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色的大門在她身后關(guān)上，她回身抬頭望了一眼候府門前的匾額。上面的字筆力遒勁，乃是第一代長寧侯親自書寫，她來來回回看了無數(shù)遍，向來為侯府榮耀引以為豪。但從今往后，都與她沒有一點關(guān)系。

    若非是遭此大變，她也不知人還能有兩副截然相反的面孔。

    葉明蓁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抬腳往前走去。

    ……

    葉明蓁的親爹娘并不住在城中，他們是城郊一個村落里的普通農(nóng)戶，若是要靠雙腳走過去，一路要費不少工夫。

    作為侯府千金時，平日出行都有馬車，葉明蓁還從未為此事發(fā)愁過。

    好在她出府之前，侯府派人提前知會了一聲。葉明蓁走到城門時，便見到一對夫婦在翹首張望，身旁還站著一個長寧侯府的下仆，她就知道，那就是自己的親爹娘了。

    她還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爹娘，見著之后，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從前不知道自己身世時，她還疑惑過自己為何與長寧侯和顧夫人生的不像。后來見到了顧思凝，真千金臉上處處都有長寧侯與顧夫人的影子，這會兒見到了自己的親爹娘，葉明蓁也將夫婦倆仔細(xì)打量了一番。

    但令她有些失望的是，在這對夫婦身上，她也并未找到與自己相似之處。這是一對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大約是生活艱難，飽受磋磨，已生老態(tài)。葉明蓁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半晌，最后只能訕訕放棄。

    葉父葉母見到她，也是怔了怔。葉母拉著侯府下仆的衣角，有些不敢認(rèn)：“這……這是我的女兒？”

    “是，是?！焙罡缕筒荒蜔┑刈С鲎约旱囊陆牵骸拔覀兏弦簿椭挥幸晃恍〗?，我們小姐回來了，葉姑娘當(dāng)然是你們的女兒?！?/br>
    葉母吶吶，看了葉明蓁半晌，她張開口，卻不知道該叫什么。

    還是葉明蓁主動開口：“爹，娘?！?/br>
    葉父葉母深吸一口氣，眼眶一下子便紅了。

    非但是真假千金身份調(diào)轉(zhuǎn)，他們也得親眼見著自己養(yǎng)了十六年的女兒變成別人的，別人的成了自己的！

    許是頭一回見面，葉父葉母都有些拘謹(jǐn)，話也少的很。

    葉家沒有馬車，葉母帶著葉明蓁出了城門，也不急著走，只對葉明蓁道：“我們在這等一會兒，你爹很快就去把車趕過來?！?/br>
    葉明蓁乖乖點頭，沒有半句不滿。

    葉母比她更忐忑：“我們家比不上侯府，你先前在侯府待了這么久，這一路回去，恐怕要吃不少苦頭，這……”

    “沒關(guān)系?！比~明蓁安慰道：“既然已經(jīng)離開，娘便不用顧忌我從前如何。從前顧小姐是如何過的，我也如何過就是了。”

    葉母點了點頭，卻依舊面帶愁容。

    他們身邊還站了不少人，葉明蓁原本還未發(fā)覺什么不對，直到葉母口中載他們回家的“馬車”來了，她才總算是明白過來葉母的擔(dān)心所在。

    那只是一輛驢車，拉車的還是頭老驢，至于驢車則是由幾塊木板拼成，兩側(cè)有一條低矮的木板擋著防止人摔出去，四面與頂上都空蕩蕩，葉父坐在車頭，手牽著老驢的韁繩。葉明蓁先是一愣，還未回過神來，身邊人便嘩啦啦上了驢車，一下占了大半位置。

    葉明蓁：“……”

    饒是她早有準(zhǔn)備，這會兒也當(dāng)真被嚇了一跳。

    侯府的馬車可不小，她出門時，里面也只坐她與一個小丫鬟，更別說五面都有遮擋，小窗也有一層布簾。

    看出她的遲疑，葉母看了看驢車上坐著的人，一時有些不好意思：“這些都是咱們村子里的人，平日里對我們多有照顧，也常坐我們家的驢車。如今時候不早，村子住得遠(yuǎn)，若是要走回去，怕是到天黑了都走不到?！?/br>
    村間農(nóng)戶進(jìn)城一趟可不容易，只靠腳程的話，天蒙蒙亮?xí)r就得出發(fā)，多是村中有驢車進(jìn)城時順路捎上。葉家有輛驢車，這些年可幫了不少忙，村民們還會給個一文兩文的路費，盡管不多，也算是一個進(jìn)項。今日來得匆忙，葉父葉母都心神不寧的，卻是忘記與其他村民說一聲，這會兒也不好把人丟下。

    可他們的女兒卻又是在侯府這樣的富貴地方長大……

    葉母頭一回與葉明蓁見面，不知道她是性子。只說她親手養(yǎng)大的顧思凝，向來是不樂意與其他人同坐的。

    她忐忑不安，好在葉明蓁沒有說什么，點點頭便上了驢車。葉母長舒一口氣，幸好今日人不多，車上并不擁擠，她護(hù)著葉明蓁，猜想大約葉明蓁也不樂意與旁人擠在一起，刻意留出了不少空間。

    驢車上的其他人也在好奇地朝葉明蓁看來。

    同住一個村子，低頭不見抬頭見，葉家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們也知道一些。他們也是看著顧思凝長大的，其中可有不少人親眼見著侯府的馬車來到葉家村中接走顧思凝，如今見葉母身邊多了一個與顧思凝年齡相仿的姑娘，便知道她就是那個長在侯府的女兒了。

    葉明蓁低著頭，即使有葉母為她遮擋，她仍然能感受到那些不加掩飾的好奇視線。除此之外，令她最不習(xí)慣的，還是驢車的顛簸。大路煙塵彌漫，她掩住口鼻，腹中也因劇烈顛簸翻騰。葉明蓁拿余光觀察葉母與車上其他人，眾人神色正常，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

    她心中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輕輕闔上眼睛。

    等驢車到葉家村停下時，葉明蓁的臉色有些蒼白，葉母注意到，連與她說話的聲音都輕了一些。等走到葉家院子前，葉母也重新變得忐忑起來。

    “這便是我們家了……”葉母小心觀察著她的臉色：“你原先住在侯府，應(yīng)當(dāng)是瞧不上的，但這也是唯一的住處。凝兒……她先前住的屋子也還留著，那是家中最好的屋子，若是你不介意，也住這間？”

    葉家雖然比不上侯府榮華，可院子里也被主人拾掇的整齊，走進(jìn)屋子，里面也十分整潔。雖然有些破舊，但也能看出主人家細(xì)心愛護(hù)，甚至也不算小。

    這比葉明蓁想象中的好上太多，日后就是她的家了。她長舒一口氣，回頭對葉母笑了笑：“我沒什么意見，我們家挺好的，我很喜歡?！?/br>
    聽她口中提的是“我們家”，葉母一怔，而后臉上克制不住浮現(xiàn)出了笑意。

    她連忙笑著應(yīng)和：“你滿意就好。”

    作者：蓁蓁要先過一段苦日子了，而我已經(jīng)過了半個月的苦日子了qaq想吃火鍋燒烤炸雞串串鹵味小吃……奶茶倒不是很想，因為年前腦子一昏買了一桶阿華田粉，到現(xiàn)在也沒喝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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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顧思凝離開的毫不猶豫，到了侯府之后，口中也只提自己流落在外時過得如何不好，沒有說過半句好話，惹得顧夫人憐惜不已。

    葉明蓁原本也以為，自己的親爹娘是個惡霸，家中貧困落魄，凄慘無比。等親眼見著了，她才知道事實并非如此。也多虧了顧思凝先前一句好話也不提，如今她看她的親爹娘，也是哪哪都好。

    真千金還在葉家時，住的是最大最好的那間屋子。葉明蓁也住了進(jìn)去。因為身世揭露的匆忙，一切都還沒有整理，哪怕葉母提前收拾過，屋子里也還處處都是顧思凝留下來的痕跡。

    葉母道：“我也不知你有什么喜好，這些都是凝兒留下的，你們二人年齡相仿，或許你也會喜歡。若是你不喜，我替你收拾一番……”

    “不用了?！比~明蓁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這樣就好?！?/br>
    葉母一時不忍：“我知道，你不在我跟前長大，我們二人先前不認(rèn)識，也不親近，可……可到底，你是我的女兒了，不必如此生疏客套……”

    葉明蓁一愣。

    她也并非有意，只是從前還在長寧侯府時，與顧夫人不親近，對長寧侯敬畏有加，一家人之間的相處也是處處帶著克制，也從未過分張揚的表示出親近。但顯然，顧思凝與葉父葉母的相處并非如此，要不然，也不會連主屋都由她住。

    葉明蓁想了想，問：“那我能換一間屋子嗎？”

    “換、換屋子？！”

    “方才我進(jìn)門時看見了，有一間屋子朝著院子，看著風(fēng)景甚好。我還想在院中空地上種上幾種花，種花不行，種菜也可以。”葉家的院子里可種了不止一樣菜?！拔蚁霌Q間屋子，這樣可以嗎？”

    “當(dāng)然?！比~母忙不迭應(yīng)下，應(yīng)完了，她還有些不敢置信：“只要屋子，別的都不要了？”

    “暫且不要了?！比~明蓁溫聲道：“家中也不富裕，不是什么緊要的東西，這會兒也不必添置了。”

    她一副為全心全意為家中考慮的樣子，反而讓葉母愧疚起來。

    “明日我?guī)闳コ抢?，為你做兩件衣裳。我見你離開侯府時，身邊什么也沒有，衣裳是一定要的。還有其他的，明日我都帶你去置辦一些?！比~母不給她拒絕的機(jī)會：“凝兒在時，向來也是有求必應(yīng)，沒道理你回來了，卻比她過得差?！?/br>
    葉明蓁這才沒有說什么。

    今日天色不早，葉母與她定好了明日要出門的時間，便連忙去做飯。很快，香味便從廚間傳了出來。葉母不準(zhǔn)她去幫忙，葉明蓁也實在是不會這些，她便趁此機(jī)會在屋子里逛了起來。

    葉父沉默寡言，這一會兒的工夫，便將葉明蓁指的那間屋子收拾了出來，又從原來顧思凝的屋中搬了不少能用的東西過去。等忙碌完了，他抬頭與葉明蓁的視線對上，最后只吶吶地?fù)狭藫项^，拋下一句“我去找些花種”，然后便急匆匆地落荒而逃。

    屋子雖然不大，但至少干凈，葉明蓁環(huán)顧一圈，才在桌邊坐了下來。她將窗子撐起，院子里的一切一目了然，空地上種了不少菜，角落處還有雞窩，她看見葉母匆匆忙忙走進(jìn)去，后又捏著一枚雞蛋走出來，沒一會兒，屋中彌漫的味道里便多了炒雞蛋的香味。

    葉明蓁的視線掃過屋中半舊的家具。

    她對自己的親爹娘了解并不多，只從侯府下人的只言片語之中聽說一些。要說起真假千金身份調(diào)換的原因，她的親爹娘也并非一無所知。

    除了顧夫人之外，長寧侯身邊也有其他人，可顧夫人容不下其他人，入了侯府大門之后，便借故將其他侍妾趕出門去。許是她手段太狠毒，等懷孕生產(chǎn)時，顧思凝剛一生下，就被婆子偷偷抱走調(diào)換。那個婆子原本是長寧侯侍妾的親娘，一家子都是侯府的下人，女兒被顧夫人趕到別莊凄慘去世之后，便懷恨在心，從京郊農(nóng)戶手中買了一個年歲相當(dāng)?shù)膵牒?。這嬰孩便是葉明蓁。

    那時葉母重病，葉父將家中田地全都賣了，不得已，在人反復(fù)勸說之下，才將女兒換了過去。此后夫妻倆便將此事埋于心底，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過。

    直到顧思凝一覺醒來，主動上侯府認(rèn)親。顧夫人見著這張與自己十分相象的臉，命人一查，果真查出了問題來。

    思及此，葉明蓁便深深嘆了一口氣。

    但凡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親爹娘為了銀錢將自己賣掉，也無法高興起來。也正是如此，顧思凝口中不曾說過養(yǎng)父母一句好話，侯府之中也并未覺得不妥。

    天黑得快，沒過多久，庭院中便暗了下來，天上圓月高掛，隨著最后一道菜出鍋，葉母也拘謹(jǐn)?shù)貋砬瞄T。

    葉明蓁合上窗走了出去。

    桌上擺了好幾盤菜，對侯府來說，看著十分簡陋，但對于葉家這樣的農(nóng)戶來說，已是十分了不得的一頓。那碗炒雞蛋還被盛在小碗里，放在葉明蓁的這一邊。她隨便一掃，其余便全是素菜。

    “今日匆忙，來不及準(zhǔn)備別的，明日我就讓你爹把雞殺了。”葉母笑瞇瞇地給她盛了一碗湯：“我的手藝不好，比不上侯府的廚子，只能委屈你了?！?/br>
    湯是魚湯，村中小溪里的抓的小魚，煮出來的湯味道鮮美，可魚又小刺又多。葉明蓁接過碗，便見葉父夾起一條小魚，仔細(xì)地挑著魚刺。

    那條小魚也不過才巴掌大，侯府的桌上從未見過。

    葉家的許多事情，她都不了解，等晚飯結(jié)束后，葉明蓁便去尋了葉母。

    葉母也不瞞她：“先前我生了重病，將家中銀錢花了精光，你爹連田也賣了給我治病。后來我病好了，我們家中已無田地，便用剩下的銀錢置辦了一輛驢車，每日從村中收菜運到城中販賣。白日里我在城中賣菜，你爹便去駕車幫人運貨。除此之外，村中其他的人也會搭我們的車回來。家中還養(yǎng)了幾只雞，下的蛋也捎到城中去賣……”

    葉母絮絮叨叨，事無巨細(xì)，恨不得將每一文銀錢的來路都給她說清楚。

    葉家在葉家村中也只是普通，放到京城里，放到世家之中，說不定連哪家丫鬟的私房銀子都比他們一家豐厚。葉明蓁聽得心中愈沉。她十六年得先生教導(dǎo)，飽讀詩書，日常在世家來往之中游刃有余，連侯府管家的事也插手一些，可面對葉家這樣的小家庭，卻是一時犯難。

    葉母偷偷觀察她的臉色，見她沉默不發(fā)，連忙轉(zhuǎn)移話題：“我聽聞，你有一門親事？”

    “……”

    葉明蓁沉默了一下，反問：“娘是聽誰說的？”

    “我聽凝兒說起過。”

    “我先前是定了一門親事，但如今已經(jīng)退了。”

    葉母一聽，自然明白是什么連累了她。

    她頓時愧疚不已：“若非是我……”

    “娘也不必放在心上?！比~明蓁淡淡道：“娘重病時，爹尚且賣了田地為娘治病。如今我遭此變故，他便提出退親，想來也不是真心待我，只是看中我身后權(quán)勢。既然如此，哪怕并無身份一事，遲早也會因其他變故棄我而去。既非良人，我躲開了，娘也要替我高興才是?！?/br>
    “娘都聽你的?！比~母拉著她的手，連聲道：“娘一定會再給你找一戶好人家?！?/br>
    葉明蓁不禁莞爾。

    她沒急著拒絕葉母的慈母心腸，但心中總歸是不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