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李彬送走拔都,趕緊回去準(zhǔn)備看那達慕,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那眾人圍坐一圈的小空場上,兩個身穿皮坎肩剃的蒙古人正頭抵著頭,腳尖對腳尖角力,圍觀的牧民紛紛叫好,李彬也加入到看熱鬧的人群里跟著鼓掌拍手。 這一折騰就是大半宿,直到天色發(fā)白才散場。李彬今晚興奮過頭,回到床上滾了小半個時辰才睡著。 這一覺睡得李彬一直在做夢,一會兒是自己跟著拔都一起揍人,一會兒是兩人一起騎馬,最后竟還夢到了兩人在大帳里摔跤,一起滾到了床上。 “cao!”李彬在潛意識里一聲怒罵之后驚醒,抬頭看天窗透進來的日頭,已將近正午,李彬怕誤了午飯,急忙下床洗漱穿衣。翻動衣服的時候卻摸到了幾個圓圓的物事。李彬?qū)⒛菐讉€東西掏出來一看,原來是自己在宴席上偷的黃澄澄的水果,趕緊將這幾個揣好帶上,去找崔彧和梁小宸。 崔梁自然也是沒見過這稀罕玩意兒,幾個人把這東西擺在桌上,圍坐成圈,商量著怎么吃這東西。 “是不是像蘋果一樣,洗干凈直接吃?”李彬捏捏那柔軟的表皮。 崔彧拿起一個輕輕用牙咬一下,皺了眉頭,“我覺得不是,這皮太厚了?!?/br> 梁小宸小狗一樣湊過去聞聞,聞著香香甜甜,應(yīng)該很好吃。 幾個人饞得直流口水,卻不知道該怎么吃,騎虎難下之時耶律楚材恰好回來吃午飯。 “你們幾個在看什么?” “師伯師伯!這東西該怎么吃?。俊崩畋騿柕溃熬褪俏易蛱炷没丶业哪菐讉€?!?/br> “哦,你說那個啊,那叫做庵波羅果,是從極遠的南面用冰塊鎮(zhèn)著帶回來的,快吃吧,再不吃就壞了?!?/br> “庵波羅果?怎么吃啊?” “把皮扒掉即可?!?/br> “我就說的嘛!”崔彧拿起一個也不客氣,扒了皮露出里面散發(fā)著濃郁香氣的黃色果rou聞了聞,“又香又甜!我不客氣了!”說罷咬了一口。 李彬觀察者崔彧的反應(yīng),見他咽了下去趕緊問道,“味道如何?” “好吃!香甜可口!果中極品!”崔彧盛贊道。 聞言,李彬和梁小宸也不客氣了,學(xué)著崔彧的模樣,也扒皮吃了起來。 果然好吃!李彬吃起來也不顧形象,蹭了一嘴黃黃的果rou。 耶律楚材看他吃完才問道,“好吃吧?” “師伯,這個好吃極了!我應(yīng)該多拿幾個回來!就是……”李彬沒有擦嘴,只覺得沾了果rou果汁的嘴角腮幫子,又癢又熱,忍不住撓了又撓。 “怎么……怎么嘴巴這么癢……” 不出一刻鐘,李彬的兩片薄唇就腫成了章魚嘴。 “你這嘴怎么了?”崔彧轉(zhuǎn)頭一瞧,就看見了李彬紅腫的雙唇,噗嗤一聲樂了出來,“倒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br> 李彬的嘴又熱又癢還有些疼,可自己又看不到,急得泫然欲泣,“我的嘴怎么了……” 梁小宸拿來銅鏡遞給李彬,李彬瞥了一眼鏡內(nèi)的自己險些暈過去,“嘴啊……我的嘴……” 耶律楚材盯著徒侄觀察了半天,“是不是這水果的問題?先把嘴揩干凈試試?!?/br> 崔彧拿過帕子給他擦干凈嘴,李彬卻還是吵著難受,“嘴…..熱,還癢……” “先生這可怎么辦???”崔彧不愿見李彬難受,犯了難。 “嗯……”耶律楚材捋著胡須,思考良久,“我還不曾見過這種癥狀,不過應(yīng)當(dāng)不礙事吧?且先觀察幾天,你來跟我拿些冰塊冰敷緩解一下。” 李彬哭喪著臉,稀里糊涂跟師伯出了帳篷,耶律楚材卻沒待他去冰室,而是見四下沒人停下了腳步低聲問道,“昨晚拔都王子跟貴由王子打架的事你是不是也在場?” “咦?師伯你怎么知道?” “大汗今日都跟我說了,你不必瞞我,照實說就是。” “額……”李彬想了想,不知道該說實話還是謊話。 “我要實話?!币沙钠沉似衬菄\里咕嚕亂轉(zhuǎn)的藍眼睛。 “哎……”李彬見瞞不過師伯只好如實道來,“就是……就是……貴由王子罵拔都王子是雜種,拔都王子生氣了就打了他一拳,然后他倆就打起來了……”李彬一邊說著一邊偷眼去看耶律楚材表情。 耶律楚材一臉了然,“大汗猜的不錯,果然是貴由王子又惹事了?!?/br> 這么一說李彬倒是迷糊了,連忙追問,“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你可知道術(shù)赤王爺?” “知道,他是拔都王子的父親?!?/br> “其實,術(shù)赤乃是先汗的大妃被蔑兒乞人掠走救回后所生。雖然成吉思汗認(rèn)定了術(shù)赤王爺確是親子,但總有人覺得術(shù)赤王爺乃是蔑兒乞人的后代?!币沙膿u頭嘆道。 “這……”李彬想起昨夜拔都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前些年,術(shù)赤王爺還在世時,一直被察合臺王爺為首的排擠。后來他去了欽察沒多久就因抑郁成疾去世了?!?/br> 昨夜貴由口出“雜種”時,拔都暴怒的神色,雖然僅僅是一瞬間,但李彬從那幽黑的瞳孔中感受到了殺意——此時他全想通了。 “大汗其實心知肚明,只是這種話不能放在面上說。是這意思吧,師伯?” “你說的不錯……哎,你這嘴好像有些重了,在這等著師伯,我去給你拿冰塊來?!?/br> 耶律楚材拍拍徒侄的肩膀便要往冰室走。 李彬雖然嘴疼,可他突然想起了件要緊的事,忙叫住了他,“師伯!我……我有事要說!” 耶律楚材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何事?” “我……我是說如果啊……如果拔都王子想找我去欽察……我……我要不要去呢?”李彬低著頭,不敢看師伯,他心中忐忑,既擔(dān)心耶律楚材同意,又擔(dān)心他不同意。 耶律楚材聞言笑了笑回問他,“好侄兒,你怎么想呢?” “我……我怎么想……我……我不能拒絕拔都王子,可是如果就這樣走了我又舍不得您,我想留在您身邊!” “你再想想吧,你想通了再來找我說。”說完摸摸徒侄蠢蠢的腦袋就走了。 李彬呆愣楞站了一會兒,他也不曉得自己想些什么說了什么,他只是想把那塊石頭拿回來。 混混沌沌地回進帳里,李彬嘟著一對紅腫的唇瓣,兩眼捏呆呆發(fā)愣,連耶律楚材拿回冰塊貼在他的嘴巴上時李彬也毫無反應(yīng) 就這樣迷茫地捱了一下午,崔彧終于看不下去了,捧了碗茶來遞給他,“耶律先生跟你說了什么?” 李彬搖搖頭,“不是師伯的事……是我……” “愿不愿意跟我說說?說不定我能幫你。”崔彧在他身邊坐下,摟著他的肩膀,倒真有副大哥的模樣。他已長成人,是個身高七尺相貌堂堂的好男兒,手臂一攬就把李彬整個摟了進來。 李彬也沒推開他,任他摟著,半晌才幽幽開口,“我想離開這里?!?/br> “離開這?你想逃出草原回家去?”崔彧一驚,這小子膽子比他大。 “不是……”李彬搖頭,“我想去欽察……” “欽察?你知道欽察離這有多遠嗎?” “這我當(dāng)然知道!” “快馬過去也要個把月,何況一路上盡是沙漠戈壁,能不能活著到那都是問題?!?/br>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李彬突然又覺得有些頭疼,兩手捂著腦袋悶悶道。 崔彧怕他又犯病,忙幫他揉按太陽xue,也不敢再逼問他。李彬靜靜坐著,待平靜后才說話,“我想去看看欽察,之前你也說過,我親的爹娘也許都與西面有關(guān),難得有機會可以去……” “難得有機會?什么意思?”崔彧還不知道李彬發(fā)生了什么。 “拔都王子想讓我跟他去欽察……” 崔彧站起來,在床下轉(zhuǎn)圈踱步,足足沉默了一刻鐘,李彬也不說話,兩人一站一坐互不相讓。 “李彬,我總覺得與你相識一場,早就應(yīng)當(dāng)足夠了解你……”好一會兒,崔彧停下腳步,靜靜看著他說道,“可我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我也許認(rèn)識的個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你……” 李彬滿臉疑惑,“怎么講?” “我不覺得親生父母哪里比養(yǎng)父母好,你這十幾年吃李家穿李家,現(xiàn)在為了見都沒有見過的親爹就要去那種鬼地方?” “我不是……我沒有……”李彬還想解釋,可又說不出話了。他無法反駁,崔彧總是這樣,直擊他的要害。 崔彧看著他,心口中仿佛哽咽口氣,喘不出來咽不下去,讓他的心酸疼酸疼的。 “……我不希望你后悔,當(dāng)然,決定權(quán)在你。”崔彧長處一口氣,像是妥協(xié),像是讓步。 “謝謝你勸慰我……”李彬?qū)㈩^抬起來,“北上那天起,我自認(rèn)虧欠李家的便還清了……李德福救我們母子一命,我娘先走了,我就只好用我的命換他一家安全無憂。” 崔彧被他堵得無話可說,“你自有你的道理,不要后悔就好?!闭f完轉(zhuǎn)身走了出去,留李彬一個人繼續(xù)呆坐。 當(dāng)夜,李彬再次找到耶律楚材,同他講清前因后果,耶律楚材點頭,見李彬眼睛紅紅的,便知他哭過,如同對待親子般將他抱在懷里,拍著李彬的背,安慰道,“好男兒志在四方,你有志向有自己的想法何不去做呢?” 李彬抱著耶律楚材的脖子,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師父,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崔彧他們……” “此言詫異,你是舍不得老頭子我,還是舍不下如今的安逸生活?” “我……” 李彬今日的矛盾心情耶律楚材也感同身受,他把李彬拉起來說道,“當(dāng)年我離開中都追隨先汗時便如你這般?!?/br> 李彬也不哭了,擦擦眼睛問道,“師伯你那時怎樣想?” 回想起往事,耶律楚材一陣唏噓,“中都陷落時,我被蒙古人俘虜,一面是家國仇恨,一面是成吉思汗的鼎力相邀。我曾在心中無數(shù)次將這些蠻子剁成rou泥以解我心頭之恨,可最后存活和建功立業(yè)的心還是占了上風(fēng),難得遇明主賞識……彬小子,你還年輕,我今日所說的話你或許還不懂我,等有一天你離開我,自己有了真正想做的事時,大概就理解師伯了?!?/br> “師伯……我……”李彬想說他還沒那個能力,卻被耶律楚材打斷。 “這些日子你在我這該學(xué)的該看的都已差不多,只埋頭于書本做不成什么事的,也是時候出去歷練歷練了。此去西行,若能解惑你的身世自然是大喜一件,即便不能知曉,能幫助拔都王子鎮(zhèn)守西方,也是件好事。” “可我……”李彬搖搖頭,他怕,這些時日他習(xí)慣了耶律楚材的庇護,離了這能乘涼的大樹,他怕自己寸步難行。 “你究竟在擔(dān)心什么?拔都王子為人豁達戰(zhàn)功卓著,你跟他應(yīng)當(dāng)不會吃虧。至于欽察的其他官員,據(jù)我所知也都是術(shù)赤王爺?shù)呐f部,深得老王爺賞識,你不必?fù)?dān)心?!?/br> “不是的師伯……我是怕我……我并沒有什么能力足以擔(dān)當(dāng)什么……” 耶律楚材笑了笑,“你不試試怎么知道呢?難道你甘心就在我這做一輩子的小書童?” 李彬先還猶豫,而后堅定地?fù)u搖頭。 “這就是了,師伯今日幫你同拔都王子聯(lián)系過了,他托我給你傳話,他們?nèi)蘸髥⒊?,若是你愿意隨他去,三日后我送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