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劫
類似文如諱的故事,岑雪枝并不是沒有聽說過,但是這一晚他還是輾轉(zhuǎn)反側(cè),很難入睡。 “睡不著了?” 送走了文如諱,后半夜,衛(wèi)箴與渡情聊完天,回到岑雪枝房里,見他還沒睡,摸了摸他的頭。 岑雪枝烏黑的長發(fā)有如上好綢緞,衛(wèi)箴一摸起來就愛不釋手。 “我從前在白屋時常?;孟耄詾橄山绾腿碎g一定大有不同,”岑雪枝不禁靠在衛(wèi)箴肩上,輕聲說,“沒想到一來便進了邊家,見了許多煩心事?!?/br> 衛(wèi)箴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岑雪枝做出的動作有多親密,順手從背后穿過岑雪枝的手臂下,捻起他胸前的一縷長發(fā),在指尖卷著玩。 “從邊家出來以后,我以為邊家只是個例,像是天外天那樣避世隱居的地方,應該才是真正的仙界,”岑雪枝呆呆地說,“結(jié)果沒想到,情況反而更糟。” 衛(wèi)箴也有些愣怔:“是啊,也比我想的要慘?!?/br> 他身為作者,能想到的是邊家,便自以為描繪了一個十足的人間地獄。 想不到的是方家,這個書中自己補充的劇情,尤在地底十八層。 “文先生對方公子這樣絕情,這趟去天外天肯定請不來他了?!贬┲φf到這里,又往衛(wèi)箴懷里挪了挪,還伸手抱住了他,“如果請不來……” 他想:請不來,我就去找靈通君交涉,很可能一去不回了。人生中最后的幾天,謝謝你陪著我…… 衛(wèi)箴卻想:等等!你抱著我做什么,快松手! 敲門聲響起,拯救了慌亂的衛(wèi)箴。 “誰?”衛(wèi)箴拿起枷鎖起身。 “我。”門外,無名局促道。 “有什么事?”衛(wèi)箴問她,打開房門。 無名已經(jīng)在寺內(nèi)沐浴焚香,換了一身干凈的黑衣,頭發(fā)重新整齊地盤起,但還蒙著面,見衛(wèi)箴衣服有些凌亂,問:“抱歉,我打擾到你們了?” 衛(wèi)箴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沒事,你說?!?/br> 無名懷中端著烏紗帽,語氣忐忑:“如果請不到方漱,你還會去殺魏影從嗎?” “什么意思?”衛(wèi)箴回頭看了一眼岑雪枝,走出門去,把門帶上,將岑雪枝關在里面,明確道,“會,有問題嗎?” 岑雪枝立刻跑到門邊,隔著門聽到一句: “有問題,你現(xiàn)在的實力太弱了?!?/br> 衛(wèi)箴:“……” 太掉面子了!衛(wèi)箴轉(zhuǎn)身拉開門,把岑雪枝推回床邊,氣急敗壞道:“你睡你的,聽什么聽!” 無名從懷中抱著的烏紗帽里拔出一把匕首,帶好帽子,對衛(wèi)箴道:“不過我可以教你。雖然兵器不一樣,但你的兵器和我作戰(zhàn)時的路數(shù)很像?!?/br> 岑雪枝與衛(wèi)箴驚訝地對視一眼,岑雪枝搶先攔住了衛(wèi)箴。 “別,她……萬一傷到你怎么辦?” 她可是剛剛差點在銷魂窟里殺了衛(wèi)箴的人! “我不會。”無名無力地辯解道,“我只會專注執(zhí)行任務,而我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幫你們殺了魏影從,而且……我也從文先生和渡情大師那里聽說了一些魏影從的事。他是一個惡人,即使沒有任務在身,我也是想殺了他的?!?/br> “可你第一個任務就失敗了,誰知道你下一個任務又會出什么岔子?”岑雪枝毫不留情道。 無名無話可說。 剛出關就砸了銷魂窟,實在不是什么可以吹捧的豐功偉績。 衛(wèi)箴見狀,退而求其次同岑雪枝商量:“這樣吧,我們就在這屋外面,你在屋里乖乖自己玩琴,我能聽見你的聲音,你也能聽見我的聲音,這樣行嗎?” 岑雪枝不滿地推開他摸頭的手,知道武神的指導難能可貴,自己不能攔著他,勉強答應了:“我才不是在玩?!?/br> 衛(wèi)箴把門窗都關上,確保無名看不到岑雪枝的梅梢月。 岑雪枝在屋內(nèi)撥了一聲弦,衛(wèi)箴在屋外聽得清清楚楚。 無名也聽到了琴聲,稀奇地抬頭看看,卻找不到琴聲的來源——古琴本身的聲音很小,心弦琴甚至沒有聲音,原理在于動人心弦,所以聲音既能傳得遠,又能不被發(fā)現(xiàn)源頭。 “是岑大夫的琴聲?”無名問。 “你怎么知道?”衛(wèi)箴忽然覺得有些不爽,“他給你聽診了?你身上有傷?” 如果不是給無名治愈了傷痕,按理來說,岑雪枝的琴聲是可以不讓她聽見的。 “一點小傷,不足掛齒,”無名拉開架勢,道,“來吧。” 兩人開始過招。 屋內(nèi),岑雪枝驚得久久不能回神:無名身上的傷,怎么能用小傷來形容? 她根本就是遍體鱗傷了! 剛剛岑雪枝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聽聽看無名的心弦,不想竟然聽到她全身都是燒傷——之前無名衣服上的血,很可能全都是她自己的。 衛(wèi)箴是不可能傷她到這種程度的,燒傷能致人痛苦卻不致于死地,意味著對火靈根的掌握極其精妙,不是煉藥師,就是煉器師。 那就是段三公子了。 岑雪枝明白了:無名的這一身傷,是領罰領來的,因為她隱瞞身份助連彩蝶的任務失敗,還砸了銷魂窟。 如果不是用了梅梢月,只看無名的表情動作,岑雪枝絕看不出她身上有傷,更何況是重傷。 可以想象得出,無名對這種程度的懲罰已經(jīng)習慣了。 岑雪枝因而想通了。 人在這世上,大抵都有難言之隱,這話是他自己說過的,卻被眼前一時的得失所迷惑,懷疑武神身為連吞摯友的品質(zhì),殊不知此時的無名根本不是自由身,人還受困于生死門,受制于段三公子,稱不上是一個完整的人,又何談秉性? 大家不過都是想活下去而已。 岑雪枝不彈了,為無名醫(yī)治過后,就收起梅梢月,打開窗子,專心看衛(wèi)箴與無名交手。 “你與枷鎖之間的默契不夠?!睙o名一拳打在衛(wèi)箴的腹部,沒有用力,站定將動作放緩,為衛(wèi)箴解釋道,“剛剛這鎖鏈已經(jīng)動了,你卻還在等它,這不符常理——你們之間是上下級的關系,但應該是你在上,鎖鏈在下,現(xiàn)在卻全反了?!?/br> 衛(wèi)箴這才明白過來,又與無名拆了兩招。 “不行,太慢了?!睙o名問他,“你在等什么?我記得這兩把武器叫做枷爺、鎖爺?你是要等到它們的許可,才能對敵人下殺手嗎?” 衛(wèi)箴不想多說,可卻全被她看透了。 “沒錯,我確實是這兩把兵器的下級,”衛(wèi)箴無奈地將枷扛在肩上,坦白道,“它們?nèi)绻粶试S,我不能傷人,而且很多時候指揮權也不在我。我也在想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很簡單,”無名拋起匕首,在下落時準確接住,指尖捏著匕首的刃,卻沒有被傷到,展示自己與兵器之間的默契,告訴衛(wèi)箴,“讓它們相信你?!?/br> “你說很簡單,”衛(wèi)箴聳肩,問,“可怎么做到?” “多打幾場?!睙o名簡要地說,“兵器會不信你,有兩個原因:一是你武學的根基太弱,甚至遠不如兵器中的靈,它們不信你能夠打勝仗;二則是你一定曾經(jīng)失信于它們,所以它們才會在傷人時猶豫、自己辨認?!?/br> 岑雪枝遠遠聽著,覺得無名說得可太對了,對枷鎖比衛(wèi)箴了解得還深,不愧是她自己死后附靈的兵器…… “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無名持匕首指向衛(wèi)箴,道,“從現(xiàn)在起,到文先生回來,你都不能停止訓練,試著指揮它們,直到你能靠自己的判斷傷到我的時候,它們才肯相信你?!?/br> 衛(wèi)箴從善如流。 兩人于是在思過崖上對打了三天,不曾有片刻休息。 這期間,岑雪枝又與靈通君見了一面。 那是第二天的夜里,岑雪枝沒有去思過崖亭前守著衛(wèi)箴與無名,而是獨自一人去了安禪古渡。 岑雪枝停在橋上,看著溪水中紅黃兩色交織的錦鯉與落葉,對著空氣問道:“你在嗎?度厄上人,或者說……靈通君?” 靈通君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走到他身邊,也扶著欄桿看著流水,問:“你怎么猜到的?” “畫中天地有限,文先生縱使再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也不能把一切都記載下來。人物、法器、古籍,這些她都能復原,唯獨卦相,她不可能全都知曉,”岑雪枝捻起欄桿上的一縷紅布,道,“因為一個人只能算一次,第二次就不準了,對嗎?” 靈通君輕笑:“對?!?/br> “那我的卦相呢,你應該不會是在敷衍我的吧?”岑雪枝問。 “不是,”靈通君手中轉(zhuǎn)著筆,得意道,“東西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我在這畫中年復一年地守著玉郎君,怎么會連這點卦相都解不明白?放心吧,我給你算的姻緣,是玉京的卦,天下第一準。” “圓又缺,缺又圓,低低密密要周旋……這么模棱兩可的話,準又有什么用?”岑雪枝松開那片紅布,道,“還不如你一句威脅來得干脆?!?/br> “你叫我出來,不會就是要問這無聊問題吧?”靈通君轉(zhuǎn)頭,伸手,摸了一把岑雪枝光滑白嫩的臉,說,“要不是看在你長得漂亮的份上,我才懶得陪你閑聊?!?/br> “不,當然不是?!贬┲ν崃送犷^,躲開他的手,繼續(xù)問道,“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一件事,就是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白露樓里,引導魏影從入魔,現(xiàn)在又要我們殺了他?!?/br> “你覺得我有必要告訴你答案嗎?”靈通君隨手接住一片落葉,撕碎,拋入河水中,長嘆一聲,“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我不過是個愛看戲的人,你們演就罷了,費什么話?” 岑雪枝的神情沉靜,看著他的眼睛道:“因為你的目的,不在于陷害魏影從,也不在于誅殺魏影從,而是在于文先生,我說的對嗎?” 靈通君轉(zhuǎn)筆的手停了下來,笑得邪氣十足:“我開始對你感興趣了?!?/br> 岑雪枝肯定地說:“即使那天你不在白露樓挑撥,魏影從也早晚會踏上魔道,而文先生一直密切關注著他,也早晚會出手阻止、被他暗下黑手,所以你只是把這件事提前了,在我與衛(wèi)箴的面前做戲,好讓我們出手,救文先生一命。” “繼續(xù)說,”靈通君慵懶地靠著欄桿,“證據(jù)呢?” “證據(jù)就是你的第一次現(xiàn)身?!贬┲︽告傅纴?,“在邊府時,你化作魏影從的模樣,突然阻攔衛(wèi)箴,表面上是要試他兵器,其則是在拖延時間,因為我們?nèi)裟芏嘣谶吀蟽商欤南壬銜皝砬笤?,而我們聽過她的求援后只要不棄之不理,就能達成你的目的,在白露樓救下文先生—— “你身為妖,原型是《社稷圖》,救下了《社稷圖》的作者,也就相當于救下了你。” “你說得有理有據(jù),連我都差點相信了,”靈通君嗤笑著,眼神中卻不再有笑意,“那請你再為我解釋解釋,我為什么要阻攔連彩蝶搶還魂丹、要殺魏影從和明鏡散人呢?” “我猜,是因為改動之處太多,這張圖已經(jīng)快要承受不住了,”岑雪枝輕輕一笑,試探道,“對嗎?” 靈通君徹底收拾了笑容,沉下臉問她:“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岑雪枝心里松了口氣:太好了,猜中了! “天字號出關,是誰都不知道的秘密,連彩蝶卻能買通她為自己保駕護航,一定是和段三公子做了一筆代價頗高的交易,但連彩蝶手里的籌碼不多,壓給了生死門,就意味著背叛了明鏡山,而他本可以不背叛明鏡山,除非他與魏影從有仇……”岑雪枝停頓住,“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你將魏影從入魔的時間提前了,才造成了當初我在常家聽到的剖丹現(xiàn)場,你是這張圖的主人,應該清楚得很吧?!?/br> 靈通君嘆了口氣:“哎,沒錯,從那時起,連彩蝶就記恨上了魏影從,但又拿他沒有辦法,所以拿出了明鏡散人所贈的還魂丹,用明鏡散人仍在世的秘密買通了段三公子,要求做一場戲,讓眾人都看到他俠盜的實力,吸引其他勢力做他的同盟?!?/br> 這就全都說得通了。 因為如果連彩蝶成功了,那么這張圖被改動的范圍就會更大。 “那么魏影從和明鏡散人,原本又是由誰殺死的?”岑雪枝問出了對他與衛(wèi)箴而言,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武神殺了魏影從,云中太守殺了明鏡散人,”靈通君又露出了百無聊賴地表情,倚靠著欄桿看向遠方,答道,“我已經(jīng)為你們出錢雇傭了武神,明天等文如諱回來,也會將方漱帶來,所以你們就放心吧?!?/br> 岑雪枝又問:“衛(wèi)箴是不會帶我下焚爐的,不過你只要有他就夠了,是嗎?” “沒錯,”靈通君想用食指戳岑雪枝的臉頰,被他躲開了,也不生氣,又指著自己說道,“你,我,都是上不了臺面的可憐人,乖乖被利用就好了,想得再多,看得再透,也沒什么意義。” “不,”岑雪枝得出了結(jié)論,“你已經(jīng)給了我答案—— “《社稷圖》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但你卻一直纏著衛(wèi)箴,利用他救文先生,事事讓他親力親為,甚至還要他修復圖中變動太大的場景,原因只可能有一個—— “那就是他,能讓《社稷圖》中的一切成真。” 見過了文如諱的崢嶸筆后,岑雪枝便明白了,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靈通君又笑了:“岑雪枝,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還有更有意思的提議。”岑雪枝拋出了今天的最后一個問題,“你只認為衛(wèi)箴能親手改動《社稷圖》,就一味地只cao縱他,但如果是衛(wèi)箴知道我也在有所動作,以他對我的信任而言,會不會也能造成什么變動?所以我希望你能讓他帶我一同去焚爐,那里一定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而我會比衛(wèi)箴更加配合你?!?/br> “確實可行?!?/br> 靈通君轉(zhuǎn)身走了,身影漸漸化作一團墨色在空中消失殆盡,只剩下最后一句話音飄落在空中。 “但是這件事我不能自己做主,要待我先去回稟主人知道?!?/br> 他背后竟然還有主人? “好,”岑雪枝暗暗期待,朗聲道,“明日三更,我在思過崖靜候佳音。” 第二日傍晚,文如諱回來了,帶來了一個不出衛(wèi)箴與無名所料、卻讓岑雪枝吃驚的壞消息:“抱歉,云中太守……他根本不肯見我。 “而且他讓人傳話給我,說……” 衛(wèi)箴:“說了什么?” “他說魏影從并不在焚爐,而是在明鏡山附近,并且不日前已經(jīng)渡大天劫化神了——就算登門求援的不是我,他也不會答應去與魏影從一戰(zhàn)的。” ( 雪枝: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只有衛(wèi)箴能改動劇情! 衛(wèi)箴:為什么是我? 作者:因為你是作者。 衛(wèi)箴(吐血):這傻逼劇情我沒寫過! 作者:本文都是衛(wèi)箴寫的,和作者無關。(沒錯我早就想說這句話甩鍋了,居然被小天使搶先了,厲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