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樹
有傳言說,夜歸人綁了江琛。 怪不得同塵向岑雪枝打聽文如諱的下落—— 岑、衛(wèi)兩人剛從白屋入關(guān),按理來說應(yīng)該聽過一些傳言—— 一個金丹修士的一生,通常也不過百年左右。 文如諱結(jié)丹時已經(jīng)有三十歲左右,從結(jié)丹到初見岑雪枝時,又不知過了多少年,仍是金丹初期,所以如未化神,就早該同溪北一樣,已至大限。 而擅畫的仙家不多,文如諱若去了,除非再橫空出世一位,仙界恐怕便僅剩一個樂器書畫樣樣精通的玉郎君江琛了。 另外,江琛的實力在一百三十年前,就停在了化神的邊緣,是碧霄宮的宮主,未來很可能會化神,如無意外,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步入化神期,修得長生了。 同塵是想知道,崢嶸會不會在夜歸人和江琛手中。 “你覺得……”岑雪枝壓低聲音問衛(wèi)箴道,“同塵的實力怎么樣?” 衛(wèi)箴認真地看了岑雪枝一眼,把他看得莫名其妙。 “你覺得呢?” 衛(wèi)箴說著,在空中邁了一步,踩在了岑雪枝的劍上。 “!” 岑雪枝嚇了一跳,上半身向后仰了仰,被衛(wèi)箴攔腰扶住,嗔怒道:“你神經(jīng)病??!” 他們上了碼頭后,選了一條平直的劍道,往整個小人間的中央飛去,腳下就是海水。 剛學會御劍的人,就在趕路時做出這么危險的舉動,很容易掉進海里去的! 當初衛(wèi)箴墜入零星天差點死了,至今還在岑雪枝心中留有陰影。 衛(wèi)箴卻不慌不忙地勾了勾手指。 黑色薄片狀的巨枷張開縫隙,化作一張巨口,將君子劍一口吞下,銜在行刑的缺口處。 原本君子劍下沉了些許,就快就要觸及海面,因為衛(wèi)箴踏上來后增加了重量,但現(xiàn)在枷和劍合為一體,在衛(wèi)箴的驅(qū)使下又浮了上去。 “嗯?”衛(wèi)箴勾著岑雪枝脖子,與他親親密密摟在一處,低聲問他。 “嗯???”岑雪枝撫了撫胸口,才想起自己剛才的問題,怒道,“我要是看的出來還用問你嗎?” “比我們兩個都強,不是金丹大后期,就是化神期。”衛(wèi)箴貼著他的耳朵說,用手點了點前方同塵的背影,“你看她的刀,還很穩(wěn)。” 同塵不用劍,御一把刀,從不思凡來趕了一天的路,來到第一關(guān),現(xiàn)在又連夜回去,卻不見絲毫疲態(tài)。 “那你覺得,她……” 岑雪枝想問,若將來再與靈通君和夜歸人有所沖突,她有沒有一戰(zhàn)之力,畢竟她有所圖,也許會站在自己這邊,但轉(zhuǎn)念想到,那樣的話衛(wèi)箴也要跟著涉險,又不說了。 “算了。” 衛(wèi)箴卻反問:“你是不是對她關(guān)注太多了?” 岑雪枝奇怪道:“什么?” 衛(wèi)箴抬頭看天,深吸一口氣,又清了清嗓子,才低頭咬著岑雪枝的耳朵尖說道:“你現(xiàn)在是有男朋友的人,如果你對別的男男女女關(guān)注太多,你男朋友就會吃醋,懂了嗎?” 岑雪枝趕緊捂住紅透的耳朵,扭開頭說:“我……只喜歡男人,你不要想太多了?!?/br> 看出來了……衛(wèi)箴想。 但是以防萬一,還是要強調(diào)一下,因為同塵和同輝這對雙胞胎……在原著中是暗戀岑爭的啊! 其實衛(wèi)箴不愛寫感情戲。 除了女主角邊池柳有點劇情以外,別的女性角色幾乎沒什么表現(xiàn)機會,大多都是沒有名字,遠遠觀望一番,芳心暗許,兩句臺詞全在心里,如段三公子身邊的這對龍?zhí)纂p胞胎。 不過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這個同塵…… 似乎對岑雪枝并沒有特殊的感覺。 她對岑雪枝無動于衷,和當初邊池柳的反應(yīng)一樣,應(yīng)該是讓衛(wèi)箴感覺詭異且后怕的,因為越是確定這個世界不是衛(wèi)箴自己的原著,衛(wèi)箴心里就越是沒底。 可是知道她不是自己的情敵,衛(wèi)箴還是松了口氣。 劇情脫軌、前途未卜…… 這些都比不上“沒人勾引我男朋友”這件事來的重要。 所幸同塵不僅對岑雪枝沒什么表示,在劍道上走了不到一半的距離后,還非常配合地先一步回了摘星樓。 “我要先去同三公子回稟,大概需要小半個時辰,”她指了指左右的街道,同岑雪枝與衛(wèi)箴道,“二位既然是剛從白屋來,大可先在這里逛逛,再去摘星樓見公子不遲?!?/br> 岑雪枝心領(lǐng)神會,知道她告訴了自己許多,但不想被段三公子發(fā)現(xiàn),趕忙謝過,目送她走了。 衛(wèi)箴攬住岑雪枝的肩,cao縱君子劍和枷停在一處渡口,將岑雪枝半抱著上了岸。 “你松手……” 岑雪枝扭著肩膀,想要掙脫。 衛(wèi)箴將枷變成劍匣大小,穿進手臂掛在肩膀上,腳下一挑,將君子劍挑起,用摟著岑雪枝的右手順勢把劍握住,給他收劍入鞘。 岑雪枝看著他以半抱著自己的姿勢,將劍收在自己腰間,收到底時,劍柄與劍鞘發(fā)出“噠”的一聲,忽然臉紅了。 “想什么呢?”衛(wèi)箴故意逗他。 岑雪枝拂開他的手。 衛(wèi)箴跟在他身后,隨手撥弄了一下路邊攤上掛著的金鈴。 岑雪枝忽然想起靈通君的話: “這玩意小人間到處都是,五斗上品靈石一個,不是用來害你們的。” 他停下腳步,歪頭問店家:“這鈴鐺多少錢一個?” “雨霖鈴,五斗上品靈石一對兒,”攤主掀開穿著檀木珠的風水簾,出來殷勤地給他們打著蒲扇,指了指天上,道,“兩位上仙是第一次來小人間吧?雨霖鈴只賣五斗上品靈石一對兒,是云中太守定下的規(guī)矩,我們普通手藝人是不敢多要的?!?/br> 岑雪枝奇道:“還有這規(guī)矩?” 衛(wèi)箴附和自己男朋友:“云中太守閑的沒事,還來管制小人間的物價?” “這雨霖鈴是天外天傳下來的手藝,風滿樓的段樓主又同云中太守交好,我們自然得聽段、方兩位的號令。” 這個段樓主,說的應(yīng)該就是上層樓的段三公子了。 攤主呵呵笑著,拿了一對金鈴在手中,遞到看似比較好說話的岑雪枝面前,推銷道:“上仙若是感興趣,買個這對做工精致的小鈴,一樣的只做兩只,送給仙侶,方便兩人聯(lián)絡(luò),灌進靈力催動即可傳音,很實用的?!?/br> 岑雪枝不太好意思,低下頭想往前走,卻被衛(wèi)箴拽住了。 “買買買。”衛(wèi)箴說完,才想起來自己沒錢,只好干咳了兩聲,改口道,“算了。” “買吧?!?/br> 岑雪枝掏了錢,輕輕抿唇,接過兩枚鈴鐺,頭也不回地拋給了衛(wèi)箴一個,另一個捏在手心,大步向前走著,扭頭張望別的店家,遮掩自己紅透的耳垂。 “哎,”衛(wèi)箴腿長步子大,兩步就追上去,繼續(xù)圍在他身邊,看著他的表情逗他,“你說他們都是怎么看出來我們是一對兒的?你記不記得,之前在方丈山的海市天街,我們還沒在一起的時候,就有人說過我們是一對道侶?” 岑雪枝當然記得。 “好像是因為那只肥貓吧。”衛(wèi)箴提醒他。 岑雪枝果然上勾,糾正道:“那是腓腓!人家有名字?!?/br> “名字也是肥,有什么不對?”衛(wèi)箴對小動物沒什么感情,反而很煩能變成人還粘著岑雪枝的腓腓,道,“如果咱們兩個有兒子,怎么可能會像它那么胖?” 岑雪枝終于忍不住,抬手捂住他的嘴,斥責道:“你、你不要亂說!” 這里人來人往,他怎么好意思說這么私密的話? 況且腓腓變成人型后,根本不胖的…… “你……”可猶豫一會后,岑雪枝說出口的卻是,“你想要孩子?” 沒聽說過能讓兩個男人有孩子的丹藥。 衛(wèi)箴原本是喜歡女人的。 這件事就像根刺梗在岑雪枝喉嚨里,讓他忍不住懷疑,如果自己不能做到女人能做到的事,就有可能失去衛(wèi)箴的喜歡。 他猶豫著沒有向自己坦白的話,會和自己的性別有關(guān)嗎? “不,”衛(wèi)箴沒有給他再胡思亂想的時間,果斷否認,“我絕對不會要孩子的。就算你能給我生孩子,我也不會讓你給我生?!?/br> “你……你亂說什么!”岑雪枝左右看看,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兩個,才捶了衛(wèi)箴一下,道,“誰要、給你……” 衛(wèi)箴還裝作正在思考的樣子,摸了摸下巴,又道:“除非你用分手來要挾我,一定要給我生孩子,我才會勉強考慮一下?!?/br> 岑雪枝忍無可忍,將衛(wèi)箴拽到一處無人的屋檐下,用食指點了點他的胸口,做了幾次深呼吸,最后也沒憋出來一句話,轉(zhuǎn)頭走了。 衛(wèi)箴拽住他的手,把他拽回自己懷里,按著他的臉頰,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 “沒人看見,”衛(wèi)箴摟著他的腰,問,“你在害羞什么?” “光天化日的,你……”岑雪枝在他懷中掙扎不已,卻一絲一毫都推不動衛(wèi)箴的手臂,尷尬道,“放開,不然我不……” 不理他了? 岑雪枝又舍不得。 “不是你主動的嗎?”衛(wèi)箴問。 “我?” 岑雪枝抬頭,濕漉漉的大眼睛控訴地看著衛(wèi)箴。 衛(wèi)箴不是多話的人,也從來沒想過自己真正戀愛時會這樣粘人,所以原本也有些放不開。 但這么喜歡的人剛成為自己的男朋友,又一整天都在身邊,衛(wèi)箴實在是忍不住想摸摸他、親親他……再加上岑雪枝太過害羞,更是讓衛(wèi)箴將那一點初戀的青澀感完全拋之腦后了。 被這雙眼睛用這樣的眼神盯著,誰能把持得??? “你自己看?!?/br> 衛(wèi)箴將他的下巴挑起來,讓他看頭頂,而后低頭埋在他頸邊偷咬了兩口。 岑雪枝抬眼看見巷子里的墻上掛著一副小木牌匾,匾上豎著漆了四個朱紅的大字: 合昏客棧。 合昏又名夜合、合歡,因為樹葉與情根的葉子類似,都是晝開夜合,被凡人稱為“鬼拍手”、“有情樹”,寓意也多是些露水姻緣之類的夜間事……身為大夫,岑雪枝一清二楚。 “我、我剛才又沒看見?!?/br> 岑雪枝不敢看衛(wèi)箴,話也說不清楚,但手上停下了推拒的動作,心里也忐忑起來: 衛(wèi)箴對自己有情,這不假,可是他……之前畢竟是喜歡女人的,難道真的能對自己有那方面的興趣嗎? “你現(xiàn)在看見了?!毙l(wèi)箴簡要地提醒了他一句,就心急地催問,“可以嗎?” 什么可以嗎? 岑雪枝被他略帶撒嬌的語氣問得腿都軟了,心道:怎么每次都不問清楚? 之前索吻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句表白也沒有,問了三個字就不管不顧地親上來,現(xiàn)在又…… 又要做什么? 岑雪枝忽然覺得全身都發(fā)熱起來。 衛(wèi)箴笑著撫摸他的后背,抱著他開心地晃了晃,在他頭頂親了一口,下了結(jié)論:“看來是可以,走吧,我昨晚怕凍到你,忍得好難受?!?/br> 岑雪枝被他強行拽進了巷子里的一扇小門。 這間客棧所在的樓宇很特別,不是樓頂鳳凰尾、飛檐鷺鷥翅的木樓,而是一顆整個合歡樹的樹干,未曾有什么裝飾,內(nèi)里被掏空做成了房間,四周設(shè)有暗門,樓內(nèi)走廊極窄、光線極暗。 廊下掛了一副美女圖,手執(zhí)如意靈芝,斜倚涼塌,云鬢散亂,旁邊提了歪歪扭扭的八個字: 雁沉魚阻,馬滑霜濃。 恨不得讓人一進門就心跳加速,明白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 “客官里面請。” 店小二是個瘦小的凡人,用一層白紗布遮著眼睛,作出一副“非禮勿視”的姿態(tài),縮在柜臺后,瞇著眼打量客人。 他只透過白紗模糊地看了一眼岑雪枝的穿著,像是個紆青佩紫的仙者,就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掏出一枚房間鑰匙,道:“只剩一間最好的上房了,三豆上品靈石一晚,走劍道上最頂層,一層就那么一間,剛換好嶄新的家具,好視野,寬敞又通透,上仙好福氣啊!” 又不是旅游旺季,怎么會只剩一間最貴的房? 一看就是宰客,但衛(wèi)箴是個享樂主義者,從來沒缺過錢,問都懶得多問。 “再借你點,”他毫無心理障礙地摸到岑雪枝胸前,掏出乾坤袋,取了房費,扔給店小二,哄岑雪枝道,“我手頭不寬,就先多出力吧,保證讓你滿意,行不行?” 岑雪枝聽不下去他這混賬話,閉上眼低著頭,裝沒聽見,任由他摟著自己拿過鑰匙,走上劍道,御劍上行,進了房間。 ( 馬滑霜濃,周邦彥,雁沉魚阻,晁端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