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
阮重笙依稀記得臨走前,裴回錚知道他的目的后,無意間提了句阮卿時,那時還順勢夸了一句“翩翩少年啊”。 阮重笙已經(jīng)見過那什么榜上的好幾個,但缺了這個榜首。 是個頂好看的人。 大概百聞不如一見,一見更勝萬言。 高塔之上,鎖鏈之下。 易山歲很是心大,只留了阮重笙和這個被他囚禁了多年的人共處。于是這空曠的屋子里,阮重笙在寂靜聲里挑了個地方坐下,與之相對無言。 他視線還沒控制住往那位傳說中的人物身上偷偷掃了好幾回,忍不住心底咂舌:“不愧是阮家嫡長子啊?!?/br> 亮的嚇人的屋子里,那人執(zhí)盞靠在床沿,望著他,慢慢勾起唇角,赤足下了床榻,踩在冰涼的地上,步伐緩慢,眼角緋紅顏色未消。 那位活在別人嘴里的傳說忽然開口:“你不像伯父?!?/br> 眉眼含笑,從容溫和。 阮重笙沉默片刻,心里有點糾結(jié)。 易山歲說的那句“像他”里的“他”,好像有著落了。 阮卿時看起來很年輕。修仙之人多如此,就算是個千歲萬歲的老妖怪,只要不是早年天賦不足導(dǎo)致筑基過遲的,都不大顯年紀(jì)。 按年紀(jì)推算,這個人也五六十吧。 他不曾見過其它阮家嫡系,那些人從前于他就是不可企及的名門大戶,想想都覺得遙遠(yuǎn)。后來遇見裴回錚,那份敬畏還是留在了心底。再長大些,小時候那股子自卑沒了,可直到見到阮卿時這一瞬,他卻忽然有點猶豫。 不是因為什么敬畏,而是……他跟這個人,還真有些相似。 不全是眉眼,而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還有一種奇怪的親切。 “我有點懷疑我是你什么人了?!比钪伢下柤?。 阮卿時低低笑道:“你竟不知,你父親是我的伯父?” 阮重笙:“……” 這個怎么會知道! 阮重笙所知道的關(guān)于他父母的全部都是裴回錚和落靈心無意間透露的幾句,仔細(xì)掰碎了深究,也就知道,他那位父親,大概是個悲劇的英雄。 死得其所的那種。 可是裴回錚直到接到阮家消息,都沒有告訴阮重笙這層關(guān)系。 “他要你的血了?”對面的人低頭一笑,用的篤定的口氣。 阮重笙忽然有些不敢聽下去,笑嘻嘻打岔:“你伯父?那我真是你們?nèi)罴胰税???/br> “對,你是阮家人?!比钋鋾r低笑起來,笑里慢慢浸出悲哀:“你會來這里,正因為你是阮家人。” “……啊,那你們知道,還把我扔在金陵邊上,等我這么大了又突然要把我認(rèn)回來,真不怕養(yǎng)個狼崽子?” 阮卿時道:“是為了你好?!?/br> 這句話讓他自己愣住了。 為你好、為你好。 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說:“我是為你好?!?/br> 可這話實在太蒼白。 阮卿時搖著頭笑了,他問:“你叫什么?哪個笙?” 阮重笙目光掃過屋內(nèi)一地廢紙,最終將指尖點在阮卿時掌心:“笙歌之笙,我?guī)煾高@樣說?!?/br> 阮卿時道:“好名字?!?/br> 易山歲給的時間并不長,他被黑色藤蔓強(qiáng)行拉下來的時候,就見正主陰著臉,盯著他不說話。 阮重笙避開他目光,“我們說了什么你應(yīng)該知道吧?” 黑影忽然抖了抖,才消失在原地。 這座高塔還真有講究,必須要這位易宮主親自送才上的去,否則單純靠內(nèi)力,怕是自以為爬上了天,也就在原地。 阮重笙對這種囚禁沒什么感覺,卻看出些端倪,心道:“他不知道?” 囚禁了一個名門弟子,把人用魔氣縈繞的玄鐵鎖在崖因?qū)m高塔上,卻不敢監(jiān)聽? 易山歲說:“現(xiàn)在,我要你的血?!?/br> 阮重笙心思一動,抬頭與他對視良久,最后慢慢吐出兩個字:“好。” 落星河與齊逐浪被安置在一墻之隔的兩個房間。 房間很大,也很亮,亮得有些晃眼。 阮重笙瞇著眼睛,對屋里的體貼地安放的八個夜明珠震驚了:“云天都對外面是不是有什么誤解?” 方才他在鏡花塔上便覺得那光實在強(qiáng)得刺眼,這下再看,更確定并非阮卿時嫌眼力太好給自己找事兒,而是云天都的人以為普通修士習(xí)慣的、喜歡的光明是這樣? 齊逐浪捂著眼睛,哀嚎:“你相信我,他們真的有誤解?!?/br> 得不到的總是會努力憧憬,以至于無限放大。 而真正擁有并習(xí)慣這些的,卻絕不會喜歡這樣被憑空想象出來的東西。 齊逐浪嘟囔道:“眼睛都晃瞎了。” 阮重笙回味一下高塔——那里好像又沒有這么晃眼。 齊逐浪:“聽說阮大有眼疾,不知道受得了嗎?!?/br> 原來阮卿時被關(guān)在云天都,竟算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 他表情太過露骨,落星河以為他想說阮卿時的眼疾,簡潔道:“流言蜚語?!?/br> 他們其實說的不是一個話題,但架不住緣分到了,剛好契合。 阮重笙想起少了個人:“魯大瑜呢?” “易醉醉帶走了?!饼R逐浪慢慢攥緊拳頭,冷笑:“一家子變態(tài)?!?/br> 易醉醉漂亮是漂亮,可惜知道她本性的誰又敢惦記——那張臉都不知道是不是哪個墳頭扒下來的。 “魯小瑜可能已經(jīng)死了,易山歲找到他們時就死了?!比钪伢贤普摚骸耙苍S他們一開始就算計到了我?!?/br> 他說的不是我們。易山歲和易醉醉對他血的執(zhí)念,顯然與落星河齊逐浪無關(guān)。 “他說的那個缺神魂的,是你?” 齊逐浪一愣。大殿上的阮重笙顯然魂不守舍,沒有把易山歲的話聽進(jìn)去——他沒想到自己的慌亂承認(rèn)加上后來的破事兒,自個的秘密這么猝不及防得被扒拉出來說事兒了。 一撓頭發(fā),“嗯……吧。” 有什么在阮重笙腦海里一閃而過,卻沒來得及抓住。 “云天都這種地方,一來果然就得沾一身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