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夜色越來越深沉,氣溫也慢慢降低,白天還guntang暖腳的沙子,變得冰涼。 李彬全身穿了跟沒穿也差不多少,勒緊了斗篷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拔都從口袋里掏出打火石,用撿來的灌木枯枝點了簇小小的篝火。兩人背靠著暖洋洋的駱駝烤著火。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br> “你是說你忘掉的那些事嗎?” “嗯?!崩畋螯c點頭,“方才你吹曲子時我想了一些,小時候你是不是也給我吹過?” “吹過,而且是很多次,你每次受欺負了,或者委屈難過時我都會吹給你聽?!卑味家幌肫饍扇擞讜r度過的無憂無慮的時光,面上的神色愈發(fā)溫柔,“對了,這么久都忘記問你賽麗可阿姨還好嗎?” 想起娘親,李彬的雙眸頓時暗淡下來,“我娘五年前就沒了……病死的?!?/br> 拔都頓了頓,似乎有千言萬語的安慰之話想說,到最后卻只剩一句:“……節(jié)哀。阿姨的身體似乎一直都不太好?!?/br> “嗯,大夫說是水土不服,好像到中原之后就越來越嚴重,我印象中她幾乎從不下床……娘在中原的親人只有我一個,她走時什么陪葬也沒有……”李彬低著頭,右手握了一把沙子,手一松開,細碎的沙粒順著指縫撲簌簌地漏了出來,“就像沙子一樣,默默無聞的來到那里,最后又悄無聲息地離去,沒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br> “怎么能說沒有呢,”拔都將他掛在脖頸上的紅寶石拽了出來,“這是你親父和你娘一同留給你的?!?/br> “你知道我娘是哪里人士嗎?”李彬默不作聲地搶回寶石,又揣進斗篷里繼續(xù)問道。 拔都摸摸下巴周圍冒出的青色胡茬,瞇起眼睛努力回想道,“嗯……你娘當年是古兒汗的正妃皇后送來的,只告訴我額吉說她是被從欽察人販子手中買下,本來在契丹后宮做侍女,因美貌入了古兒汗的眼,所以意外有了你?!?/br> “所以,我還是個小老婆生的孩子?哎……”李彬認命地嘆口氣。 “耶律直魯古的正妻也只生了一個公主而已,若不是他的駙馬屈出律篡奪皇位,合該你才是喀喇契丹的大汗?!?/br> “那有什么用,最后不還是挨你們蒙古人的打……”李彬白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拔服放聲大笑,戲謔地捏起李彬的下巴,“便是俘虜了你,看你長得這么好看,我也定會保你一命的?!?/br> 李彬猛地甩頭掙脫開他的大手,“我才不呢,我要是契丹皇帝我就識時務一些,直接投降朝貢,何苦損兵折將做無謂抵抗。” “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卑味加樣樀乜s回手。 “哎……我從小便羨慕那些一同玩鬧的小伙伴,他們不但有祖父祖母,還在外祖。有一次我哭著去問娘,我吼她,急得還去打她,問她我的外祖在哪里,她卻哭得比我還傷心,嘴上卻說‘總歸今生也見不到了,知道了也沒有意義’……” “后來呢,她還是沒有告訴你?” 李彬點頭應道,“嗯,一直也沒說,每天除了我去找她時與她聊天,她就終日摩挲一個小小的金色十字架。” “十字架我倒是知道,聶斯托里教?” “不……不是,”李彬搖搖腦袋,“我問過她,她說聶斯托里只是其中一個教派,她信仰的乃是另個叫做加特力教的?!?/br> 拔都仔細聽著,眉頭深鎖,“我們蒙古也有部落信這個的,比如克烈部,不過你說的那個加特力教我就不知道了。” “我還問過學堂的老師們,可他們也沒一個知道的……” “慢慢來,我也可以幫你?!卑味继鹗秩嗳嗨錆M了沙土的金發(fā)。 風似乎在變強,李彬感到身體更冷了,不由自主地依偎在拔都的懷里,用他火熱的體溫取暖,“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還有多久天亮?” 拔都抬頭看看月亮,“得有二更了吧?!彼o摟著李彬,察覺到他冷得發(fā)抖,于是脫下了上衣為他穿上,自己則光著膀子頂著冷風。 “你穿上啊,別染了風寒……”李彬連忙想脫下衣服還給他,卻被拔都按了回去,“我沒事,冬天下著大雪我也光著身子摔過跤。” 李彬想了想,解了衣扣張開雙臂抱住了拔都,又用衣服將兩人裹起來。 “這樣好一些,我倆都凍不著……” “哼哼……”拔都低聲發(fā)笑,胸腔震得李彬癢癢的。兩人緊抱一起如同連體嬰兒一樣伏在駱駝身上。 長夜漫漫,若無身邊之人的陪伴,李彬覺得自己一百條命也不夠死,他湊到拔都耳邊小聲問道,“我們會不會凍餓而死?” “有我在,不會讓你死的,除非你自己尋死?!?/br> “我還不想死……”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扯東扯西,竟生生熬了大半夜,待后半夜風漸漸平息,兩人抱在一起打了個瞌睡。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在李彬臉上將他弄醒時,他才清楚感到自己真的熬過去了一夜沒有消逝在大漠之中。拔都將最后剩的rou干與水和李彬分吃后才繼續(xù)上路。 李彬騎在駱駝背上問道,“我們現(xiàn)在去哪?找路回家嗎?” “不,跟我走就是了,我們現(xiàn)在吃穿全無,是沒法撐到回去的?!?/br> “?。俊崩畋驔]聽懂他的意思,既然現(xiàn)在一窮二白,自然是找吃的穿的要緊,難不成他已有了盤算? 李彬心中納悶,但出于對拔都的絕對信任,還是跟了上去,兩人一路向北,走到午時,本該荒無人煙的大漠之中,竟憑空多了處營地。營地中炊煙裊裊,帳篷挨著帳篷,一眼看不到邊,至少夠幾百人休憩的。 “那是什么?”李彬想起從前在書中看到的“海市蜃樓”,以為自己已經餓出了幻覺,不住地揉眼睛,“我沒看錯吧,前面是不是有東西?” 拔都笑著回頭看他,“你沒看錯,那不是幻想,大哥就在前方扎營等著我們呢?!?/br> “嗯?”李彬一驚,他想起之前雀鷹阿兒斯蘭帶來的密信,以及拔都一路帶他所走的路線。腦內某點突然一閃,一個合理又荒謬的猜想在頭腦中應運而生。 “你是不是……又耍我!這都是你設計好的吧!”李彬逼問道,兩腿一夾駱駝的肚子,飛快地趕上拔都的馬。 “只是個計謀而已,完全沒有耍你的意思啊!你看我們玩得開心刺激,馬匪也剿得干干凈凈,這難道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我可去您媽的吧!”李彬氣急,想伸長胳膊去揍他,拔都哪會讓他占了便宜,輕拍馬臀,像一陣風樣絕塵而去,獨留李彬和一只大駱駝跑得搖搖晃晃氣喘吁吁。 “哈哈哈哈哈哈??!”一進到斡兒達的大帳,李彬便去告狀,斡兒達聽后哈哈大笑,“我家弟弟竟還做出這種事,我代他給你賠個不是?!?/br> “氣死了氣死了!!”李彬氣得直跳腳,“昨天害我吃沙子吃了一夜?。∵@樣的弟弟您不揍他嗎?” 拔都大爺似的往上垂手一座,端起熱氣騰騰的奶茶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倆,“大哥打不過我的……這奶茶不錯,好多天沒喝到了。” 斡兒達連忙勸道,“李彬,你莫怪他,我倆商定好由他騙來馬匪,再想辦法帶到我們伏擊之處一舉殲滅,沒想到半路出了岔頭,他們竟派了個女人出來,還在凌晨偷偷對你們下手,這才讓你遭罪一夜,你要怪便怪那群倒霉的馬匪吧。” 李彬不是胡攪蠻纏之人,拿捏得到此事輕重,也懶得與拔都計較,自去與站在桌上梳理羽毛的阿爾斯蘭玩。 “聽說你撿了只雕?”斡兒達往桌上撒了些rou末問道。 “是啊,我偶然撿到的,現(xiàn)在在昔班王子那里?!?/br> “這倒是好事,以后與阿爾斯蘭也是個玩伴,” 阿爾斯蘭正一口一口啄食桌上的rou末,聞言揚起脖子唧唧叫了幾聲。斡兒達忍俊不禁,“看來它也同意了?!?/br> “對了……”李彬突然想起了被斡兒達帶走的梁小宸,“我那姓梁的朋友,他還好嗎?現(xiàn)在在哪里?” “那個不會說話的少年吶?你不必擔心他,他被我留在西部軍中,這段時間他訓練得極刻苦,剿匪、驅趕叛亂的欽察人也立下不少戰(zhàn)功,我已提拔他做了副將。” 聞言李彬長出一口氣,“那便好,這我就放心了。” “嗯,很快你就會見到他了,說實話他變化還挺大的,只怕你見了會他難以認出?!?/br> “有那么夸張?”李彬顯然有些不信。 斡兒達但笑不語。 兩人并未在此停留過久,只待了一夜,換了兩匹好馬,帶好了充足的糧食與水繼續(xù)踏上回程。 回程比去程快多了,只是李彬一直在氣頭上,拔都說了許多好話李彬才稍稍消氣。一邊吵架拌嘴,一面又和好如初,兩人的關系酸甜苦辣百般滋味俱全,一路上倒也不覺寂寥。 玉龍杰赤城外的拔都營地中,撒里達早就翹首以待父親和師父的歸來,每天除了吃飯就是搬個小板凳坐在營地門口等待他倆,連別兒哥叫他去玩他也不去。 這天,他同往常一樣皺緊小小的眉頭失望又焦急地等待,而遠方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響。撒里達聽著那馬蹄的節(jié)奏聲眼睛一亮,從凳上躥起好幾尺高,張開雙臂扯著奶音高聲呼喊,“阿爸和李彬回來了??!” 他這一喊便將昔班、別兒哥以及一眾仆人老媽子都喊了出來,一群人堵在門口迎接大王和他的書記官。 拔都與李彬離老遠便看到了迎接的人群,李彬還朝撒里達揮揮手。兩人一下馬,就被撒里達一左一右摟住脖子,左邊吧唧一口阿爸,又向著右邊吧唧一口李彬。 拔都回來了,眾人也有了主心骨,尤其是昔班,再也不用代班處理政務,歡歡喜喜地將兩人迎了進去。 李彬回來的第一件事當然是洗澡。接了一大桶熱水,從里到外,連耳朵眼指甲縫也洗得干干凈凈,而后再換上新衣服。晚間,與拔都他們一起吃頓熱乎乎的飯菜,再喝些馬奶酒,醉極躺倒在松軟的棉被中呼呼大睡。 時間不早,拔都與兄弟們也喝得五迷三道,將所有人趕走之后,自去解了衣服同塌上睡著的李彬抱在一起。他常年行走在草原大漠中,早已習慣缺水的生活,便是一個多月不洗澡也不算什么事。倒是懷里的李彬還帶著一身濕漉漉的水汽,混合著酒香好聞極了。 拔都知曉他這些日子顛顛簸簸吃不好睡不好,便讓他睡個好覺。這樣想著將兩人的被角掖好,一同睡了過去。 李彬睡了個飽,待得日上三竿時方覺得胸口憋悶,似是壓了塊巨石。睜開眼睛一瞧,果然胸口處多了顆毛絨絨的黑色腦袋。 李彬氣哼哼地咬了口他粗糙的嘴唇,一把將他推開,“您又不洗澡!” “昨個太晚了,沒來得及,今天就洗,你幫我洗好不好?” “不要,和你兒子約好了今天一起去羊圈看羊?!?/br> “羊有我好看嗎?” “羊比您要臉?!崩畋蛳氚阉呦麓踩ァ?/br> 李彬那么點力氣怎么可能掀翻拔都,反倒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讓拔都按在塌上脖頸鎖骨親了個遍。 只差那臨門一腳時,卻聽帳外敖敦火急火燎地跑來稟報,“大王您快去瞧瞧吧,營外來了一個人說是要找李大人?!?/br> 拔都聽到帳外喧嘩,動作立時一滯。下面張著大腿的李彬也停了扭腰的動作,兩人四目相對皆是一愣。 “找你的?!?/br> “找我?”李彬趕忙撇去滿腦子骯臟的想法,逐個排查起來究竟會是誰來找自己。 “難不成是哈拉和林的人?” “不會,若是哈拉和林的人我的親衛(wèi)應當不會這么慌張。” “怪了事了……” 兩人連忙穿衣梳頭,帳外的敖敦還在不聽催促,“王爺您可快點出來看看吧!都快出人命了,我手下三四個兄弟都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來!” “慫包!”拔都一挑簾率先出了帳外,將敖敦一腳踹倒在地上,“圖魯呢?你們是什么飯桶,還叫別人揍成這樣?” 敖敦打了個滾跪在拔都的腳下哭喪著臉道,“今日不是圖魯大人當值,該是都瓦大人的,您也曉得都瓦大人武藝一般……這實在不怪我們吶,是那人的身手了得,現(xiàn)下昔班王爺正與他對峙?!?/br> “哦?”一聽說有強敵上門,拔都那小扇子似的睫毛都站了起來,“帶我看看,誰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 “是是是!”敖敦爬起來,兩人一前一后來到營寨門口,果不其然,昔班正與一漢人模樣的青年扭打在一起,都瓦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見拔都來了連忙施力認罪。 “王子殿下……” 拔都擺了擺手,“沒你的事,我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