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5)
抽氣,議論,驚嘆,叫好聲在耳畔混雜,阮重笙瞇著眼睛,走得更加平穩(wěn)。畢竟是沒臉沒皮慣了,長這么大能隔著他的就一個賀搖花,其他也就新出爐的那位師兄大人了。于是阮重笙還挺樂地想,給他喝彩的人真多。 爐煙裊裊,篆拂瑤窗;珠箔沈沈,蒜垂銀線。滿座五陵年少美人嬌語,端的是快活恣意,放浪形骸。 阮重笙眼中泛上幾分笑意,足尖往后勾,身子前傾,一把拉住繡球。 然而這個樂子真不那么好討,上面的紅線不知是誰打的結,纏得死死的,于是球兒在阮重笙手上一過,又往旁邊搖搖晃晃去了。 阮重笙暗罵一聲,還真跟這叫上勁了,整個人往下跌去的時候借紅闌干底一撞,人晃悠悠又直了起來,手不拿球,直沖紅繩去。 如是試了那么兩三回,阮重笙指甲一刮,終于是將繩子扯斷,摘了這磨人的小球兒。 有人出聲喝彩:“好!” 接著一壇酒凌空送來,阮重笙倒在半空中仰著頭直接灌一大口,挑眉,“謝啦!” 人落地時,球兒也輕飄飄滑進了賀搖花的懷。 他喘了口氣,神采飛揚。 此時一舞終了,滿堂歡呼喝彩,熱鬧非凡。 喧囂聲里,阮重笙穿好鞋襪,避開賀搖花陰森森的眼神往下走,裝作不知道“繡球贈美人”這個不成文的小規(guī)矩。 也就是說,親自摘下這球的公子須得把球送給在座中自認最美的那個。阮重笙挺無辜地想:“我就是那個最好看的,不能送自己,送小荷花也勉強過得去?!?/br> 當然這話不能說出來,他暫時沒打算用脖子一試花期的鋒利。 “……小仙女?”耳畔驀然傳來一聲驚疑不定的呢喃。 阮重笙聽到這聲音,脊背一僵。他微微張嘴,分不清此情此景,到底是應該撒腿開溜,還是轉(zhuǎn)身敘舊。 因為這熟悉的稱呼,讓他一瞬間就明白了叫他的是什么人。 敘舊,敘什么舊,敘當年被拉著男扮女裝還教人起了“小仙女”之名的舊嗎! 然而他卻跑不掉了。因為一只手已經(jīng)抓住了他。 現(xiàn)在他們正在樓梯的拐角處,阮重笙轉(zhuǎn)頭,“哈哈,好巧……啊……” 他回頭看清那人的瞬間就愣了。 這位當年膽敢把混世魔王當小仙女的仁兄,也正是城里一戶員外的公子,姓于,單名一個掌。 于公子是金陵城里出身一般風評一般的公子哥,但他也有出名的地方,因為他跟劉員外的大公子一樣,并稱“雙熊”。 字面意思,但因那位劉熊劉公子和這個于掌于公子都生得過于……魁梧,說是滿身橫rou一步三抖也不為過的那種魁梧。當時阮重笙聽樓里姑娘當趣事講的時候,還樂得調(diào)侃了一句“他們怎么不叫熊掌呀?” 當然,阮重笙真正跟于公子有交集的時候,就在一個也挺熱鬧的場子上。 也是最年少無狀,輕狂過頭——雖然如今也沒好哪去,還是跟樓里姑娘嬉笑怒罵,座上公子胡侃海吹的年紀。 不過是不經(jīng)意被三樓的姑娘給踹了下來,恰好跟著撒下的花落在臺中央,就讓那于公子看花了眼,脫口而出一句“小仙女”。 那時的于公子其實已經(jīng)比傳言里好了不少,終于不是虎背熊腰一個頂三的了,只是個看起來過于圓潤的小胖子了。當然,一個還是得頂兩。 可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這個身量消瘦,輪廓分明,稱得上玉樹臨風的人又是誰?! 阮重笙:“……于……公子?”他艱難地試探。 “你還記得我?” 對面的人瞪著眼睛手忙腳亂了一陣,神情那叫一個復雜,臉上卻不自覺賠笑起來:“真、真是你啊小仙女……” 阮重笙一個激靈,皮笑rou不笑,“于公子……消瘦了不少啊。” 于掌卻沒抬頭看他,揪著衣角,期期艾艾道:“那、那個,衣帶漸寬終不悔,為……為伊消得人憔悴?!?/br> 當年那個“床前明月光”都念不清楚的于傻還長進了??? 不錯,眼前這個于掌公子,當年也是阮公子的愛慕者。 大概就是那么驚鴻一瞥,這位公子哥就覺得自己遇到了命中注定天賜良緣,哪怕打聽清楚了這個“小仙女”他不僅不是小仙女,還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后,糾結幾天仍舊跑過來送上一截袖角,一臉肅然道:“我愿意為你斷袖!” 可惜阮重笙當場就揍了他一頓,并且回去跟姑姑無意間那么一抱怨,聽墻角的裴回錚當即提著劍去把這位小公子揍得七葷八素,據(jù)說于員外看見門外的豬頭時,還指著人跟管家說:“這誰啊?” 裴回錚出手就是利落,也獰笑著直接告訴了于掌,他的小仙女是個修仙的,還是個修得挺不錯的,肯定跟他沒以后。 “你想想,你耄耋之年了,頭發(fā)花白了,中風了,你旁邊那個依舊貌美如花,說出去人指不定覺得你們是祖孫呢!就算知道不是,你也不怕別人指指點點你老牛吃嫩草?丟不丟份,啊?” 這番犀利攻擊后,阮重笙從此再沒見過這位公子,據(jù)說是腦袋給雷劈了,淚奔頂著“高齡”跑去修仙了。 不過兩三年功夫,這變化,怕又得叫親爹都認不出來了。 阮重笙想想那一截斷袖,咳道:“嗯,若無要事我就……” 不再圓潤的于掌紅著的臉立刻變了,“小仙女,我、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其實于掌生得是真心不錯,畢竟有個姿容出色的娘親,修了幾年仙真修了幾分風度,很似人說的那種粉面書生。 但是阮重笙這人雖然看臉,但也不是什么時候都看臉的。于是這就很尷尬了。阮重笙咂嘴,“嗯,于公子啊,你也知道我……” “我……我知道!所以我也拜師學藝了,師父說我很有天賦,也許能踏入大道!” 阮重笙試了一下,居然是個煉氣期。 沒有功底,沒有家學,半路出家就給練成這樣,其實也是個半大不小的天才了。 阮重笙正琢磨怎么跟他說自己并不想當他的小仙女,也不打算斷這個袖,就聽突兀一句“哎喲”打斷了所有思緒。 眼前一個布衣書生打扮的人頭朝下掉在了面前。虧得滿樓絲竹管弦,沒人注意這頭。 阮重笙:“……” 于掌:“……” 阮重笙定睛一看,嚯,老熟人——天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