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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ALL男主同人的男主你也喜歡嗎?在線閱讀 - 重圓鏡

重圓鏡

    兩日前,廣廈,華音寺山門前。

    “我要見渡情大師?!蔽娜缰M焦急道,“衛(wèi)公子和岑大夫都去了哪里?天字號呢?我只走了一會,他們就都不見了,請幫我傳話給渡情大師,他一定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門口的小沙彌搖頭道:“大師閉關,為閉門弟子衛(wèi)公子祈福,近日不見人?!?/br>
    祈福?難道是又消失了?文如諱心急如焚。

    “誰來也不見嗎?”

    文如諱在門口走來走去,想著能請誰來借一個面子。

    “倒也不是,”小沙彌偷笑,“只是尤其強調了,不見文先生?!?/br>
    文如諱站定道:“勞你進去幫我問一趟,如果我出一副字呢?”

    小沙彌進山去,沒一會出來了,回道:“方丈要一副字畫。”

    文如諱在原地做了個深呼吸:“可以,你快去請他?!?/br>
    小沙彌搖頭:“方丈特意說了,要見到畫才肯出關?!?/br>
    文如諱取下崢嶸,正要從袖中翻畫軸,小沙彌又打斷她:“先生請隨我來。方丈特意指了一處地方,讓您把畫,畫在壁上。”

    文如諱只好跟上,補充道:“畫壁不畫龍,畫龍不點睛,我的規(guī)矩,大師應該知道吧?”

    “知道,”小沙彌將她帶去了希音寺后山,“方丈說了,想畫什么都隨您,只有畫在哪里,由他來定?!?/br>
    文如諱被帶到了思過崖邊。

    “就是這了?!?/br>
    此時,明鏡山中。

    “你恨嗎?”

    “連彩蝶”問道:“這些年,你是不是渾渾噩噩、得過且過,卻找不到一個能恨的人?”

    岑雪枝深知,魏影從真正該恨的那個人,只能是魏影從自己——可是怯懦如他,根本不肯承認全家的死其實是他自己犯下的錯誤。

    連彩蝶說的是對的,魏家不可能忍受失去魏影從這件事。

    只要稍加思考,魏影從就該知道,魏家哪怕把全家都填進去,也一定會救他。

    魏影從原本并不是什么窮兇極惡之人,不能平靜地接受這個結果,甚至恰恰相反,他博愛、仁慈,平等地救濟妖族與魔修,主動為沙洲百姓鏟除魔獸。

    這是他白露樓步入癲狂之前,岑雪枝親耳聽過的心聲,也是連吞曾說的。

    可這樣的魏影從,卻在常家的地窖里說:“陌生人終究是陌生人,真正到了我自己生死存亡的關頭,他們便只會站在焚爐邊上隔岸觀火罷了!”

    岑雪枝認為,這些年里,即使他殺死了再多的人,一顆心也從未徹底麻木過,仍然會為那小妖修的死而大發(fā)雷霆,說明他還記掛著當年焚爐底下的那一幕:

    最在乎的人皆因他而死。

    這是他命里揮之不去的劫,無法逃離的真相。

    所以他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是因為怨恨。

    從前有多愛世人,如今就有多恨世人。

    而這份恨意——岑雪枝在賭——可以被轉移到其他人身上。

    那日常家地窖中,喝醉的魏影從如同個孩子一樣,為全家的死大哭,口稱自己“若沒有愧,還是人嗎?”,確實令岑雪枝有過片刻的動容。

    所以他說:“你面前的這個妖修、巴蛇、你,還有魏家上下幾百口人命,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而已——

    “因為明鏡散人想要制造明燭?!?/br>
    魏影從定定地看著“連彩蝶”手中的畫軸。

    “明燭幽熒,兩儀二圣,”魏影從走近,捏起那張紙,“有點印象。老太婆要這個做什么?說清楚?!?/br>
    他竟然這樣稱呼明鏡散人!魏影從向岑雪枝走去的步伐讓衛(wèi)箴倒吸一口涼氣,卻讓岑雪枝松了口氣:

    只要魏影從對明鏡散人并無情誼,計劃就成功了一半。

    “兩儀二圣,相克相生,意味著修仙與修魔互相制衡,由明鏡分開,構成整個大陸。”

    “連彩蝶”用手指在黑色圓圈中畫了一條波浪線,整個圓被分成了一個太極陰陽圖。

    “可廣廈作為陽魚的黑色魚眼,現(xiàn)在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魔氣,魔修們全部圍繞焚爐修煉,導致整片大陸仙魔難分,陰陽失衡,所以縱使達到化神期大成,度過天劫,也無法飛升?!?/br>
    “哼,”魏影從嗤之以鼻,“無稽之談?!?/br>
    魏影從的影子如火蛇一般竄上畫軸,一口將畫軸吞下。

    “這種瞎話誰不會說,拿一張畫就敢叫做物證?”

    “連彩蝶”松開拿著畫卷的手,躲開了黑影,見魏影從沒有再動黑影,便知道他心中動搖了,繼續(xù)追問。

    “你就沒有疑問嗎?為什么當初明鏡散人堅持帶我們去焚爐除魔?又為什么……不肯第一時間出手救你?”

    魏影從一拳砸在鏡子上,怒道:“你!你一樣沒有出手救我,又和她有什么不同?還妄圖利用我去殺她,呵,我早晚有一天會同你們所有人清算一切,一個都跑不了!”

    “我們跑不了,但她可是要飛升了。”“連彩蝶”冷笑道,“如今紅塵中只有你和她兩個化神修士,你不動手,就沒有人能殺她了?!?/br>
    魏影從低頭看著他的眼睛:“你和她有什么仇恨?”

    “我和她的仇,當然比不上你和她的仇深,所以我自己的命最大,為了保險起見,特地同天外天偷來了這個東西,專門用來對付她?!?/br>
    “連彩蝶”取出一個小小的紅色絲線編成的繡球。

    “!”魏影從瞬間反應過來,“原來是天外天的東西!怪不得當年在白露樓里連我都沒能將它打破?!?/br>
    岑雪枝的不解緣只有一個用來保命的陣法,用過就沒了,但他此時盡管說謊也不怕被拆穿,因為方漱就在鏡子后面。

    方漱是天外天最強的人,自然隨時能為岑雪枝提供風墻做屏障。

    “你若想殺她,現(xiàn)在便是最好的機會。”

    “連彩蝶”說完,靜靜地等著魏影從的回答。

    魏影從很可能與明鏡散人有仇,這一點其實根本不需要證明,只從當初焚爐的慘劇就能推測出來。

    而作為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魏影從認為天下人負他,連無辜的人都不放過,自然也不可能想要放過自己的仇人。

    所以魏影從真正需要的,其實也不是什么證據。

    而是能殺死明鏡散人的把握。

    “所以你才敢回來?”

    魏影從轉身,背對“連彩蝶”,走了幾步,一揮手,一道黑影直沖“連彩蝶”的頭顱沖去,化作一張巨口。

    衛(wèi)箴在鏡子后聽到聲音,立刻揚起鎖鏈,卻被無名與靈通君一左一右,齊齊按住。

    方漱右手平抬,在空中做了一個“抓取”的動作,手背青筋凸顯。

    鏡子前,“連彩蝶”揮開紅色繡球,紅線變成了一道道空氣之墻的鋼筋,籠罩著方漱的風墻,死死擋住了黑影的獠牙。

    “走吧,算你命大?!蔽河皬氖帐郑溃半S我去向散人請罪。”

    “連彩蝶”勾起唇角,跟在魏影從身后,隨他繼續(xù)向前走去。

    無名打頭,帶著衛(wèi)箴、靈通君與方漱繼續(xù)跟在后面,路過那具躺在地上的女尸。

    衛(wèi)箴毫無心理準備,又是差點想要干嘔,所幸控制住了——

    因為這具尸體,下半身是魚尾。

    是個死后化了原形的泉客。

    衛(wèi)箴自己會做飯,經常收拾活魚燉湯,所以反應就比之前輕了不少,而且女尸的臉被白衣蓋著,明顯是在魏影從剛發(fā)現(xiàn)她死時,將她的白衣掀了上去,檢查她腹部是不是被掏了丹。

    此后,魏影從大概就再也沒有碰過這個尸體。

    明鏡山里鮮有活物,連蛆蟲都生存不下去,只有偶然的清風往來,所以這尸體也沒有腐得多么令人惡心,能將她無人照顧的凄涼景象看個清楚。

    大概是魏影從自她死了,就一直站在這里,思考人生吧?衛(wèi)箴想,這個妖怪也是可憐,魏影從雖然救了她,卻對她毫無感情到這個地步,連碰都不肯碰一下,可能心里也在矛盾地埋冤她,連累了自己家人。

    走了沒多久,無名抬手,讓眾人停下。

    “連彩蝶”與他們隔著一面鏡子,道:“先生,我回來邀功?!?/br>
    身為弟子,稱明鏡散人一聲先生,才是正常的,只有魏影從這種恃寵而驕的,才能直呼她散人名號。

    “邀功?”一個尖細女聲道,“你殺了影從的身邊人,有什么臉面回來邀功?”

    “連彩蝶”沉默不語,打量著明鏡散人。

    一般修仙者多少都會有一星半點的仙人之姿,明鏡散人卻身材矮小,容貌普通,正坐在明鏡上,仿佛一個被誰遺失在天地間的普通人,是個丟進人堆里也難被發(fā)現(xiàn)的中年女子,也不知經歷了什么風霜雨雪,在消散了青春時的清麗容顏之后才結的丹,只剩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還留存幾分修仙者的特點。

    千年以來,紅塵中第一位化神修士,竟然是這般模樣,令岑雪枝十分吃驚。

    但隨即岑雪枝便想到:連吞是神獸,南門雪又已隱居,都不算在紅塵之內,那么這千年來第一位達到化神實力的,其實是巴陵之蛇,而第三位化神的則是魔修魏影從,看來實力與人的本性真是絕無半點關系。

    魏影從拋著手中的秤桿,替連彩蝶回答道:“散人,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不是都說過了嗎,你還提那死人做什么?”

    他說完,明鏡散人詫異地看著他,卻沒有反駁。

    “況且……”魏影從露出一抹壞笑,又道,“你當初在焚爐殺了我全家,我也沒說什么啊?!?/br>
    明鏡散人聞言,立刻起身。

    她身前長起一排無根的樹木,遮擋住了魏影從和“連彩蝶”的視線,但“連彩蝶”當然比她動作更快——

    方漱暗中出手了。

    紅線早就似是而非地繞著風墻,堵住了明鏡散人想要逃走的路口。

    “兒?。 泵麋R散人凄厲地喊了一聲,“你可不要聽信連彩蝶那jian人的鬼話!他殺了你的人,卻妄圖來誣陷我!”

    魏影從嘆了口氣,用秤桿敲了敲年前的“木門”,用閑話家常的語氣勸道:“你也太大驚小怪了吧?這件事我當年就知道了,這些年我可曾怪過你?”

    明鏡散人仍在風墻與木墻之間痛哭,因為不知那紅線與風墻是什么東西,不敢靠近,只好緊貼著明鏡,邊哭邊說:“我愛你如愛我親子,怎么肯做那喪盡天良之事?當年我就給你解釋過,不是我不肯下焚爐救你,是我也有一火靈根,怕給那黑蛇火上澆油?。涸谏呖谥?,我這個做母親的疼在心里,縱是千刀萬剮也難敵這苦,怎么會害你!”

    魏影從輕笑一聲:“我知道啦,你說多少遍了,我聽都聽煩了?!?/br>
    明鏡散人抽噎著問:“那紅線是什么?我怎么走不開?”

    “你走去哪里?”魏影從角色是陰沉的,語氣卻是輕快的,“連彩蝶偷得了這個天外天的寶貝,回來跟你邀功,我就來替他跟你說個情。他殺個小泉客而已,和殺條魚有什么區(qū)別?我早就不在乎了,也沒什么可責難他的,讓他重回明鏡山吧?!?/br>
    明鏡散人靜了片刻,不哭了,還去摸了摸那風墻上的紅線,天真地問道:“真的嗎?”

    “早就跟你說了,”魏影從用一副無奈又縱容的態(tài)度答,“不管你做什么,都是為了我好,我又怎么會怪你?你不過是當初殺了幾個魏家的人而已,和現(xiàn)在殺那些沙洲的老百姓有什么區(qū)別?你要一定讓我怪你,那我只好怪你當初太浪費,沒把魏家那些人也都練成丹藥,給我吃了,不然我早不就化神了,還用等到現(xiàn)在?”

    明鏡散人撤了那木墻,眼神誠摯,閃爍著光芒,看著魏影從問:“你當真不怪我?”

    魏影從笑著上前一步,明鏡散人全身顫抖了一下,退了半步。

    “哎……”魏影從搖頭,突然撒嬌地喊了一聲,“娘!”

    明鏡散人停住腳步,迎著魏影從大步走去,激動地將他抱住,流淚道:“我兒終于長大了,明白了為娘的一片苦心!”

    魏影從敷衍地笑著,拍了拍她的后背,右手從她的肩膀處滑落到了背心下一寸的位置,毫無阻礙地將一整只手掏了進去。

    “……”

    明鏡散人雙眼睜大,痛得一聲都沒有叫出聲來,就全身僵直著向一側倒去。

    魏影從嘲諷地笑道:“呵,我還以為你多難對付,需要連彩蝶來幫我殺你,結果也太不禁騙了吧!散人,你今年多大年紀了,怎么還會中這種小兒科的把戲?”

    明鏡散人躺在地上,轉動眼珠,雙眼茫然地看著他,仍然不肯相信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哈哈哈,”魏影從輕蔑地俯視著她,道,“我娘是個風塵女子,早在生下我的時候就被我爹去母留子,殺死在鉤欄院里了,你算哪顆蔥?我叫一聲‘娘’,你就敢答應?”

    魏影從惦著秤桿,左手背在身后,走了兩步,又道:“知道你喪子之痛若癲若狂,卻沒想到竟然到了這個地步,還敢跟你爺爺我攀親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娘是絕頂美人,才生得出我這樣的模樣來;我爹縱是有千般不對、萬般不是,也不惜犧牲自己性命,從蛇口中撈我出來。你呢?”

    魏影從冷冷地看著她,又說:“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段倡焱在你身前磕了三個響頭,聲淚俱下,懇求你不要去焚爐送命,你是怎么說的?你說他若敢不從,就將他逐出師門,若敢離去,就當即清理門戶!他誠心奉你為恩師,你卻防他如防賊,連尋蹤術都不曾傳他,話里話外都只給他留了一個死字,待他僥幸逃脫后,你看他還肯再叫你一聲師傅嗎?可憐,可悲!

    “但他終究是逃了,我卻沒能逃脫……我呢?呵呵……我當你有大神通,又視我如己出,對你滿心信任,聽你慫恿直下蛇坑,可在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作壁上觀,看著我魏家上百人身死魂滅,盡填蛇口!

    “你敢稱是我娘?敢稱是我老師?我呸!你連文如諱那個偽君子都不如,就是個蛇蝎心腸、泯滅人倫、所以現(xiàn)在才無一人在你身旁誠心待你的老不死!”

    明鏡散人的雙唇似乎將要合上,說一個“不”字,但血已經快流盡了。

    她死了。

    一位化神修士,就這么不聲不響的死了,連岑雪枝都驚得目瞪口呆。

    明鏡散人以一己之力害死了魏家?guī)装偃耍峙麻_一世堂也是為了這個目的,計劃不可謂不周全。

    可如此一個心腸歹毒、精于算計的人,卻毫無防備地將魏影從一個外人當親生子看待,乃至死在他手中,到底是對魏影從有多深的信任,才會在他面前如此矇昧?

    岑雪枝此時已經悄悄挪到了鏡子旁邊,正要躲到鏡后,就見魏影從回頭,冷冷道:“你以為你利用完我了,就能跑得了嗎?

    “我這人從不賒賬,現(xiàn)在來就跟你算個清楚!”

    “躲開!”

    “閃開!”

    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從這面鏡子背后傳來,“連彩蝶”匆忙繞到鏡后,只聽鎖鏈聲搖晃不止,伴隨著一聲碰撞的巨響,“連彩蝶”回頭看去,見衛(wèi)箴雙手持枷,與魏影從正面硬碰硬的一擊,斬斷了魏影從的秤桿。

    “啊啊啊啊——”魏影從大喊,“誰?連彩蝶,衛(wèi)箴,我要你們死無全尸!”

    明鏡內平地起風,魔氣爆漲,黑影直朝衛(wèi)箴裹去。

    岑雪枝躲在鏡后,收起連彩蝶的畫軸,取出梅梢月。

    一聲撥弦,衛(wèi)箴喘著粗氣從黑影中險逃出來,身上無一處傷痕。

    魏影從看著自己化作黑影的雙臂,上面明明沾染了鮮血,是衛(wèi)箴的——他們帶了醫(yī)修!

    無名落在另一側的鏡邊,匕首上也沾著血,卻是魏影從的。

    她沖衛(wèi)箴喊道:“我知道他的弱點了!他的魔氣在攻擊時會化為實體,能受傷!趁他攻擊時,同他以傷換傷,他換不過我們!”

    魏影從也明白過來,拔腿向岑雪枝逃跑的方向跑去,同時喊道:“到底是誰!是誰藏在那?!”

    當然不會有人回答他。

    岑雪枝手帶金鈴,專心逃命,只是腳程比不過魏影從,總是會露出一角衣袂。

    “我知道你是誰!別做縮頭烏龜,你不是很愛出頭嗎?在白露樓里時就是這樣,”魏影從邊躲衛(wèi)箴與無名的攻擊,邊追著岑雪枝,“你給我滾出來!”

    岑雪枝終于在衛(wèi)箴鎖鏈的掩護下逃脫了魏影從的視線,靠在一面鏡子后,邊喘邊撥弦。

    “他不能一直保持魔化!”無名又對衛(wèi)箴喊道,“我們同他耗下去!”

    魏影從大吼一聲,向衛(wèi)箴與無名揮出黑影,但越是攻擊,受傷越快。

    “連吞!是不是你!”魏影從不懈地喊道,“你憑什么幫連彩蝶,卻不來幫我!”

    岑雪枝撫琴的動作沒有絲毫影響:

    他現(xiàn)在必須集中精力為兩人療傷,還要撫平他們的痛覺,因為衛(wèi)箴與無名畢竟只是金丹修士,不管是靈力還是體力,和魏影從這個化神修士相比還都差很多。

    方漱與靈通君又不知在哪面鏡子后,根本沒有動作。

    “好,好,”魏影從氣極,“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本來不想對大夫動手,這是你自找的!”

    岑雪枝冷笑,心道:只是不想對現(xiàn)在對你有用的大夫動手吧?當初你殺死常家藥鋪的兩位坐診大夫時,可沒見有絲毫手軟。

    黑氣瞬間膨脹起來,岑雪枝還沒來的及走遠,就看見面前的鏡子中,照著站在他身后的魏影從。

    “岑,雪,枝,”魏影從擰眉毛咬牙,笑著說道,“又是你……

    “找死!”

    鎖鏈卷來,將岑雪枝拖著倒飛出去。

    “我平生最恨你們這些偽君子!”魏影從喊道,“真小人!你在白露樓里為了保全自己性命,不顧那連家弟子死活,不肯出來救他,導致他死不瞑目——你與那些站在蛇坑上看熱鬧的人,有何分別!”

    岑雪枝自知躲不過他的追殺,只好被鎖鏈卷著,為衛(wèi)箴與無名創(chuàng)造條件,同他對話,讓他分神:“有何分別,你心里清楚,何必來問我?魔獸殺人,無分善惡,我量力而為,絕不逞勇,而你呢?你在白露樓里將文先生好不折磨,還脅迫她為你所用,又在廣廈里殺了常煬雙親,反叫她謝你不殺之恩,你何其殘忍!

    “我不是偽君子,你卻是真小人!”

    魏影從仰天狂笑,頭頂三尺明鏡高懸,照著他癲狂的臉。

    “我本就是魔頭,魔頭發(fā)瘋殺人,要什么理由?常煬只不過是被我殺了雙親,我自己可是早已經父母雙亡;文如諱不過是因我而失去自由,可我全家,卻是尸骨無存!他們都被魔物所殺,又能同誰去討要公正?巴蛇殘不殘忍?我連巴蛇都能原諒,只取它一枚妖丹,就將往事孽債一筆勾銷,爾等鼠輩螻蟻自然不僅應原諒我,還更應謝我,饒你們一命,茍活至今!”

    岑雪枝見他不追了,也放下心來,一針見血道:“你非是在原諒巴蛇,而是在原諒你自己?!?/br>
    魏影從的動作猛然停住。

    衛(wèi)箴與無名也稍有了喘息的時間,觀察著他的動作。

    “我?”

    魏影從裝作很好笑地發(fā)問,殊不知那聲音顫抖得厲害,早就出賣了他內心的猶豫。

    “我何錯之有?又何談原諒?”

    “魏影從,”岑雪枝輕輕歪頭,聽見了他內心的痛苦與掙扎,“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當初在白露樓里雖然是他們惡語傷人在先,但你會大開殺戒,實則是因為惱羞成怒——

    “你早就已經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大錯,卻不肯承認,只是在一味逃避而已?!?/br>
    魏影從張口呼吸,肩膀不停起伏,反問他:“那些讓我去死的人呢?如果他們有和我一樣的能力,能對我生殺予奪,你覺得他們會留我一命嗎?”

    “我不知道他們會做什么選擇,”岑雪枝答道,“但是如果他們做了和你一樣的事,我也會力所能及地阻止他們,更可況,這世上沒有如果?!?/br>
    “哈哈哈哈哈……”魏影從低聲笑了一會,笑得肚子都痛了,才直起身子,道,“對,沒有如果,永遠沒有,所以我沒救了,我就是要把這全天下的人殺光——

    “為我當初連累的性命陪葬……

    “為我來日成神的大道鋪路!”

    黑影在魏影從身后,聚集成了一個個的人影,成百上千,模糊不清,宛如那些為他枉死的魂靈。

    “枷爺,”衛(wèi)箴低聲問,“您都聽見了吧?”

    清脆的鐵刃相撞聲傳來,巨枷的空孔中冒出兩片閃著銀光的薄刃,空剪了一聲。

    “行了,”衛(wèi)箴喊道,“鎖爺!麻煩您幫我照顧雪枝!”

    岑雪枝:?

    鎖鏈速度猛增,一端卷著一縷無形的不解緣,另一端又卷起岑雪枝,順著不解緣的路線,飛速向明鏡山出口的方向飛去。

    “岑雪枝!”魏影從順著鎖鏈的聲音追去,大喊,“你這回休想逃走,我必要親手殺了你!”

    “你還是先看好你自己吧!”

    衛(wèi)箴持枷猛地向他劈去,巨枷的利刃變成了一對雙槳般的形狀,旋轉著撕扯著黑影,所過之處,魔氣紛紛被劈成敗絮。

    “少跟他廢話!”無名叮囑道,“你的兵器最克他,一定要在他出山之前把他殺了!”

    衛(wèi)箴于是二話不說,與無名埋頭左右猛擊魏影從的黑色雙翼。

    “滾!”

    魏影從大喊,卻已經沒了剛才的底氣,身上帶血。

    岑雪枝不用自己看路,索性被鎖鏈拖著邊跑邊撫琴。

    但魏影從也不是吃素的,與無名和衛(wèi)箴兩人僵持不下,眼看著眾人跑路的速度飛快,就要出山了,不可能在出山前殺了他,衛(wèi)箴心中愈加焦急。

    可就在快要出山的時候,無名忽然察覺,魏影從的動作遲緩了一些。

    “他怕光!”無名喊道,“就是現(xiàn)在——殺了他!”

    這一瞬,魏影從也發(fā)覺了大事不妙——

    明鏡山的鏡子兩面不透光,也不透東西,所以山里的光,是由山門外的光照進門內的鏡子里,門內的鏡子再進行反射,如此反復,因鏡面光亮,才為山內深處留下了足夠照明的光。

    這也就意味著,山門處的光是最亮的,晃得人眼睛生疼。

    于是就快出了山門的魏影從,做了一個自以為對、實則大錯特錯的決定——

    他向后躲去,躲開了衛(wèi)箴的枷,去接無名的匕首。

    衛(wèi)箴的一對兵器不同尋常,魏影從在剛才的交手時就體會到了,所以他判定,自己絕對不能在最弱的這一瞬,被這把枷給銬住。

    會做這樣的決定,是因為他還不知道,無名是誰。

    岑雪枝一入沙洲,鎖鏈揚起漫天的白沙,細密如雨絲,遮擋住了他的視線,只聽到一聲巨大的動靜,而后一切歸于平靜。

    是斬頭的聲音。

    一具尸體倒地,另外兩個人累得癱倒在了地上。

    “衛(wèi)箴!”

    鎖鏈終于放開了岑雪枝。

    岑雪枝不顧迷眼的風沙與刺眼的陽光,向山門的方向跑去。

    “衛(wèi)箴!”

    “別喊……”衛(wèi)箴躺在鏡子上,虛弱地說,“讓我休息一下,累死了?!?/br>
    岑雪枝觀察了他一會,問:“你怎么不嘔吐了?”

    衛(wèi)箴:“……”

    岑雪枝抬頭,看到無名背靠鏡子,坐在白沙上,右手抖得厲害,滿身滿臉都是血,幸好蒙著面,閉著眼睛,抬起左手擦了擦臉。

    她腳下躺著一把匕首,上面還沾著rou沫。

    魏影從的尸體就倒在她手邊,撒了一地的酒,香氣與腥臭混在一起,味道一言難盡。

    岑雪枝手在梅梢月上一動,無名便如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走向衛(wèi)箴,問他要天字號牌:“任務完成了,還算順利吧?”

    “看來帶個奶媽確實有用啊……”衛(wèi)箴躺在地上嘀咕道。

    一陣掌聲傳來。

    靈通君不知從哪冒了出來,身后還跟著好整以暇的方漱。

    “漂亮,”靈通君夸贊道,“真是一出好戲啊,尤其是趕尸匠噬母時的演技,真是艷壓群芳?!?/br>
    他說著,還蹲下去,在魏影從的尸體邊看了看,確認魏影從死了,又單獨給他鼓了兩聲掌。

    眾人都不想理這個神經病。

    “散了吧,”無名接過衛(wèi)箴的木牌,拎著魏影從的頭顱,率先御劍走了,臨走只說了一句,“我回生死門復命,各位有緣再見,多謝岑大夫?!?/br>
    “走得可真快,”靈通君笑道,“如此不解風情,殊不知,壓卷的通常都在最后面。”

    “還有什么事?”岑雪枝站在衛(wèi)箴身邊,指了指靈通君腰間不再隱形的紅線,提醒他與自己結下的緣,“別忘了你的承諾——你說過這件事之后,就放我們出《社稷圖》。”

    衛(wèi)箴詫異地看岑雪枝,問:“他有這么好心?”

    靈通君笑得燦爛,讓衛(wèi)箴越想越不對勁,埋頭在岑雪枝耳邊焦急地問道:“他到底威脅你做什么了?他強迫你了?你答應他了?!”

    岑雪枝:做什么?強迫什么??答應他什么???

    “你們看,”靈通君沖他們身后點了點下巴,“這不是正好有人來找你們嗎?等你們嘮完了家常,再出去不遲?!?/br>
    岑、衛(wèi)二人回頭一看,來者是文如諱。

    岑雪枝:“文先生,你怎么來了?”

    衛(wèi)箴:怎么又是你?怎么哪都有你?

    文如諱先是看了看魏影從的尸身,又仔細將靈通君身后的方漱打量了一遍,才回答道:“渡情大師說你們往明鏡山的方向去了,我有急事,耽擱了一天才出發(fā),好不容易追到這里,又沒有辦法進山,就在這附近徘徊,剛才聽見這邊有聲音,這才趕過來。”

    岑雪枝抱緊了琴,尷尬地說:“呃……其實不是我們故意把你甩下,而是……你也看到了,我們覺得不太方便而已?!?/br>
    衛(wèi)箴心想:渡情果然不靠譜,什么都跟人亂說。

    文如諱點了點頭,沒有介意,向前走了兩步,開口對方漱道:“云中太守,多年不見?!?/br>
    方漱也看著她,沒有回答。

    “你……不是說絕對不會幫忙殺魏影從嗎?”文如諱直白地問。

    岑雪枝尷尬得不好意思聽,低頭裹好自己的梅梢月,衛(wèi)箴卻覺得文如諱的表情有些僵硬,不太對勁。

    “我后悔了,不可以?”方漱道,“難道你就沒有后悔過?”

    這話……岑雪枝聽了更覺無語,真想趕緊同衛(wèi)箴走了算了,不要妨礙這對前夫妻見面,可卻見靈通君在一旁看得很開心的樣子。

    “好,我懂了,”文如諱點頭,“你的意思是,你是因為我的求情,才來幫衛(wèi)公子的?”

    岑雪枝心想,本以為文先生剛才已經很直白了,沒想到現(xiàn)在她還能更直白?

    方漱轉過頭,冷眼看著魏影從的尸體,道:“否則呢?我還沒有那么閑?!?/br>
    衛(wèi)箴心里卻想:你,方漱,把話說清楚,你剛才到底幫我什么了?你明明全程都在劃水吧!

    “你想幫我,卻不告訴我?”文如諱問,“為什么?”

    岑雪枝簡直無力反駁了:這……這還需要他說清楚你才知道嗎?

    果然,這次方漱靜了片刻,才面目表情地說了一句很別扭的話:“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同我回天外天,我便既往不咎?!?/br>
    岑雪枝明明不想聽了,心里卻有個小人在喊:答應他吧!

    文如諱愣住了,愣了好一會,才搖頭笑了,珍重道:“不了,多謝。”

    岑雪枝:“???”

    “我是有罪之人,”文如諱坦言道,“不管是對天外天,還是對玉京,都有罪,甚至還曾在焚爐自甘墮落,為魏影從所迫,去生死門臥底。我入世這些年自詡贖罪,卻犯下了比以往還要深的罪行,更無顏回天外天了?!?/br>
    方漱卻道:“我知道你在焚爐殺了很多人,因為魏影從以魔氣脅迫,用你與其他活人煉蠱。靈通君已經告訴我了,我也明白你心中所想,是覺得虧欠于我,才會逃離天外天。”

    他頓了頓,又重復了一遍:“你我現(xiàn)在的局面,皆屬被逼無奈,非是心中所愿,所以你現(xiàn)在回來,我既往不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