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關(guān)的守將，是個凡人，姓陳名凡，凡人的凡，字沾衣……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的沾衣。”陳沾衣帶著眾人進(jìn)了第一關(guān)的關(guān)內(nèi)，自我介紹道，“兩位上仙，叫我陳沾衣即可?！?/br>
    岑雪枝嘴張大，恨不得張到能吞下第一關(guān)城門那么大。

    衛(wèi)箴看不下去，給他扶了扶下巴。

    “凡人？”岑雪枝問，“你是凡人？？？”

    沒有靈根，甚至不能筑基、連爐鼎都不如的……

    凡人？？？？？？

    “凡人仙人有高低貴賤之分”，這種想法，岑雪枝從來沒有過，剛才他還對陳沾衣介紹自己和衛(wèi)箴，并給陳沾衣行了大禮感謝了他出手相助。

    他奇的是，那個輕松應(yīng)對樓臺十幾招、將樓臺擊退的人，居然是凡人？？？？？？？？？

    “行了行了，能不能別這么沒見識？”衛(wèi)箴拍了拍岑雪枝的肩膀，“這就叫武學(xué)奇才。你沒見過不代表沒有，不然武神為什么會收他做徒弟、不收你我或者別的甲乙丙??？”

    陳沾衣自嘲道：“我在武學(xué)上略有天賦，沒什么值得一提的，不能和兩位上仙相提并論?！?/br>
    岑雪枝能看得出，他確實沒有任何得意洋洋的樣子。

    但是陳沾衣在自我介紹時，把“是個凡人”四個字?jǐn)[在名字前面，恐怕是已經(jīng)被質(zhì)疑過太多次，所以習(xí)慣成自然了。

    這種感覺，還是讓岑雪枝感到有些微妙地酸。

    如果連吞認(rèn)識他的話，應(yīng)該會更嫉妒吧，岑雪枝想到這，心態(tài)立刻就放平了。

    方才救下的老人抬頭，問岑雪枝：“天下第一陳沾衣，這位上仙沒聽說過嗎？可是白屋那邊來的人都說聽說過啊——我們這邊稱天下第一，白屋那邊傳言是天下第一惡人呢?！?/br>
    “沒有啊……”

    岑雪枝想，可能是因為自己剛從《社稷圖》中出來，對外面世界的變動一無所知吧。

    凡人對不熟悉的人一般只知道名，而不知道字，仙界也是一樣，所以會記住字的，一定是非常有名的人，如行事囂張的魏影從、連彩蝶。

    所以陳沾衣一定對現(xiàn)世影響不淺，按理來說岑雪枝不應(yīng)該沒聽過。

    “為什么是天下第一??？”岑雪枝問。

    設(shè)定就是啊。衛(wèi)箴心想。

    陳沾衣這個人，在衛(wèi)箴的設(shè)定里，會是岑爭的師父，把他一路帶成神，最后被反派夜歸人殺了，岑爭才能受刺激、爆發(fā)、完虐反派。

    不過現(xiàn)在……衛(wèi)箴看著岑雪枝，嘆了口氣。

    岑雪枝：？

    “因為弒神之戰(zhàn)?！崩先诵Σ[瞇地說，“陳將軍不喜歡跟別人說這件事，我就不當(dāng)著他的面說了，但是為了答謝你們的救命之恩，我定當(dāng)坦誠相待，所以你們?nèi)粝胫罉桥_的事，也可以有時間單獨來找我。”

    他指了個方向，說：“我姓劉，叫劉玉，就住在劍閣山腳下的康莊，你們到了那里就會看見我——如今那里也沒什么人了，就我一個?！?/br>
    岑雪枝聽得分外疑惑：就你一個？

    還有，弒神之戰(zhàn)，聽起來很是威風(fēng)，為什么陳沾衣卻不愿別人多說？

    但岑雪枝沒有多問這件事，也沒問劉玉為什么會被樓臺追殺，只拿了一點銀錢給他，希望他收下改善一下生活。

    劉玉笑著擺手推拒了，只說：“日后記得能來看我這個糟老頭子一眼就好?！?/br>
    一進(jìn)關(guān)隘是一座鐵橋，橋的兩側(cè)分別刻著“一夜千里不夜雪”，與“一平萬古不平秋”，正上方掛著第一關(guān)的匾：

    天下雄關(guān)。

    方才陳沾衣將岑雪枝、衛(wèi)箴和劉玉送到鐵橋盡頭，就回去搖動機關(guān)、關(guān)閉鐵門了，直到劉玉走了以后才回來，仿佛在故意避開他們閑聊的話題。

    岑雪枝想：看來他是真的很不想提起樓臺。

    鐵門像閘門般上下咬合，原本河上的橋便如一塊鋸齒，被嵌在了鐵門中間，將一切牢牢封鎖在關(guān)外，連河水也不例外。

    “第一關(guān)真是奇特，”待陳沾衣回來后，岑雪枝挑了個妥當(dāng)?shù)脑掝}，問道，“不過這樣總是關(guān)著門，關(guān)內(nèi)不會缺水嗎？”

    陳沾衣也是個不善言談的人，干癟地說：“有地下河?！?/br>
    衛(wèi)箴卻忽然直白地問陳沾衣：“弒神之戰(zhàn)是殺的誰？”

    岑雪枝滿臉尷尬，趕緊扯了扯衛(wèi)箴的袖子：別人不愿多說啊，你這樣問也太不合適了吧！

    衛(wèi)箴回他一個眼神：你難道不好奇《社稷圖》到底都改變了什么？

    陳沾衣回頭看了看鐵門，回答的聲音有些僵硬：“樓臺。”

    凡人弒神……還是那么強悍的樓臺。

    岑雪枝還是不太敢相信。

    “樓臺是你殺的？”衛(wèi)箴疑惑道，“那為什么……嘶——”

    岑雪枝狠狠獰了一把衛(wèi)箴的胳膊，讓他不要再追問了。

    “翻過前面兩座山，再涉一片淺灘，就是小人間?！标愓匆虏幌牒退麄兌嗾f，直接就送客道，“關(guān)內(nèi)比較安全，我就不遠(yuǎn)送了，兩位有緣再見?！?/br>
    岑雪枝正想著陳沾衣這人也太陰沉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他解下了自己的君子劍拿在身前，給陳沾衣看了看，道：“這把劍是三山的溪北贈給我的，他說他的仙侶人在第一關(guān)鎮(zhèn)守，不知能否讓我見見故人……”

    說到這里，岑雪枝發(fā)現(xiàn)陳沾衣的臉色已經(jīng)蒼白得有些可怕，趕緊停下，看向衛(wèi)箴。

    衛(wèi)箴試探地問：“溪北的仙侶名叫方寸心，是天外天的……”

    “夠了！”

    陳沾衣驀然打斷了衛(wèi)箴的話，轉(zhuǎn)過身去，做了幾個深呼吸，握緊雙拳，一副十分痛苦的樣子。

    岑雪枝有些焦急了，一時也無法顧慮陳沾衣的心情，又道：“抱歉，我的一位家人與溪北和方寸心都是摯友，溪北也對我多有照顧。陳將軍，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過了很久，陳沾衣才冷靜下來，背對著他們，微微側(cè)過頭，低聲對岑雪枝說道：“對不起，是我失態(tài)了。你所說的那個家人，不會是三山之主——連吞吧？”

    岑雪枝：“正是。”

    陳沾衣又沉默了一會，道：“方才我看你身上配有不解緣，就懷疑你與他有些淵源，不過沒有細(xì)問，沒想到竟然是連吞的家人……既然如此，你……也認(rèn)識家?guī)煙o名嗎？”

    第一關(guān)由無名建立，就說明無名后來應(yīng)該擺脫了段三公子的生死門，所以岑雪枝不打算細(xì)說無名在生死門的過去，便簡要答：“我們曾經(jīng)有幸與武神并肩作戰(zhàn)?！?/br>
    “無名也曾經(jīng)教過我一些拳腳，”衛(wèi)箴跟著套瓷，“于我有半師之恩?！?/br>
    “是嗎……”陳沾衣低頭，輕笑了一聲，道，“這么多年過去了，沒想到我竟然還能在有生之年里見到故人之故人……是我招待不周。二位如不嫌棄，不如隨我上劍閣坐坐，少敘片刻吧？”

    岑雪枝看著衛(wèi)箴，讓他決定。

    “好。”

    于是三人一路沉默，走向一座建在關(guān)內(nèi)山巔上的高樓。

    “陳將軍是哪里人？”岑雪枝為了緩和氣氛，絞盡腦汁想了個問題。

    陳沾衣道：“白屋不周山人?！?/br>
    “啊？”

    他鄉(xiāng)遇同鄉(xiāng)！

    岑雪枝轉(zhuǎn)頭看著衛(wèi)箴，用眼神埋怨他不早說。

    衛(wèi)箴心道：我怎么知道？天地良心，這都是他們自己加的戲份，我沒寫過??！

    岑雪枝驚喜道：“我也是不周山人，家就在不周山下。不知你有沒有聽過岑家或是連家？京城姓岑的官家只有兩戶，一戶是尚書府，另一戶就是我家。連府只有一個，就是我外祖母家，與岑府挨著，還開了一個藥堂，叫做仁安堂的，都在平安巷子里。你呢，你家住在哪里？”

    “我沒有家?！标愓匆碌坏溃拔沂瞧娇迪锢锍园偌绎堥L大的，也沒有聽說過尚書府或是別的什么府，十歲就被無名撿了回來，對白屋已經(jīng)沒有什么記憶了?！?/br>
    平康巷子是條花街柳巷，里面盡是些秦樓楚館、賭坊酒肆，多奏靡靡之音，同廣廈的菜市場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岑雪枝一下子啞了，可憐兮兮地看著衛(wèi)箴。

    “咳咳?！毙l(wèi)箴幫他換了個話題，“陳將軍今年貴庚？”

    “免貴四十五。”陳沾衣道。

    “這么年輕就統(tǒng)領(lǐng)整個第一關(guān)了，年少有為啊?！毙l(wèi)箴稱贊道，“我二十四，雪枝二十……”

    說到這里，衛(wèi)箴突然卡住。

    三人同時停下了腳步。

    陳沾衣回頭看向他們兩個，目光充滿了懷疑。

    一個二十四、一個二十，竟然認(rèn)識多年前就去世的無名，甚至還同她并肩作戰(zhàn)過？

    衛(wèi)箴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一時想不起來無名是什么時候去世的，又不想解釋他們在《社稷圖》里回到過去，因為太復(fù)雜也太詭異了。

    岑雪枝還傻傻地抬頭問他：“你怎么知道我二十……”

    “你二十結(jié)丹，是你自己和我說的，你忘了?！毙l(wèi)箴補救道。

    “哦……”

    岑雪枝也反應(yīng)過來，默認(rèn)了他的謊話，畢竟《社稷圖》的存在太過匪夷所思，而陳沾衣本就對他們不很信任，還是少說為好。

    “一位二十結(jié)丹，一位二十四結(jié)丹，兩位上仙才是真正的人中龍鳳啊?！标愓匆抡Z調(diào)平平地夸獎道。

    “哪里哪里……”

    三人又開始在沉默中走路。

    過了一會，岑雪枝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氛圍，提議道：“不如我們御劍上去吧？快一點?！?/br>
    “劍閣不能御劍?！标愓匆麓?。

    不能御劍？岑雪枝只聽說過一種不能御劍的情況，那就是——

    “這條上劍閣的路又稱方寸天，”陳沾衣帶著他們上了山路，低頭道，“有寸心所建的結(jié)界，需要低頭彎腰上去?！?/br>
    岑雪枝頭很痛。

    他上次在蓬萊爬過兩趟上山的路，可兩趟加起來也沒有劍閣的一半高。

    于是這次岑雪枝再也不說話了，就一個勁地喘，越喘越夸張，直到衛(wèi)箴聽不下去，看陳沾衣已經(jīng)走得有些遠(yuǎn)了，還反復(fù)回頭等他們，覺得十分丟臉，只好把岑雪枝背著，爬完了多半段。

    “不能御劍就算了，為什么要設(shè)計得這么低??？”衛(wèi)箴問。

    整趟山路爬下來，衛(wèi)箴心里也很不爽。

    因為他個頭太高了，別人低頭就好，他卻要貓腰，再加上這回背上還有個岑雪枝，簡直是考驗腰力。

    “因為方寸天上一般都存放著……”陳沾衣又停頓了一下，道，“需要祭拜的……”

    他說不下去了，轉(zhuǎn)身坐在一級山嶝上，閉著眼低下頭，一副壓根不想進(jìn)劍閣的樣子。

    存放著靈位嗎？

    岑雪枝恍然想起，蓬萊山上其實也停放著一個飛光硯，用來乘放連吞最后的一縷殘魂。

    “那，劍閣里的是……”岑雪枝的聲音也不禁顫抖了起來，問道，“是誰？”

    陳沾衣沒有說話，大概是讓他自己去看。

    劍閣前刻著一副陸游的詩：三萬里河?xùn)|入海，五千刃岳上摩天。

    匾額上是無名的字：一線切天。

    推開劍閣的大門，岑雪枝走進(jìn)第一層，看到昏暗的房間中間停放著三個靈位。

    第一個靈位上寫著：恩師武神無名之靈位。

    第二個靈位上書：方寸心之靈位。

    第三個書：先夫溪北之靈位。

    岑雪枝如聞晴天霹靂。

    他與衛(wèi)箴從三山騎鴻鵠來到第一關(guān)，只算路程不超過兩天，因為《社稷圖》內(nèi)的時間于外界而言是停滯的，所以他們從與溪北作別到來到劍閣，也不過是兩天而已。

    而兩天之內(nèi)，不可能溪北和方寸心就已……

    而且溪北的靈位上寫的是“先夫”，說明他死在了方寸心之前，是由方寸心為他立下的牌位，這從時間上講就更不可思議了！

    衛(wèi)箴與岑雪枝相對無言。

    他們……到底在《社稷圖》里改變了什么？

    岑雪枝靜了很久，比陳沾衣之前沉默的時間還要久，才終于問道：“……是怎么死的？是誰殺的？”

    “溪水劍的主人，樓臺，人稱銅聲瘦骨?！标愓匆碌?，“他被我殺死后，化作已入魔的劍靈，隨劍沉在江水中，你們剛剛見過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