下巴陷入沉思。 錢石河把椅子向后一撤,帶著自己的秘書直接走了,鄭濤作為東道主跟上老同學的步伐送他離開,飯桌上只留下臉色難看的許廠長和低頭不敢說話的紅旗日化廠各個部門的主任。 眼里閃過一道光,范晴雪飛快地看了一眼許廠長,眉眼在明亮的光線下,愈發(fā)清亮。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這章想寫男主的,默默錯到下一章(頂鍋蓋跑) 謝青瑜:作者同志,你見過誰家的男主只露一面就被發(fā)配深山的?嗯? 范晴雪:咦?這本書還有男主的?我以為是我的個人傳記呢。 謝青瑜:…… ~感謝在20200311 23:19:54~20200312 14:42: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要胡來 2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泥頭1128 5瓶;37804290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沒等范晴雪她們一桌吃完飯, 鄭濤深縱個眉頭回到國營飯店。 許加連忙迎上前,搓著手聲音低怯地向他詢問:“鄭副市長, 怎么樣?咱們紅旗日化廠一點兒希望也沒有了嗎?” 鄭濤看著眼睛有些沒睡好的浮腫和胡子拉碴的許加,心知他確實心系是廠子的未來導致幾天幾宿沒怎么睡好覺,可惜剛才他的老同學已經(jīng)跟他透底了,省城日化廠十有八·九會在淶陽市建分廠。 臨景市紅旗日化廠完全被剔除出名單了。 嘆息著搖搖頭, 他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抬起揉揉隱痛的眉心,胸口泛上一股莫名的挫敗。 鄭濤在臨景市副市長的位置上干了十多年, 主抓生產(chǎn)方面的大小事,不過由于一直沒有任何作為, 也沒做出什么突出的政績,所以想更進一步簡直難如登天。 看著與他同期的官員們慢慢升遷, 調到省里工作,他心里的滋味別提有多不好受了。 紅旗日化廠在幾個廠子里屬于問題最大的,其他的國營工廠起碼能維持收支平衡, 唯獨它年年都處于虧損狀態(tài), 臨景市的財政部門一直在抽調錢物彌補它的虧空。 許加為人老實本分,很有責任心, 就是能力太差, 不善經(jīng)營, 當廠長實在不合格, 想撤換下他吧,他又沒犯什么明顯的錯誤,師出無名。 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 鄭濤不再看他,腳步一頓,走到了趙玉珍的桌邊。 “趙主任,請小同志們吃飯啊?!?/br> 趙玉珍點點頭,給他拉開凳子,“鄭副市長,忙完了?” 趙玉珍和鄭濤在外面一直以職位稱呼對方。 鄭濤沒心情多待,回去還有很多公務要處理,他跟范晴雪和小呂一一打過招呼后,把凳子推回原位后急匆匆地走了。 范晴雪目送鄭副市長離開,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滿臉黯然的許廠長身上。 托腮沉思片刻,她垂下眼繼續(xù)吃飯,不多會兒許廠長收拾好失落的心情,讓同樣沒什么心情吃東西的下屬們把滿桌的飯菜打包帶回家。 這一桌飯菜可沒少花錢和票,結果全打了水漂,許廠長rou疼死了,既然領導不吃,他們就帶回家吃,絕對不能浪費糧食。 臨走前許廠長特意強打起幾分精神跑來和鄭副市長的愛人趙玉珍打招呼告別,他雙眼無神的樣子讓趙玉珍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 廠里的效益不好,對她家老鄭的仕途同樣或多或少地有些影響,她倒沒有怪罪許加的意思,不過是心疼老鄭天天睡不好覺沒完沒了地發(fā)愁日化廠的問題。 范晴雪看準時機,借著翻書包找手帕的時候“一不小心”把一塊透明香皂掉到地上。 香皂正好掉在趙玉珍腳邊,她低頭撿起來,正要遞給范晴雪,突然視線一頓,“這是什么?” 目前市面上還沒有出現(xiàn)過透明的香皂,所以趙玉珍有些好奇。 “這是香皂啊,我閑著無聊做的。”范晴雪故意說的滿不在乎,伸手要接過香皂收起來。 旁邊剛要回廠的許力聞言,猛地一轉頭,目光灼灼地盯住趙玉珍手里的透明香皂,一瞬間腦海里掠過無數(shù)想法,激動的不能自持。 “您也知道我姥爺是淶陽市主管香皂生產(chǎn)的,我以前曾經(jīng)和姥爺學過一些,這個透明的香皂是我無意間研究出來的,只做了一塊,您要是喜歡可以送給您?!毕袷菦]有察覺出許廠長的熱切,范晴雪全程和趙玉珍對視,語氣云淡風輕。 趙玉珍呵呵一笑,拿著香皂放在手里把玩,越看越覺得稀奇。 “那個,趙主任,您手上的東西可以借我看一下嗎?”許加緊張地看著趙玉珍,右手抬起又放下,攥緊又松開,嗓音澀澀的。 趙玉珍看了一眼許加,最后眸光落在范晴雪身上,“小范同志,你說呢?” 她的眼里有種看透一切的通達,范晴雪回望著趙玉珍,目光澄澈,梨渦淺淺,“東西已經(jīng)送給您了,您說行就行,您說不行就不行?!?/br> 說完雙手一攤,滿臉無辜。 趙玉珍把香皂往許加手里一擱,意味不明地笑了。 “我倒是小看了你這個丫頭,罷了,誰讓我欠你一個人情呢。我給你倆引薦一下?!?/br> 趙玉珍久在職場上混,平時接觸的大多是勾心斗角之輩,對面的飯桌上才提到日化廠產(chǎn)品不豐富的問題,轉眼范晴雪就當著許廠長的面不小心掉出一塊自制香皂,她看不出來才怪。 不過,如果范晴雪能解決紅旗日化廠的難題,確實會給許廠長、給她家老鄭提供不少助力,她在中間牽線搭橋,何樂而不為呢。 范晴雪站起身,在趙玉珍的指引下鄭重地跟許廠長做了自我介紹,許廠長眉角的褶皺展平,不住點頭,等她們吃完飯后立刻邀請趙玉珍和范晴雪到廠里去參觀指導。 許廠長的邀請與范晴雪的想法不謀而合。 原本她沒想過和紅旗日化廠有牽扯,私下在黑市賣香皂悶聲發(fā)大財就好??墒窃牧系亩倘弊屗坏貌幻媾R一些現(xiàn)實問題,就是如何合理地大規(guī)模地去購買原材料而不引起其他人懷疑。 七十年代很多材料必須要有工廠出示的證明才能買到,如果私底下一點點地收集無疑會浪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得不償失。她空間內(nèi)的東西有限,總有全部用完的一天,必須早做籌謀。 所以,和日化廠合作勢在必行。 她和日化廠合作也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她曾經(jīng)不著痕跡地跟何詩曼打探過日化廠的信息和工人情況,一共做了兩個計劃。 今天等實地考察完日化廠,再決定取用哪個計劃。 趙玉珍笑容滿面地拎起包,把小呂支回國營百貨工作,自己作陪,準備和他們?nèi)ヒ惶巳栈瘡S。 一路上,許加略顯興奮地追問關于香皂的問題,一個勁兒地說他們廠里有救了,等制出香皂,絕對可以吸引省城日化廠在這辦分廠。 范晴雪失笑的搖搖頭,剛才她可是聽出來省領導的意思了,臨景市不會列入考慮,省城大領導中意的是管理完善、生產(chǎn)設施完善、有完整供銷渠道的淶陽市日化廠,而不是“三無”的紅旗日化廠。 即使紅旗日化廠短期內(nèi)可以做出香皂,也還是跟淶陽市日化廠的差距太大了。 這個許廠長想的太簡單了。 而且三兩句話的功夫,他就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來,搞得范晴雪都不用費心思考慮如何談判加碼,就已經(jīng)十拿九穩(wěn)了。 這個年代的國營企業(yè)還沒有破產(chǎn)一說,再往后十年,紅旗日化廠絕對會是第一個因為虧損而破產(chǎn)的企業(yè)。現(xiàn)在要不是有政府扶持,廠里連工人工資恐怕都發(fā)不出來。 趙玉珍扶扶額,懶得提醒這個憨憨。 當初日化廠里那么多青年才俊,老廠長怎么就選擇讓許加接任了呢? 哦,對了,是因為他憨。老廠長說過,許加這樣的人將來肯定會大公無私地一心為廠,不會跟別人一樣搞貪污營私那套亂七八糟的。 “小范同志,你那種香皂制作成本大概多少?需要的材料復雜嗎?可以保證大規(guī)模生產(chǎn)嗎?” “每塊制作成本大約不到一毛錢 ,需要的材料倒是不復雜,至于能不能大規(guī)模生產(chǎn),我還需要參觀一下廠里生產(chǎn)線才能得出結論。”范晴雪客觀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