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蓁遲疑，試探著道：“應(yīng)當(dāng)是我記錯了？”

    “我就說，你怎么會有jiejie?！睂O婆子沒放在心上：“你娘嫁進(jìn)來的第一日起，我們就做了鄰居，你娘生了幾個，我還不清楚嗎？她只有你一個女兒，若是早些年能懷上，也不至于后來受那么多的刁難。”

    葉明蓁吶吶點頭應(yīng)下，唯獨疑惑滿腹。

    孫婆子又絮絮叨叨與她說起其他雜事，葉明蓁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等到葉母回來之后，孫婆子才離開。

    將剩下的行李搬上驢車，葉母鎖好家門，也與葉明蓁一道上了驢車。葉父腿腳不便，已經(jīng)先到了城中，如今趕驢車的也是其他村民。

    礙于有外人在，葉明蓁憋著滿肚子的話，也沒有辦法問起。

    葉母渾然不知，還喜氣洋洋地道：“我方才都看過了，那宅子雖然不大，可院子倒是不小，蓁兒你喜歡花，等收拾好了，我就在院子種上花，我還給你看好了屋子，最大最好的，就種在你窗口，以后你開窗就能看見。”

    葉明蓁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

    驢車進(jìn)城門時還耽擱了一會兒。

    有一將士騎在馬上，一手牽馬，一手牽繩，繩子另一頭綁著一個人，將士駕馬在前面小跑，而那人腳步踉蹌地跟在后頭跑，蓬頭垢面，形容狼狽。行人分到兩邊，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一馬兩人穿過城門，未做停留，直朝京中某處所去。

    葉明蓁認(rèn)出，騎馬的將士是定國公。

    葉母湊到她的耳邊，悄聲說：“那人是不是犯了什么大罪？”

    “或許是吧?！比~明蓁低聲應(yīng)道：“葉大人未穿兵甲，也或許是家事。”

    她知道，定國公府一直在找流落在外的女兒，前些時候就說有了線索，或許方才經(jīng)過的就是當(dāng)初的賊人。

    葉夫人找了那么多年的女兒，說不定馬上就要找回來了。

    驢車一直到了小院門口才停下，葉明蓁跳下來，幫著一起將行李搬進(jìn)院子里。

    直到所有東西都搬完了，她的心情還有些沉重。

    明明是她想了許久的宅子，原先也十分高興，可這會兒她心中卻滿是茫然無措。

    葉母關(guān)切地噓寒問暖：“蓁兒，你是不是累到了？剩下的事情交給娘就好，你快去休息，等天黑了娘再叫你?！?/br>
    葉明蓁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蓁兒？”

    葉明蓁移開視線，彎了彎唇，道：“好?！?/br>
    真也好，假也好，只要真心對她好就夠了。

    第59章

    搬進(jìn)了新家, 就屬葉母最高興。

    當(dāng)天晚上, 她特地做了一大桌的菜, 也沒有吝嗇銀錢，大魚大rou，比年節(jié)時還要豐盛。

    她連連往葉明蓁碗中夾菜：“蓁兒辛苦了, 蓁兒多吃點。”

    葉母的手藝不算是好，但是今日肯舍得放油放料, 濃油醬赤, 滋味也比平日里好了不少。

    葉母笑瞇瞇地道：“娘想過了, 等明日，娘也出門去找些事情做, 買這宅子花了不少銀子，你還欠齊公子不少呢，總不能全都由你一個人擔(dān)著。我和你爹年紀(jì)雖然大了，但是也不是沒有用處。”

    葉明蓁點了點頭。

    葉母心中高興, 話也變得尤其多, 她還打了一壺?zé)平o葉父, 自己也嘗了幾口, 雖是沒醉，卻是兩頰醺紅。她自顧自說了不少, 才發(fā)覺葉明蓁情緒有些低落, 這才道：“蓁兒累著了，那早些去休息?！?/br>
    葉父也關(guān)切地夾過來一塊rou。

    夜里。

    葉母偷偷過來查看她睡了沒有，她剛打開門的時候, 葉明蓁就睜開了眼睛，眼中毫無睡意。她起身坐了起來。

    “娘?！?/br>
    葉母被嚇了一跳，連忙道：“蓁兒，你還沒歇下？”

    “娘，我有些事情想要問你?！?/br>
    “什么事情這樣重要，不能等到明天再問？”葉母心疼地道：“天都這么晚了，你累了一天，是該好好休息?！?/br>
    “不能，若是不問出來，我就睡不著。”

    葉母這才走了過來。

    她點了燈，坐到女兒身邊去。葉明蓁縮在被窩里，只露出一個腦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杏眸烏黑，模樣看著還有幾分可憐。

    葉母心中一軟，為她將鬢邊碎發(fā)別到耳中，柔聲問：“是不是換了個新住處，有些住不慣？”

    葉明蓁搖了搖頭。

    她小聲問：“娘，你能否給我講講jiejie的事情？”

    葉母動作一滯。

    她收回手，面色有些僵硬：“你怎么忽然問起這個?！?/br>
    “我只是好奇?！比~明蓁從被子里伸出手，撒嬌似地拉了拉：“只講幾句，好嗎？”

    “也沒有什么可講的?！比~母陷入往事的回憶中：“她剛出生沒幾日就沒了，也不會叫人，哭聲跟貓崽子似的，那時候我和你爹都沒顧上，一不留神她就沒了?！?/br>
    一晃眼過去十幾年，葉母回憶起來，仿若隔世。

    她也記不太清那時候是個什么場景，卻還記得有了身孕時的欣喜，無數(shù)人都盯著她的肚子，直到她有身孕之后，那些打著葉家主意的人才不甘心收回了念頭，她如釋重負(fù)?？伤旧眢w就不好，即便葉父想方設(shè)法給她找好東西補(bǔ)身體，那個孩子到底在她肚子里就傷了根本。

    等后來孩子出生，她又因生產(chǎn)一病不起，知道是個女娃，那些人的念頭又生出來，屢次上門來打攪。葉父又要照顧她，又要應(yīng)付那些人，還要照顧女兒，更要為她尋醫(yī)問藥，□□乏術(shù)，一不留神，他夜里多打了個盹，等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孩子的身體都涼透了。

    她的孩子還那么小，面容也沒長開，也不知道是像誰。她懷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來，卻連一聲“娘”也沒聽見。

    后來有了顧思凝，旁人都說他們對顧思凝過分溺愛，可葉母自己清楚，她與丈夫別的什么也不求，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好好活著就好。

    葉母抹了一把臉：“你怎么忽然問起這個，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娘，那jiejie比我大幾歲？”

    “她與你差不多大?！?/br>
    葉明蓁眨了眨眼，聲音輕輕的：“那她與我是雙胞胎嗎？”

    葉母微怔，含糊應(yīng)了一聲，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那若是她長大了，是不是也會與我特別像？”

    “應(yīng)、應(yīng)當(dāng)是的……”葉母撇過頭，不敢多看她。

    她自己心中再清楚不過。

    不會像的，一點也不可能會像的。

    葉明蓁的五官與自己與葉父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只是進(jìn)了她家門，她便真心實意將葉明蓁當(dāng)做自己的女兒養(yǎng)，至于別的，只要不說，也無人會知道。

    葉明蓁有些不忍多問。

    她心中清楚，這無疑是揭人傷疤，讓葉母把陳年舊創(chuàng)翻出來再面對一回。

    可她心中卻還是忍不住想問出口。孫婆子說葉母只生過一個女兒，可葉母又說，那座孤墳里埋得是她的女兒。

    那她算什么呢？

    她在侯府待了十六年，顧夫人對她冷淡，長寧侯偶爾想起來施恩，唯一對她好的老夫人去的又早，她努力過了十六年，才得知自己不是顧家的親女兒。侯府不是她的家，她回了自己家，家里有慈愛的爹娘，如她許多年想象之中的那般溫情。可今日又忽然得知，她可能還不是爹娘的親女兒。

    葉父葉母賣了她，將她換到侯府，那她又是如何到葉家的？

    是被她的親爹娘丟了嗎？

    葉明蓁拉高被子，擋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燈火昏暗明滅不定，在昏暗中照出她的面容，她的眼睛仿佛被水浸潤過，濕漉漉的，惹人可憐。

    葉母本在傷心，一看到她，心底便軟了下來。

    “娘如今有了你，就足夠了。”她柔聲道：“娘的蓁兒這樣好，還帶娘到城中住，還有什么不滿足的?！?/br>
    葉明蓁垂下眼。

    長睫掩去了她眼中的復(fù)雜，葉母也并未察覺。

    晌久，葉母以為她快要睡著了，輕手輕腳地起身，準(zhǔn)備離開時，她才輕輕道：“我聽孫婆婆說，娘只生過一個女兒……”

    葉母一僵。

    她下意思地應(yīng)道：“是啊，娘就生了你……”她的話還沒說完，才察覺有些不對。

    葉母怔愣片刻，不敢置信地轉(zhuǎn)過頭來，瞪大了眼睛看著她。葉明蓁垂下眼睛，盯著近在咫尺的被子，不與她直視。

    “蓁、蓁兒……”葉母聲音顫抖地問：“你方才說什么……”

    她心中諸多情緒，早在白日時就在心中翻騰了無數(shù)遍，可如今葉明蓁問起來，即便心中有些不忍，可語氣還是淡淡的：“孫婆婆說，娘只生過一個女兒?！?/br>
    她迫切地想問，那她呢？

    她是從哪里來的？

    甚至不需要她刨根問底問明白，只葉母的反應(yīng)，就已經(jīng)能告訴她答案了。

    即便有了心理準(zhǔn)備，葉明蓁心里也是一陣一陣難受。

    “蓁兒……”葉母臉色煞白，語無倫次：“娘……娘……”

    “我知道了。”葉明蓁翻過身，輕聲道：“天色不早了，娘也回去休息吧?！?/br>
    葉母猛然閉上了嘴巴。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跌跌撞撞地扶著門框走了出去。葉父瞇著眼睛躺在床上，見她回來時臉色古怪，努力抵抗著睡意，迷迷瞪瞪問：“怎么了？”

    “蓁兒她知道了……”葉母神色惶然：“孫婆婆跟她說，我只生過一個女兒……”

    葉父一瞬間睜大了眼睛，睡意全無。

    ……

    定國公府。

    定國公拿繩子把人牽回府，一路被無數(shù)人瞧見，葉夫人一聽說此事，立刻找了過來。

    定國公原本還想攔著：“等我問出結(jié)果，再告訴你也不遲?！?/br>
    “我一定要親耳聽到?！比~夫人抓著他的手，認(rèn)真地道：“我馬上就能找到她了，我等不了?！?/br>
    定國公嘆息一聲，這才沒有阻攔，放她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