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丑
時天府。 “裴回錚,阮重笙,到底是誰的孩子?” 地上匍匐著的人慢吞吞開口:“……阿歸之子。” ……“阿歸”? 幾人面色有異,邀明月平靜道:“青衣君本名中嵌了一個‘歸’字。” 也沒有人會來問她為什么知道。 “抬起頭來,看著我。”她加重了語氣:“他的生母是誰?” 這位也曾以飛揚跋扈橫行霸道名傳九荒的蓬萊叛徒緩緩出聲:“云天都之人?!?/br> 邀明月的眼睛從每個人臉上一一掃過,視線移到落氏夫婦的面上,多停頓了一瞬,接著重新看向裴回錚,面露輕蔑:“說清楚,云天都的什么人?” 一身淋漓鮮血的裴回錚咳了半天,唇邊不知何時涌出粉色血沫,神情極其不自然:“……我不記得了。” “裴三!” 邀明月一掌擊碎交椅,白裙滑過一地碎片,在座六人個個都是九荒里的佼佼者,可捫心自問,無人可比面前這位天仙似的美人兇悍。 她走到裴回錚面前,每一步仿佛都踩在心尖上,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著他,仿佛越過幾十年光陰,看到了當年那個與青衣君形影不離的蓬萊少年,神情慢慢沉下來:“我問你,阮重笙生母,到底是誰?” 裴三抬頭看她,眼角滑過她肩頭鳳羽,慢慢笑了。 “……云天都蒔花夫人。”他笑著笑著,捂住了眼睛,“蒔、姬?!?/br> “裴三!” 落夫人起身,激動道:“若邀明月威脅你,或者你有什么苦衷,你說出來!我落風谷一定為你主持公道!” “沒有苦衷。” 裴回錚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十分平靜,與落氏夫婦的神情截然相反:“我當年就是為了阿歸的情分收養(yǎng)的他。不過今下來看,他到底流著云天都的血,不過是一頭養(yǎng)不熟的狼崽子罷了。” “故人之子?”孫良人重復了一遍,“我和你,還有什么共同的故人么?” 衛(wèi)展眉想到了什么,搖著頭笑了:“……我知道你恨我,不過這個人,你必須得見見?!?/br> 孫良人順著他視線往外看去,門庭中卻未見人影。 衛(wèi)展眉:“你來找金陵,不就是有人告訴了你我的行蹤嗎?你猜猜,他以我為餌,是想引出什么大魚?” 他眉眼一斂,瞬間想到了什么。開口:“你是說阮天縱?” 衛(wèi)展眉哈哈大笑:“你們這些人,怎么總不信那些傳說中的人既然死了,就是死絕了呢!天祖也是,蓮真也是,青衣君也是,人都死絕了,結果隨便什么似是而非的‘遺跡’都能把你們引過來!” 他是真的不怕死,頂著這個一只手就能弄死他的人充滿厭惡的目光,依舊可以笑得很得意:“你且推門仔細看看,院子里站著的,是誰?!?/br> 他揮袖一掃,看清后,血氣翻涌。 衛(wèi)展眉笑著對阮重笙遙遙道:“你別激動,她真的不會害你。相信我,你娘親特別漂亮,是她最喜歡的女人了,你可是她的孩子,易醉醉不會要你的命的!” 好皮相消磨了干凈,形銷骨立的人這樣笑著,卻是有些滲人。 被阮重笙掐住的崖因宮新主人道:“有這功夫,你不如先救我!” 現(xiàn)在這一方中庭里分作了三派人。 大門口剛剛化作小女孩軀體的易醉醉和掐著她的阮重笙,枝葉繁茂的香樟樹下抱臂沉默的天云歌,還有破敗的廂房門板前的兩個人。 阮重笙是真沒料到里面還有人,但是旋即立刻知道了這個人身份——“衛(wèi)展眉?” 被點名的衛(wèi)展眉對他又笑了笑。 阮重笙此時腦子一團亂麻,無力分辨他嘴里奇怪的話,不自覺屏住呼吸,試圖溝通:“我知道你,當年你是自愿脫離的天九荒?!?/br> 衛(wèi)展眉盯住孫良人問:“我是自愿的嗎?” 孫良人沒有回答,他的眼睛還鎖在阮重笙身上。不過衛(wèi)展眉并不在乎他是否回答:“天云歌,你確實小看了他。” 事情脫離掌握的感覺絕不太好。阮重笙繃緊了下頷。 從驕兒林到現(xiàn)在,他好像進入了什么怪圈??傆X得自己身陷一盤棋局,每一步都走在經(jīng)緯交錯之間。好像剛剛捋清了一部分,又突然踏入了另一個困局。 衛(wèi)展眉看著孫良人,對阮重笙說:“你放開易醉醉,我們好好談談?!?/br> 這絕對是阮重笙參與過最驚悚的談話。五個人分成三派對峙,每個人都各懷鬼胎,彼此皆不敢信任。 關于衛(wèi)展眉,阮重笙知道的并不多。 印象最深的就是晉重華提過,這位雖然并非出身九荒大家,卻身份特殊,是位帶著家仆進了時天府的主兒。聽說許是因為沾染了些魔修的事兒,其他人提他起來,大多諱莫如深。只曉得是個天賦很高,卻手段狠毒的人。 他看著這個蓬頭垢面站在孫良人身后的人,一時間也不知說什么。 天云歌道:“笙笙,你先放開她。” 阮重笙嗤笑一聲,人極其隨意地坐在地上,手卻始終沒有松開半分。 易醉醉咳得臉漲成了豬肝紅,這豆蔻年華模樣的小姑娘被一個身量高大許多的男子懸空拎起來,兩條小短腿在空中不停撲騰,真真怎么看怎么可憐。 天云歌看著看著居然把自己看笑了:“你不是挺憐香惜玉的?” 阮重笙:“不巧,今個兒我眼神不太好,還就是男女不分。”不過他考慮了一下,還是大發(fā)善心地讓人腳沾了點地兒——雖然手上力道更重了。 易醉醉楚楚可憐地看過來。 阮重笙細細端詳一番這副皮相,打了個寒顫:“這張臉是哪兒扒來的???我說你們魔修都這么沒品位?扒也扒個好看的吧,好丑?!?/br> 易醉醉:“……” 天云歌也重新觀察了一下這張臉,疑惑:“不丑啊,放青樓里已經(jīng)是越過你淺朱jiejie的美貌了?!?/br> 阮重笙輕哼:“這你就不懂了,有我?guī)熜种橛裨谇?,其他人對我露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表情,那都是東施效顰——除非那人能長得比我?guī)熜趾每?。不過很顯然,上天入地前后推個三千載,也沒人能與我?guī)熜肿鞅??!?/br> 天云歌饒有興致:“怎么,你還成引陽上君愛慕者了?” 阮重笙:“關你屁事。” 大概是這種嚴肅的對峙場景中,兩個主角太過于不把自己當主角,旁邊一直充當配角的孫良人反而看不下去了:“衛(wèi)展眉,你想做什么?” 原本傻笑著看戲的人莫名其妙道:“我能做什么?你隨意探勘,我確實修為盡散了呀?!?/br> 他對阮重笙說:“打個商量,放開她吧,我跟她可以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br> …… “說吧。”阮重笙道。 易醉醉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脖子上那根“狗鏈”,牽著鎖鏈的那人揚眉一笑。 “……生我的那個男人是她身邊最忠實的狗,她是我最喜歡的女人,夠說服你嗎?” “你知道當年發(fā)生了什么?” “做個交易,只要你答應,我就可以告訴你裴回錚那些人欺騙你的全部東西。當然,我也可以向你保證,青樓的所有人,包括那兩位已經(jīng)醒來的少主,不會知道。” “……”阮重笙什么時候是做賠本買賣的人,他看著衛(wèi)展眉:“我看衛(wèi)公子雖是伶牙俐齒高人之相,卻似近油盡燈枯啊。我有一丹藥,名作‘歸去來’,可替人作續(xù)命用。不知可否換取些我想知道的東西?” “……是落靈心給你的?” 阮重笙奇道:“你還認識我姑姑?” “當然是認識的……”衛(wèi)展眉抽抽噎噎地笑,指著孫良人道:“那‘歸去來’可是讓他當年跪在落靈心門前三天四夜都沒求來的寶貝!不想她居然給了你!” ……這其實不是落靈心給的,阮重笙想。 這是他來天九荒之前,裴回錚交到他手上的。彼時那不靠譜的師父隨手一扔,“啪嗒”一聲,小瓷瓶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一顆烏漆麻黑的丹藥滾了三米遠。 裴回錚看都不看,隨意道:“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就是能續(xù)個命。你且留著吧,總有用得上的時候?!?/br> 當時阮重笙用兩根手指捻起,看著上頭的泥土草屑,十分嫌棄。 早知道這么值錢,他就該在九荒找個地兒當了換寶貝! “啪——” 衛(wèi)展眉應聲捂著臉倒在地上,人卻還在笑。 打人的孫良人揪住他衣領,眼神兇惡到似乎恨不得把他剁成rou餡吞吃入腹:“衛(wèi)、展、眉!” “我沒說錯啊,當初你不就是為我求藥嗎?”他咧嘴:“誒你看,二十多年了,你當年求的藥就在這小輩身上,他還主動要給我,多有緣分!” 孫良人揪住他頭發(fā),用力往地上撞去。手背青筋畢露,力道可見一斑。 他并未用上靈力,若放在二十年前,這純粹的力道其實連衛(wèi)展眉的身子都挪動不了,可現(xiàn)在終究并非當年,他這一撞,瞬間在衛(wèi)展眉腦門上開了個口子,粘稠的血像涌泉一般往外流。 做著這樣暴行的人一字一頓:“衛(wèi)展眉,我當年真是瞎了眼!” 衛(wèi)展眉沒有求饒,他甚至還在笑:“有本事你就殺了我,正好給我一個解脫!”他哈哈大笑,指著阮重笙的眉心,“不過我死了,他也活不成!” 剛剛還在考慮要不要救個人的阮重笙猝不及防有了姓名:“……我?!” 孫良人卻毫不猶豫撞了第二回! 地上匯出一小片血河。天云歌比他更留意衛(wèi)展眉的瘋癲,眼看著衛(wèi)展眉腦髓都要飛濺出來了,連忙伸手攔住了孫良人第三下動作:“你不想他死就冷靜一點!他在故意激你!!” “——我就是要他死?!睂O良人雙目赤紅:“我要這個原本早就該死的人給為他而死的人償命!” 阮重笙已經(jīng)完全看不懂這事情發(fā)展了:“你們……” 他擰眉看了眼笑得特開心的易醉醉,心里怒罵,這都他娘的是什么瘋子!一個可以搭戲臺子的天云歌,兩個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的陌生人,還有…… 易醉醉對他道:“是不是覺得,我倒是他們里最正常的?” 阮重笙冷笑:“省省吧,就憑寺廟里那些被扒臉的姑娘,你就永遠只是個瘋婆子?!?/br> “但是我是目前最能給你好處的?!币鬃碜硇踹叮骸叭绻闶且\意,那我可以告訴你一部分你想知道的。比如你娘,比如……云天都的一些事?!?/br> 阮重笙不動聲色:“你先說?!?/br> “你松一點,我不掙扎?!币鬃碜砘顒恿艘幌虏弊?,聳肩:“你娘沒死,她現(xiàn)在正和如今的天寶都君爭位。你有個絕情又多情的族兄,引你去云天都是我和他、易山歲的共同推動。易山歲為了什么我不知道,阮卿時說是為了見你一面,利用你斷了易山歲為禍人間的路,也為給易山歲留一條活路;我嘛……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