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加聽出他話里的酸意，聯(lián)想到這兩天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打探香皂車間的情況，知道他是眼饞這塊大肥rou了。

    “好了，魯主任，你要是找我沒什么正事的話，就先回自己的辦公室吧，我跟小范主任還有話要談?！彼欀碱^揮了揮手，對魯緒有些膩味。

    魯緒仿佛沒看出來自己不受歡迎，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熱氣氤氳，他的眼神晦澀不明。

    “許廠長，別急著趕我出去，我這次來是真有正事?！彼畔虏璞?，站起來走到許加的辦公桌前，手指在上面輕輕敲了敲?！霸蹅儚S這次香皂車間大出風(fēng)頭，許廠長是不是也應(yīng)該考慮一下我們的老牌車間?。俊?/br>
    范晴雪才聽到他說的第一句話，就已經(jīng)大致猜到了他來的真正目的。

    果然——

    “您幫香皂車間又是引進新的生產(chǎn)線，又是幫她們開綠燈，現(xiàn)在香皂車間還談下了魔都國營百貨的合同，可謂是風(fēng)生水起?？墒俏覀兎试碥囬g還有甘油車間呢，不止合并成了一個，還跟一塊抹布一樣被扔下不管。許廠長，您這樣做多少有些寒了我們這些老員工的心啊?！?/br>
    魯緒的一番話才說出口，許加立刻變了臉色，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

    “魯主任，你什么意思？”他被氣得有些氣息不穩(wěn)，指著魯緒說不出話來。

    “這么多年來許廠長對咱們紅旗日化廠盡心盡責(zé)，即使是像我這種剛才廠子的新員工都知道許廠長的好，他一直對所有的工人一視同仁。魯主任要說‘寒心’，你這樣說才是寒了許廠長的心。”范晴雪也站了起來，和魯緒對視。

    她的瞳孔清透，在魯緒看來卻暗含一絲清冷。

    “呵，”他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用力握了一下拳頭，然后緩緩松開。這個小丫頭真會壞事。

    “許廠長，我只是為我們這兩個舊車間倒一下苦水，沒有詆毀您的意思?！濒斁w拉著許加重新坐下，面上露出一種有苦難言的表情，“許廠長，我知道這么多年您對這個廠子付出了多少，只不過現(xiàn)在香皂車間已經(jīng)立穩(wěn)腳跟了，您不能看著肥皂和甘油車間還繼續(xù)拖后腿吧?！?/br>
    許加的呼吸微微一頓，下意識地和范晴雪對視一眼，轉(zhuǎn)過頭問他：“依照你的看法，我應(yīng)該怎么做呢。”

    “要不然幫肥皂車間同樣引進一批新的生產(chǎn)線，要不然就讓小范主任去魔都賣香皂時捎帶賣一下我們的肥皂?！?/br>
    他的話音一落，無異于平地一聲驚雷。

    唐仁錦從凳子上直接跳起來，“魯大頭，我發(fā)現(xiàn)你人長得挺丑，想得倒是挺美?。∧愕哪樖钦娲?，別人給你起外號叫什么‘魯大頭’呀，直接叫‘魯大臉’多貼切?！彼麣獾钠蚕聦︳斁w面子上的尊稱，直接叫起了人們背地里給他起的外號。

    “小唐，我看你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魯緒被唐仁錦鬧了個沒臉，心中難免升起憤恨。

    手抵在額前看著魯緒上演的鬧劇，暗暗嘆了一口氣，范晴雪看看滿臉愧色的許廠長，大概也能猜出幾分他想扶持老車間的心思，畢竟那么多年了，有感情。

    不過，香皂車間也才剛剛起步，她不可能任由別人橫插一腳拖她的后腿。

    作者有話要說：　　日萬太艱難，躺平任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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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范晴雪垂眸醞釀一下, 再度抬頭時，眼里綴上笑意, “魯主任，你這不是為難許廠長嘛，關(guān)于生產(chǎn)線的問題完全是鄭副市長牽線搭橋好說歹說才讓財政局領(lǐng)導(dǎo)同意的，到現(xiàn)在咱們廠里還欠著他們不少錢呢, 你讓許廠長再腆著臉借錢買設(shè)備實在有點強人所難了吧？”

    “至于讓我們幫襯你們車間的事，恐怕我也是愛莫能助。魔都那邊的國營百貨對貨物的質(zhì)量要求有多嚴(yán), 你大概是不清楚，所以才提出讓我們幫賣肥皂的要求。不說那邊肯定不同意的問題, 就是我們幫忙了，以你們車間肥皂的質(zhì)量, 恐怕也是砸了咱們臨景市紅旗日化廠的牌子，到時候連累香皂都賣不出去?！?/br>
    她的語調(diào)有三分的漫不經(jīng)心，又有三分的嚴(yán)肅, 聽完她的話, 許加身軀一震，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不忍心是多不合時宜。

    輕輕嘆了一口氣, 許加的手指用的按了一下茶杯手柄, “魯主任, 你也聽到了, 咱們廠子現(xiàn)在的難關(guān)還沒度過去，我想幫你也是有心無力啊。”

    魯緒的笑容滯了一下，不過他也沒有過多的失望, 這是個長期戰(zhàn)，等廠里的經(jīng)濟效益慢慢好起來，他再繼續(xù)和許廠長磨，他有的是時間完全磨得起。

    不過，這個小范主任很難辦啊，為人精明又不上套，得想個辦法跟她套套近乎。

    “許廠長，我知道咱們廠子難，我也沒說讓您馬上幫助我們車間，只是想提前和您打個招呼，對您來說這兩個車間都是您的孩子，互相扶持著才能共同走下去，對不對？”

    許廠長見他沒有糾纏，胡亂地點點頭回應(yīng)，二十多年的感情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要不然當(dāng)初范晴雪在計劃書中提到裁撤掉肥皂車間，他也不會猶豫不決，沒給出明確答復(fù)。

    看到兩個之間的互動，范晴雪微微搖了搖頭，許廠長做為一廠之長，性格太過優(yōu)柔寡斷，沒有雷厲風(fēng)行、銳意進取的拼搏精神，做一個守成的領(lǐng)導(dǎo)勉強可以，可是紅旗日化廠已經(jīng)危在旦夕，光是守成根本不行。

    不過，他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用人不疑，不會過多干涉她做出的決定，所以在她高考之前，日化廠還算是個不錯的跳板。

    用眼神壓下有些不滿的唐仁錦，范晴雪轉(zhuǎn)轉(zhuǎn)手上的杯子，一臉溫和，“許廠長，沒什么事的話我先回去了，忙了一個禮拜，真的想好好休息兩天?！闭f著，目光投向魯緒的位置，“至于魯主任說的一些問題，還是等以后廠子穩(wěn)定下來再談吧?！?/br>
    發(fā)現(xiàn)范晴雪語氣中多了一絲轉(zhuǎn)圜的余地，魯主任笑容滿面，瞇起的眼睛幾乎消失不見。

    “好，好，小范主任是該好好休息一下，我這就不耽誤你的功夫了?！睗M意地起身拍拍屁股，魯緒端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后帶著星星點點勝利的喜悅轉(zhuǎn)身離開。

    看著他小人得志的背影，唐仁錦皺起眉頭，只覺著有些煩悶，忍了忍，最后沒忍住還是把疑問拋了出來：“小范主任，你剛開始不是拒絕得很好嗎？為什么后來又松了口風(fēng)？”

    范晴雪笑著輕抿了一口茶，沖他眨眨眼，瞥了一眼旁邊的許廠長，“咱們香皂車間和老車間同氣連枝，不能讓許廠長難做啊。”

    見唐仁錦張口想再說些什么，她淡淡地搖了搖頭，露出一個“以后再說”的眼神。

    唐仁錦把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憋屈得抱起水杯猛灌兩口水，唇線繃緊，悶頭不語。

    他在魯緒手底下受了幾年氣，好不容易出頭了，魯緒又來橫插一腳，真是陰魂不散。

    面有愧色的許加聞言，干笑了兩聲，手指無意識地摳弄起抽屜上的鎖頭，“小范主任，魯主任也是為了手底下的工人，雖然有點急功近利了，可是我也不能完全不管他們……”

    “許廠長，我累了，先回家休息兩天，別的等我回來再說。”范晴雪抬手打斷他的話，臉上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幾許疲憊。

    窗外的白云遮住太陽，撒下一片明暗交接的光華，她的黑眸中帶著三分笑意，仔細一看又仿佛不及眼底。

    “額，好，”許加無措地頓了一下，多少也看出了她興致不高。是啊，任誰辛辛苦苦地凱旋歸來，結(jié)果被人堵住要分自己到了嘴邊的蛋糕，也會不高興的?！靶》吨魅位厝バ菹??！?/br>
    點點頭，范晴雪拎起行李箱回家。

    唐仁錦緊跟著她的腳步走出廠長辦公室，墜在她后面。

    “唐副主任，”范晴雪腳步放緩，讓唐仁錦和她并排走著，“做什么事都不要被私人恩怨控制住，我看你平時挺聰明的，怎么一遇到魯主任就很容易被激怒呢？”

    她有意提點他。

    被范晴雪一說，唐仁錦才注意到這些從沒注意過的細節(jié)，微微側(cè)過頭，他的聲調(diào)趨于平和，“小范主任說的是，我確實受他影響太深了?！?/br>
    “關(guān)于他們老車間的事，如果把我逼急了我會管的，不過結(jié)果恐怕就不是魯主任希望的那種了?！彼穆曇艄攒浐寐?，可是說出的內(nèi)容就不那么動聽了。

    唐仁錦動了動耳朵，知道范晴雪心里有了計劃，便不再糾結(jié)魯緒的事情，而是稍微匯報了一下這周香皂車間的工作情況。

    目送她離開日化廠后，他轉(zhuǎn)身往香皂車間走去，步子不緊不慢，背影輕松。

    ＊

    “晴雪，回來啦？”姚淑芬搬個小馬扎坐在門邊擇菜，老遠就看見范晴雪拎著行李箱回家，連忙扔下手里的菜，趕到她身邊，“你現(xiàn)在可是主任了，怎么還親自拎箱子啊，來來，嬸子幫你?！?/br>
    說著，伸手就要搶過她手里的行李箱。

    范晴雪把行李箱往旁邊一挪，用胳膊擋了一下她的手臂，眼神似笑非笑：“姚嬸，不用了?！?/br>
    以為她是嫌自己擇過菜的手臟，姚淑芬把手用力在衣服上擦了幾下，攤平了在她面前展示幾秒，“你看，我的手不臟，讓我?guī)湍惆??！?/br>
    路過的錢大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來了一句，“真是勢利眼，以前范家出事的時候也沒見過你要幫忙，現(xiàn)在范晴雪當(dāng)上主任了，你又變成熱心腸的好人了?！?/br>
    別以為她不知道，當(dāng)初金佳佳對范衛(wèi)華有好感時，就是姚淑芬嫌范衛(wèi)華不是正式工，所以不許他們多接觸。后來范衛(wèi)華當(dāng)上正式工了，家里有點事她就囑咐金佳佳去叫范衛(wèi)華幫忙，真是惡心透了。

    要不是因為她，丁慧也不會因為金佳佳的事和范衛(wèi)華鬧掰，后來也不會離婚。

    錢大娘心里想著丁慧，自然把所有的錯都歸在姚淑芬這個攪屎棍身上。

    “錢婆子，你要是不會說話呢就閉嘴，我可受不了你嘴里這股酸臭味。”姚淑芬也不去搶范晴雪的行李箱了，雙手掐著腰，直接和錢大娘懟了起來。

    范晴雪趁機離開口水戰(zhàn)的戰(zhàn)場，掏出鑰匙開門，進門，然后“砰”地一聲換上房門。

    等她端著搪瓷盆和洗漱用品、換洗的衣服出來時，姚淑芬和錢大娘不知何時已經(jīng)熄了戰(zhàn)火，樓道里一片清凈。

    洗完澡，范晴雪買了些水果去醫(yī)院看望何詩曼。

    何詩曼在醫(yī)院養(yǎng)了一段時間，氣色看起來好多了，臉頰也終于長了一點rou，不再瘦得硌人。

    她到時時候，何詩曼正在比照著圖樣給小寶寶做衣服，一臉溫柔和美。

    “大嫂?！?/br>
    何詩曼聽到她的聲音顯得十分驚喜，抬起頭來，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小妹回來啦，快坐?！彼畔率掷锏男K棉布和針線，拍了拍床邊的凳子。

    “大哥呢？”左右看了看。

    “他去百貨商場買麥乳精了，小深的麥乳精喝完了?！狈渡钭罱鼛滋毂环缎l(wèi)東送去他姥姥姥爺家暫住，同時塞了一堆好東西給他們。她大嫂紀(jì)敏的小兒子何雙杰和范深一樣大，天天搶著要喝范深的麥乳精，所以帶過去的一罐麥乳精才一個禮拜就喝沒了。

    紀(jì)敏今天上午特意拿了幾個又小又破的橘子來看望何詩曼，重點和她提了一下再去買罐麥乳精的事。

    “麥乳精可不好買?！必M止是不好買，在百貨商場里沒有過硬的關(guān)系都別想買到麥乳精。

    果然，范晴雪稍坐了片刻后，范衛(wèi)東便苦大仇深地回來了。

    何詩曼停下和范晴雪正在聊的話題，視線在他空蕩蕩的雙手上轉(zhuǎn)了一圈，聲音溫和地問：“沒買到？”

    “嗯，售貨員說沒有?！敝暗柠溔榫恢笔鞘Y書蘭給孫子買的，范衛(wèi)東今天頭一次去，受了一肚子氣回來。“我只買到一罐肥兒粉，剛出百貨大樓恰巧碰見紀(jì)敏，她給要走了。”

    肥兒粉是類似后世的嬰幼兒米粉一樣的東西，因為沒有麥乳精和奶粉的奶香味和甜味，很多孩子不喜歡喝，所以在國營百貨比較好買。

    何詩曼點點頭，垂眸沉默下來。

    怎么可能是“恰巧”碰見呢，很明顯是紀(jì)敏故意去百貨商場門口等著。

    范衛(wèi)東拿上毛巾去水房洗臉。

    范晴雪走到窗邊，推開另外半扇窗戶靜靜往外看，入目的是樓下曬滿床單和衣服的一塊空地，空地一側(cè)七零八落地擺著一些自行車。

    她轉(zhuǎn)身對何詩曼笑笑，“我去幫小深買麥乳精吧，放在家里喝，下午放學(xué)我去托兒所把小深接回來。讓大哥去你家那邊通知一聲，就說小深由我來照顧，暫時不麻煩他們了?！?/br>
    “這怎么好意思呢。”何詩曼連連擺手。

    “我是小深的姑姑，我喜歡他，自然愿意買東西哄他，也愿意照顧他?！狈肚缪┳卮策?，拿起她剛才買的橙子切了幾刀，把其中一瓣遞給何詩曼，“大嫂，嘗嘗這個橙子，又大又甜水還多，味道不錯?！?/br>
    何詩曼接過來咬了一口，甜美的汁水爆滿口腔，“這么好的水果，要花不少錢吧，以后過來看看我就行，別總是買好多東西，錢得攢起來留著以后過自己的小日子用?！?/br>
    范晴雪笑了笑，并不答話。

    見何詩曼吃完一瓣，伸手又遞給她一瓣，順便把她手里的橙子皮扔到垃圾桶，“大嫂你先吃著，我去趟百貨商場?！?/br>
    “怎么走了，不再待會兒？”把浸濕的毛巾搭在肩膀上，范衛(wèi)東才走到門口就和正要出門的范晴雪撞了個正著。

    她歪歪頭，“大哥你去照顧大嫂吧，我去買麥乳精?！?/br>
    知道小妹和百貨商場里面的售貨員熟，范衛(wèi)東點點頭，“等你買回來，我再給你錢?！?/br>
    范晴雪擺擺手，“不用，就當(dāng)是我出差回來送小深的禮物了?！?/br>
    笑著輕輕揉了一下她的腦袋，把她的發(fā)型揉亂了一些，范衛(wèi)東在小妹瞪過來之前一閃身躲進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