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劍
岑爭心里亂成一團,埋頭爬山,再抬頭時,恍然驚覺,自己已經到了山頂。 這次他沒有覺得很累,一看已近黃昏的天色才知道,原來是自己走得太慢了。 “救完人了?”溪北問道。 他坐在亭前,手中拋起原本放在桌子上的黑色硯臺,又接住,長腿支在臺階上,顯得百無聊賴,對岑爭說:“你走了又回來,是有什么想問的嗎?” “我想問……” 岑爭心中一閃而過衛(wèi)箴說的“讓溪北給你起一個字”,可溪北與自己非親非故,怎么輪到他給自己起字? “我想問無量海主人連吞。他和我外祖母連珠,是師兄妹?”岑爭問,“他們同姓?” “既是師兄妹,又是親人?!毕贝穑吧n龍活了上千年,早已算不清輩分,就連你外祖母連珠,也是從小被他教導著長大的?!?/br> 岑爭明白了,這里看診時置物的方式與自己一樣,是因為自己學的便是人家的手藝。 “我外祖母的琴也是他教的?” “是的?!?/br> 溪北站起身,將他讓進亭內,從對著山路的方向邁出亭子,站在路旁,像是想同他一起走走。 岑爭欣然從之。 亭外是山頂的樹林,樹木多是低矮灌木,小徑雜亂縱橫。 岑爭之前御劍從這個方向下山時沒有多留意,現在仔細一看,才發(fā)現這里種植的幾乎都是能入藥的仙草。 “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連吞當年手植。”溪北說,“他在銜月港坐診時,沒有治不了病人?!?/br> 岑爭點頭:原來本地人所說的連神醫(yī),可能是指連吞,而非連珠。 外人只是不知連吞就是蒼龍罷了。 兩人走得很慢。 溪北繼續(xù)說道:“我與內人都曾與他有過很深的交情,所以在他去后,自愿為他鎮(zhèn)守梅梢月?!?/br> 岑爭震驚:“你已結縭?呃……失禮失禮,我以為、我以為……” 以為俊俏仙君都是尚未婚配的,是屬于全世界人的寶貴財富,這話怎么能說?真是太失禮了。 “我、見你如此年輕……” 溪北一笑:“我兒子都比你大了?!?/br> 岑爭:“……” 這個溪北已經堪稱風華絕代了,不知道他的仙侶又會是個怎樣的美女,這二人的兒子又是什么樣的人物?這讓岑爭著實好奇。 但此時沉默就太尷尬了,岑爭趕緊找了個話題:“是不是因為連吞治好了你們誰的???” “不。”溪北手中仍拋著那方硯臺玩,心不在焉地說道,“是因為我之所以能突破金丹、達到化神、與愛侶長廂廝守,都是拜他所賜。” 此人是一位化神修士!而且聽這架勢,他的仙侶也是個化神期的仙子! 岑爭整個人僵住了一瞬。 凡人里有靈根的已是萬里挑一,有靈根的人中,有仙緣、最終結成金丹的又是萬中無一,而能突破金丹期、達到化神的,那都是傳說中的人物了。 因為這三層境界的區(qū)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筑基修士只是較常人而言體格更加堅韌,金丹修士卻能永駐青春,不管是容顏還是□□,自結丹之日起,至死都不會變化。 至于化神期的大能——據說能修得長生。 “你……化、神……” 溪北自嘲地笑了笑:“我天資平平,如今的修為都是用丹藥硬堆上去的,藥材有很大一部分是連吞所出,所以他于我有大恩?!?/br> 他話是這么說,岑爭仍覺得不可思議: 若真是天資平平,再強的丹藥也不可能憑空造出一個化神修士來。 要知道岑爭他自己也算是資質不錯的,還被江琛親口斷言過“有仙緣”,可至今都還沒有摸到過金丹期的邊呢。 溪北似乎是想到了連吞對自己的恩情,想再多照顧一下岑爭,于是又在胸前摸出一個乾坤袋,從袋中取出一把劍,遞給他道:“梅梢月無室,不能存劍,想必你從前用的琴中劍也沒有劍鞘,就算廢了,所以我再送你一把第一關所鍛的君子劍。 “這種君子劍,第一關的將士們人手一把,算是武神的信物。日后你見到第一關或天外天的人,持此劍都便于結交?!?/br> 這把劍造型平淡無奇,沒有任何特點,劍柄上正面刻著四個端莊穩(wěn)重的大字,顏筋柳骨: 著此身在。 背面則是: 盡此生才。 岑爭接過劍,拇指撫摸了一下這八個字,拔劍出鞘,發(fā)現劍身上有一處材質不同凡鐵,有巴掌大小,形狀不規(guī)則,亮如明鏡。 “聽說過武神打破明鏡的事嗎?”溪北問。 岑爭點了點頭:“聽說了。武神建立第一關,把明鏡的碎片鑲嵌在了劍身上,給第一關的將士做兵器?” 溪北點頭。 “那天外天又是怎么回事?” 岑爭想到這方寸天便是由天外天的上仙來修建的,只是不知為何拿著第一關的兵器就能便于結交天外天的人。 “武神仙逝后,第一關如今由內人坐鎮(zhèn),犬子則在天外天的天機處效力,能說上幾句話。”溪北提及家人,微垂眼簾,神色溫柔,“如果你有難處,持此信物求援,這兩方勢力都能盡一份心。” 岑爭心緒如波濤翻涌…… 合著自己一上三山,就攀上了一個了不起的關系戶! “仙界……”岑爭試探道,“聽聞不全稱仙界,只按勢力劃分……” 溪北主動介紹:“不管是三山、第一關,還是天外天,都只是修仙者的小勢力而已。占地面積、人口總共不及白屋的萬分之一,說白屋是人間其實并沒有什么錯?!?/br> 岑爭又有些黯然:這么說來,夜歸人還是強的…… “不過如果你渡海而來是因為想尋仙緣的話,那么過了第一關,還有一個‘小人間’,號稱‘廣廈’,別有一番繁華?!?/br> 岑爭眼前一亮:“想尋仙緣,就要去‘廣廈’嗎?” 溪北掂了掂手中的硯臺,把它也遞給岑爭。 “?” 岑爭:怎么還送我東西? “拿著這方硯臺,到了廣廈,也不會有人敢為難你?!毕闭f,“我不打算離開銜月港,只能照顧你到這里了,后面的路要怎么走,全看你自己?!?/br> 這硯臺死沉,岑爭覺得它至少有二十公斤,完全不明白溪北剛才是怎么拋蘋果似的把它拋來拋去。 岑爭腰間佩好劍,雙手端硯,背后還背著一把琴,有些茫然地站定。 該怎么走?要繼續(xù)趕往廣廈嗎? “如果感興趣,你也可以先下山逛逛?!毕碧嶙h道,“銜月港地方不大,但每月滿月時都會舉行武神祭,擺些小攤,還算熱鬧。如果你身上缺少花用,也可以問我來要?!?/br> 岑爭趕緊搖了搖頭——他實在是不好意思再拿什么東西了。 “他不用去了?!?/br> 遠處突然傳來一個散漫的男聲。 岑爭與溪北都回頭看去,見衛(wèi)箴站在亭中,抬手敲了敲空氣墻。 衛(wèi)箴已經穿上了一身天青色粗布直裰,腳上套著雙皂皮靴,領口下擺全無白色布料的痕跡,明顯是沒買中衣,卻買了條玄色的外褲,掖在靴子里,外加一雙玄色護臂與一條腰封,將袖口和腰部的布料都收緊起來。 這不倫不類的穿法,配上他不倫不類的發(fā)型,使得他既不像和尚,又不像道士…… 但是,岑爭覺得,怪好看的。 許是衛(wèi)箴身量過高,成衣裁的不夠長,外衣和外褲被他生生穿出了人間胡服的味道。 自己真是沒救了,他明明只是個略有些俊俏的家伙,怎么自己偏偏看了他就心動不已呢……岑爭只瞥了一眼,便轉過頭去,不理衛(wèi)箴。 “你認識的人?”溪北問岑爭。 “我剛才趕回去救的人便是他?!贬癄巼@氣道。 “體格不錯,”溪北沖衛(wèi)箴招了招手,示意已經打開了空氣墻,讓他過來,“這么快就活蹦亂跳了?!?/br> 岑爭也想:是啊,怎么他買過東西一來一回,竟然跟我前后腳到達山頂,爬山這么快嗎? “這個給你?!毙l(wèi)箴大步邁向他們,快走近時,扔給岑爭一塊巴掌大的明鏡,“我已經幫你逛過武神祭,東西買完,你不用再去了?!?/br> 這話說的稀奇。 岑爭手忙腳亂地接過他扔來的鏡子,嗆道:“你又知道我要買什么了?” 我當然知道。衛(wèi)箴心想。 他不但知道岑爭到了這個島上,第一件事就是去銜月港,在逛小攤時逛到了這面鏡子,一時感興趣隨手買下,不久之后就會觸發(fā)奇緣,一路開掛,而且…… 岑爭在衛(wèi)箴的書里,還和小攤那個美貌的妖精老板娘結下了深厚感情,把對方發(fā)展成了自己的后宮之一…… “我什么都不想買,”可現在的岑爭卻說,“你給我這個鏡子做什么?快拿走!” 衛(wèi)箴剛想和他爭辯,突然又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轉頭問溪北道:“你給他取字了嗎?” 這回輪到溪北不明所以了:“取什么字?” 衛(wèi)箴自來熟地說道:“岑爭今年二十了,家里沒人能給他取字,你是連吞的摯友,連吞又是他的長輩兼同門師兄,輩分足夠了,給他起一個字吧,怎么樣?” 會執(zhí)著于這個問題,是因為衛(wèi)箴對著岑爭這張臉,實在叫不出岑爭這個名字來…… 寫了一年的書,書里的直男男主有十幾個紅顏知己,排著隊等著他臨幸,現在卻突然告訴作者,這個男主長得比所有女妖精都好看—— 衛(wèi)箴覺得匪夷所思 ——這是誰piao誰? 不行,違和感太強了。衛(wèi)箴覺得他有必要換個自己不知道的名字,不然自己沒法面對他。 岑爭心里想的則是另一回事:這么大還沒起字,還要一個外貌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人來給自己起…… 他臊得慌,抬手拎著帶鞘的劍就照著衛(wèi)箴的肩膀砸了一下。 衛(wèi)箴也沒有躲,只瞪了岑爭一眼。 溪北略顯詫異:“我當然可以,只看岑爭愿不愿意?!?/br> 岑爭抿唇,點了點頭:溪北送了他這么多東西,待他誠懇,幫了良多,“長輩”二字還是擔得起的。 “但是我的名不是家里人起的,”岑爭想了片刻,道,“不知道‘爭’字取自什么,是什么意思?!?/br> 字要與名匹配,如果不知道字取自什么,只能由溪北胡亂取了。 衛(wèi)箴卻說:“取自‘過盡冰霜,與春爭秀’的意思?!?/br> 岑爭錯愕地看著衛(wèi)箴。 岑,崖岸也。崖上一枝爭春……聽起來倒是有點這個意思。 “嗯……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毕本徛攸c了點頭,遠遠地看向亭邊的月亮,似乎想起了誰,道,“看來取名的也是個愛梅之人,那就字……‘雪枝’吧,如何?” 岑爭還沒說話,衛(wèi)箴便說:“挺好,就這樣吧,岑雪枝?!?/br> 岑爭愣愣地看了看溪北,干癟地說了個“好”字,又看向衛(wèi)箴。 衛(wèi)箴眼里有笑意,與他對視:“以后就叫你雪枝了。雪枝,雪枝?!?/br> 他不知為何叫了兩遍,岑爭趕緊扭過頭去,只覺自己臉頰燒得厲害。 “雪枝?!?/br> 衛(wèi)箴說完,目不轉睛地盯著岑雪枝的臉,見他臉紅到耳畔,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這個岑雪枝,絕對不是他的那個爽文男主岑爭! 他的鐵血直男怎么會對著自己這個男人臉紅? 是同人文男主還差不多! ( 注:過盡冰霜句出周邦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