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果(2)
老爺子很強,但是強者往往容易為天道桎梏。 阮老爺子不年輕了,這么多年的瓶頸期消磨著當年意氣,他已經(jīng)不太出手。 但是這不意味著太歲頭上動土還能全身而退 也難怪阮家會一怒之下坑殺了那么多不死鬼。 阮重笙沉默良久。 提著這些慘痛的往事,阮卿時神情淡然,片刻后轉(zhuǎn)了話頭:“瀟瀟還好嗎?” 阮重笙想了想:“我遇見過她,她在找你?!?/br> 落瀟瀟果然是知道內(nèi)情的人。 “這個傻姑娘?!比钋鋾r笑著搖搖頭,“她想著為我好,為山歲好,反而……”將兩個人都推進了深淵。 但這一切終究與人無尤。 阮重笙又道:“你不問問吳三姐?” “不必了?!比钋鋾r搖頭。 那次出門伏魔前,吳千秋將他叫了出去。 “阮卿時,我喜歡你。” 當時被隨手從書桌上一拿的折扇“啪——”的一聲合攏,阮卿時看著她,道:“千秋,你該回頭看看?!?/br> 吳千秋追逐阮卿時,何嘗又沒有人在追逐吳千秋。 你眼睛看著一個人的時候,卻不知道另一個人的目光,從未離開你的背影。 只是個中滋味,哪有這么簡單。 阮卿時松松地抱了她,扇柄輕輕點在她頭頂,溫聲喚道:“千秋,有人在等你?!?/br> 阮卿聞的身影一閃而過。 阮卿時嘆口氣。 就像那之前的某次,其實當事人本是清清白白絕無他意,落入旁人眼里,也就成了千絲萬縷。 阮重笙喃喃:“……吳三姐?” 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關(guān)系? 說著他又想起一茬:“你說當年易山歲將清白人家的姑娘帶入山中做鼎爐?” 阮卿時頷首,“他那時大概已經(jīng)要在人間待不下去了?!?/br> 只是有一份執(zhí)念讓他留在這個排斥他的世界里。 阮重笙卻道:“我來這里之前,也是在一尊長恨佛廟里,還是阮家附近?!?/br> 在阮卿時詫異的眼神里,他繼續(xù)道:“……可做這一切的,似乎是易醉醉?!?/br> 綁女人,扒面皮,甚至是□□,都是她留下的痕跡。 阮重笙確實不喜歡魔修,但仍忍不住提出來:“會不會從一開始,就是易醉醉在引誘他?” 易醉醉利用這個弟弟滿足自己,同樣的,易山歲也從她那里一點點,一點點徹底覺醒。 阮卿時很久沒有聲音。 “……是嗎?”他閉上眼睛,“是這樣嗎。” 是與不是早沒了多大意義。 就連秦妃寂,也盼著他耗光最后一點靈氣就一了百了,省得一堆人跟著受罪。 阮卿時點點頭,慢慢捂住嘴,笑了:“嗯,那我也算稍微心安一點了……” “阮卿時?!” 阮重笙眼疾手快扶住他,看著鮮紅的血液混著幾滴墨黑染在紙上,“你做什么?” 阮卿時嗆出一口血,釋然道:“已經(jīng)太久了?!?/br> 他被關(guān)在這里已經(jīng)太久了。 一切都在江河日下,他最后的生氣也在一點點耗盡。 “易山歲想用你的血給我續(xù)命,給我重塑一個魔族的身體?!比钋鋾r捂住口鼻里不斷外溢的血,一邊笑一邊道:“可是他一直那樣,不通人情世故。其實一開始,他得到的那個法子,就是假的?!?/br> 一開始這個法子,就是拿阮卿時的命,給易山歲修補神魂的。 也是替他受過的。 天道講究一個輪回報應(yīng),幼年強行引靈,青年滿手鮮血,后來殺孽深重,又妄圖悖逆天道規(guī)則,煉不死鬼為禍世間。易山歲做的一切都是逆天而行。 腳下的地開始劇烈晃動,隱約有期待的,掙扎的,渴望的吼叫自腳底傳來。 阮卿時的臉也慢慢變了。到最后,竟然連氣息也別無二致。 “——跟易醉醉待了那么久,也算有點用處。” 他端起一杯清茶,笑了。 頂著易山歲的臉,笑得格外開懷。 易山歲幾乎不笑。 童年太苦,笑不出來;長大后經(jīng)歷太多,心思太重,也忘了該怎么笑了。 “原來這張臉笑起來是這個樣子?!痹瓉磉@張臉笑起來也挺好看。 可惜了。 “……可惜,不能讓他過來瞧瞧了?!?/br> 畢竟,也算是替他赴死。 阮卿時攤開掌心,幾滴鮮紅靜靜匯聚。他道:“終于結(jié)束了?!?/br> 阮重笙摸著脖子,瞪大眼。 什么時候……他的血! 后面的一切都太過慘烈。 “你不是說我欠你嗎?現(xiàn)在……你想要什么?”他笑著捂住半張臉,捂住嗆出的血淚和喉間沙啞的笑:“命玉和命,都可以給你了。” 被驚動的易山歲跪在他面前。 “阮卿時,你給我活下去!我要你活下去!” “……不行啊?!彼麆e過頭,卻不再看他了。 “好,當真是好!” 他慘聲道:“原來是你設(shè)好的局,原來是你?!?/br> 此時天光破曉。僅僅于崖因?qū)m一隅,照出了燈火通明。然后慢慢成了清晨曙光,慢慢有了云。 天真藍。 晴空,白鷺,花草相依,浮云悠悠,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跟云天都截然不同的世界。鏡花塔外的世界。有光的世界。 真好看。真好。 阮卿時好像沒有聽到后面那段話,只是道:“抱歉了,只有這個……不行。” 就像當年他只此一求,阮卿時獨此一求不敢應(yīng)。 如今易山歲只此一愿,阮卿時獨此一愿不肯答。 他想起了很多前塵往事,紛紛擾擾。有少年煩擾的家長里短,有時天府的嬉戲笑鬧,有阮家前的生死抉擇,有鏡花塔中的明珠照夜,甚至有某日針鋒相對后,共飲的一杯酒。 很好了。夠了。 秦妃寂臉色蒼白,無意識拽住了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衣料。 阮重笙就在她不遠處,默默道:“可能就是快刀斬亂麻,好心辦壞事吧?!?/br> 阮卿時的生命rou眼可見地消逝。 可易山歲什么時候是“算了”的人。他跪在地上,陰鷙的目光慢慢掃過眼前光景。 血,還有圍觀的人。 易山歲看見了他們。 可他沒有管一旁的表妹,拽住阮重笙的衣領(lǐng),質(zhì)問:“你為什么要給他血?!你……你……” 后面的話哽在喉嚨里。 世間百態(tài),最苦不過生死別離,求而不得;最痛不過愛恨糊涂,知己陌路。 接下來的話哽在喉嚨里。 阮重笙捂住自己的傷,在秦妃寂的注視下將血擦了個干凈。時至今日,易山歲和阮卿時之間,仍是逃不過一個癡心妄想,陰差陽錯。 那是一場崖因?qū)m的浩劫。每天看著一具具尸體被抬出那座院子,阮重笙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易山歲求而不得,偏執(zhí)成性,生殺予奪早不是值得猶豫的事。阮重笙怕易醉醉添亂,卻被告知已經(jīng)許久沒見過這個大小姐。 易山歲每天都來,來問阮重笙,夾雜著怨懟的復(fù)雜目光一次次掃過他,然后是不變的:“我想要你的血布陣?!?/br> 每一次都是以一句“不可能”結(jié)尾。 “我可以選擇自殺,凝固的血你要來也無用。畢竟我從來不在同一個地方栽第二回。” 他也萬萬沒想到,阮卿時肯把這樣一段過去□□裸扒出來,卻是為了“交代后事”“悼念此生”,然后拿到他的血,慷慨赴死。 易山歲的魔瘋終于還是吊住了他的時哥的最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