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興許是玩了這些天實(shí)在辛苦,也興許是那碗奶茶起了作用,李彬第一次睡在蒙古包里,睡得又深又沉,日頭爬到天頂時才睜開眼睛。他的一雙藍(lán)眼睛茫然地看著四周,尋找男人的身影,卻發(fā)現(xiàn)氈帳里只剩下了自己一個。 李彬見沒人催自己起床,心安理得地犯起了懶,又躺在軟塌之中翻滾了好久,直到躺得頭疼才下了床?;位斡朴频厝ナ谙茨槾┮率犷^,平日里梳頭這活計都是小廝丫鬟們幫助他,如今他自己捋著這一頭長長的金發(fā)卻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試了好久正手、反手、左右換手,可到頭來差點(diǎn)將頭發(fā)打了結(jié),不得已只好披著長發(fā)跑了出去。 外頭不遠(yuǎn)處,阿婭娜剛洗好了衣服正在往桿子上晾,見李彬走了過來先是小臉一紅,而后捂著嘴偷偷笑道,“您終于起了?。俊?/br> “額……我,我昨天有點(diǎn)太累了,所以就多睡了會兒……”李彬雖然愛偷懶,可也知道在別人家做客還要睡懶覺實(shí)在不夠禮貌,若是讓大哥二哥知道了非得罵他一頓不可。 “主人說您要是醒了,要您在帳中等他一起吃午飯。不過我看現(xiàn)在時候還早,您不妨四處轉(zhuǎn)轉(zhuǎn)?!?/br> 李彬心道這男人來頭果然不小,不然也不會被叫做“主人”。 “那我不打擾你了,我隨便走走,一會兒吃飯了就回去?!?/br> “好嘞?!卑I娜又悶頭繼續(xù)干活。 李彬百無聊賴地溜達(dá)到了羊圈,剛會跑跑跳跳的羊羔還認(rèn)不清人類的危險,見了李彬這張生面孔圍著他左嗅嗅右舔舔,好不可愛。李彬摸把這只又?jǐn)]擼那只,小羊咩咩的軟綿綿叫聲暖得他心都要化了。直到快中午,阿穆爾才在羊圈尋到他,帶著李彬一道回去吃午飯。 為了款待李彬這位從中原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阿婭娜做了滿滿一鍋的手抓飯。名曰“手抓”,但那樣吃相實(shí)在不雅,李彬還是選擇拿著勺子,將大塊的羊rou,和被油湯炒得香噴噴的米飯大口地往嘴里送。 李彬與阿穆爾年紀(jì)相仿,同是半大男孩,雖生長在不同的地方,但聊著聊著就熟絡(luò)了起來。李彬是何等的機(jī)靈,他見男人端著碗出去吃飯,拉了拉阿穆爾的衣袖低聲問道,“阿穆爾,可不可以偷偷告訴我,你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 “這……”阿穆爾年齡還小,耳根也軟,猶猶豫豫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你就告訴我嘛,我保證不和別人說!” 阿穆爾看李彬好奇又天真的樣子,料定王子應(yīng)當(dāng)是半點(diǎn)信息也不曾對他透露的。他剛想說,可又想到了這位拔都王子的手段,不由得暗中縮了縮脖子,到嘴邊的話也咽了下去。 “主人就是主人,我爺爺、我、meimei,我們都要服從主人……” “……”說了跟沒說一樣?!鞍グ?,我當(dāng)然知道他是你們的主人,可我還想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阿穆爾想跑,李彬揪著他的腰帶不放,兩人嘀嘀咕咕竊竊私語,一個一口咬住死死逼問,一個躲躲閃閃緘口莫言。兩人這般“親親熱熱”貼在一起,叫盛飯回來的男人逮了個正著。 “我才出去這么一會兒,你們竟好的像親兄弟一樣?!蹦腥司偷刈诹死畋虻膶γ妫请p狹長生輝的黑眸,帶著些許邪氣朝著李彬微微一笑,“不過就算是兄弟,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也不能輕而易舉托出。” “哪有的事,我們就是關(guān)系好……”李彬訕訕地咧咧嘴,錯開他銳利的眼神繼續(xù)悶頭吃飯。 “就是就是?!卑⒛聽柦心腥诵Φ妙^皮發(fā)麻,連連就坡下驢幫李彬圓話。 這一頓飯滋味雖美,可李彬卻吃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得最后,就連口中鮮嫩的羊rou也味同嚼蠟。李彬這般忐忑心情,直到傍晚瞧見男人坐在河邊時也還不消停。 男人今天并未編發(fā),也沒戴帽子,一頭齊肩的黑發(fā)叫黃昏的谷風(fēng)吹得飄揚(yáng)起來,當(dāng)真是個“長毛韃子”。而他似乎正閉眼沉思,靜靜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李彬想走近些,可又因著中午的不愉快有些懼怕,就這樣畏畏縮縮兩手?jǐn)囋谝黄穑h(yuǎn)遠(yuǎn)地圍著男人繞圈。 男人早就感知了李彬的存在,他時不時虛瞇著眼觀察這個膽戰(zhàn)心驚似兔子般的少年,見他轉(zhuǎn)了半天也不敢靠近,終究是忍不住噗嗤一聲樂了出來。 “你若有事,就走近些直說,何必鬼鬼祟祟躲在后頭?” “……”李彬扭扭捏捏踩著貓步晃到他跟前,低著頭悶悶地說道,“沒有……沒有想問,就是想仔細(xì)看看你……” “看我?”男人愣了愣,睜開那雙深邃黑眼抬起頭道,“我長相怪異,不同于常人嗎?” 李彬連連否認(rèn),笑話,他確實(shí)異于常人,因?yàn)槌H藰O少有這般英俊、這般陽剛粗獷的相貌。他撅起屁股,也不管草地臟不臟,一身素凈青袍就地坐在草地之上,“我在想啊……你既然不愿告訴我你是誰,總可以叫我看看,讓我從你相貌推測一二吧?” “哦?你還會相面?正好來給我瞧瞧!” 李彬比他矮了足足一頭加一段脖子,他翻著藍(lán)眼睛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托起下巴一字一句道,“看臉,我自然是不會,但打從在驛站里見到你的第一眼——你這身袍子,雖然無甚花紋裝飾,亦不是正色,但料子卻是巴蜀之地極名貴的錦緞。”說著,他伸出一雙細(xì)白手掌,撣了撣男人騎馬和脫衣時蹭的臟污痕跡。 “其次,你也跟我說過,你的馬也不是產(chǎn)自草原的尋常品種,我想能騎得起如此駿馬的人,自然不會是什么平民百姓吧。” 男人看戲一般,聽得津津有味,拍手道,“說得好,繼續(xù)!” “所以我開始便推測你是商人,而且該是富商,”李彬邊說著邊不動聲色白了他一眼,“可我覺得我猜錯了,商人萬不可能似你這般豪爽大方。” “然后呢,你又如何推測呢?” “我又想起在驛站時,站內(nèi)的大小校尉、士卒都對你客客氣氣,于是便推測你也許是個當(dāng)官的??墒恰?/br> 李彬露出一種近乎嫌棄的眼神,“當(dāng)官的哪有你這樣清閑的,現(xiàn)在前方蒙金戰(zhàn)事吃緊,你還有心思帶我游山玩水?” 男人沒有說話,但神色之中流露出的贊許與驚訝是騙不了人的。 李彬得意地笑笑,“老實(shí)說,若不是阿穆爾我還猜不出來呢。你費(fèi)盡心思瞞我,到頭來越瞞著破綻卻越大?!?/br> 男人微微皺起了眉頭,粗糙的額頭露出個不明顯的“川”字。 “能負(fù)擔(dān)起這樣一座大型的馬場,手下還可驅(qū)使這一家老小做奴隸,我雖不懂你們蒙古部內(nèi)部的事,但想來也必是王公貴族那個等級吧,說不定你就是哪家王爺不受待見的閑散王子,平日里悶悶不樂,專門找似我這般單純的少年陪你游玩!” 前面倒是極有道理,尤其是那“閑散王爺”當(dāng)真叫男人出了把冷汗,可聽到最后那句怎么琢磨怎么不對勁。 “單純少年是怎么回事?” “那個那個……”最后那句純屬是李彬說漏了嘴,索性直接將大哥那套說辭搬了出來,“大哥告訴我,說你們韃子會擄走像我這樣好看又好騙的少年……” “……”男人大抵想到了這少年的哥哥良苦用心,忍不住便想逗弄一番,“擄走你做什么呢?” “嗯……”其實(shí)李彬到現(xiàn)在也沒想清楚大哥指的到底是什么,只好支支吾吾毫無底氣地回答道,“就是,就是……放羊、放馬、端茶送水…….這樣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蹦腥嗽僖踩滩蛔?,放肆狂笑起來,聲音大得山谷之中都傳來久久不絕的回響。 “你笑什么??!”李彬被他笑得又生氣又窘迫,一張清秀白皙的臉染上了層胭脂似的粉紅。 男人笑夠了,才看到面前氣鼓鼓的少年,忙輕咳一聲正色道,“你就不必費(fèi)盡心思猜了,我雖然對你有所隱瞞,但向你保證決不會做傷害你的事?!?/br> “為什么就是不告訴我!難不成你是蒙古大汗?”李彬越聽越來氣,俊秀的藍(lán)眼倏地霧蒙蒙一片。 “因?yàn)槲矣蓄A(yù)感,我們會再見面的?!?/br> “狗屁預(yù)感!”李彬破口大罵,抹了把眼睛,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世上怎么會有如此好事,你帶我出來,不辭辛苦也不要錢財!你到底在圖謀什么!” 兩人之間的氣氛又尷尬又詭異,一個優(yōu)哉游哉盤腿坐著不知所措,一個氣得暴跳如雷橫眉立目。半晌,男人輕輕嘆口氣,妥協(xié)一般蹲在了李彬身前。夕陽越沉越低,只余一絲淺淡的光線籠罩在他二人身上。 “嘖……那這就算謝禮吧?!蹦腥烁稍锏碾p唇越湊越近,趁他還沒反應(yīng),迅速地貼上了他的嘴角,李彬吃完飯沒有擦干凈嘴,嘴角還沾著羊rou的味道。 濃郁的酒氣掠過鼻尖,一觸即逝,李彬眨巴眨巴眼睛,心道這人午后定然又背著自己喝了不少酒。 男人一聲不響蹲在它面前,靜靜等待這個純情少年回過神。兩人默默無言。李彬竟生出一絲莫名的久違之感,眼前的男人就像是闊別重逢十余載的故人一般,曾幾何時也是這樣——倚草而臥,相依相偎。 半晌回過神來,李彬才期期艾艾地開了口,“這……是你們那的什么禮節(jié)嗎?” “……”男人伸出厚實(shí)的大掌揉揉他的金發(fā),“對,這是對你好,對你友善的意思?!?/br> ※※※※※※※※※※※※※※※※※※※※ 準(zhǔn)備申請簽約啦,這篇本來已經(jīng)定好簽約白熊的,但因?yàn)榘仔芷脚_的關(guān)系換到了這里,雖然這種題材在哪都沒什么人看,但對于我來說就像做報告、寫讀后感一樣哈哈哈哈。ps.現(xiàn)在更的卷一其實(shí)是我完成全文之后加的開端,目的是讓這個故事更完整,最初的草稿直接從汴梁陷落彬哥北上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