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
“掌門師兄,師兄。” 山水亭間,玄衣都君搗鼓著手中扈月,翹著腿吊兒郎當?shù)乜粗媲皟晌?,語氣輕佻:“師伯呢?” 厲重明:“尚在閉關(guān)。” 晉重華則只是低頭品茗,似乎并不打算說話。阮重笙斜瞥了一眼,心里發(fā)笑。 易醉醉坐在他身邊,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眼珠子都要轉(zhuǎn)溜出來的模樣。阮重笙恨不得把這壞事兒的東西丟湖里一了百了,卻還是得耐住性子,留她在旁做個見證。 他傳音:“知道你沒見過蓬萊仙島湖光山色,也給我收斂一點。” 易醉醉直接冷嘲:“都君大人好氣派!” 阮重笙嘖了一聲。 當都君是個技術(shù)活兒,在易醉醉這些人面前當個有威儀的好都君更是難上加難的技術(shù)活兒。易醉醉是個瘋子,還是那種跟她弟弟大相徑庭的瘋法,怎么降就有些學問。 他這腦子還沒轉(zhuǎn)過來,易醉醉卻先行開了口:“既然都君和這兩位有話說,那我先去逛逛?!彼刂貜?fù)了一遍:“去看看我’沒見過的蓬萊仙島湖光山色‘?!?/br> 阮重笙:“……” 待她走后,阮重笙瞬間變了臉:“放她去不妨事?” “我下了禁制,也會有人跟著她?!眳栔孛魃裆兀骸爸伢?,多的我先不問,現(xiàn)在你怎么打算?” “落瀟瀟身上的追蹤符還管用么?” 厲重明頷首:“她途經(jīng)雁丘,一路到了蒼茫?!?/br> “吳家那群老頭子?” “不清楚?!眳栔孛鲹u頭,“日前我讓陸師弟先去了雁丘吳氏,傳話給吳三姐,讓她借口閉關(guān)不出,將門中事務(wù)全數(shù)交給族中叔伯。中間有些波折,但她還是照做了?!?/br> 阮重笙出事的時候,吳千秋正在忙于繼任大典,在刻意隱瞞下對此事一無所知。知曉已經(jīng)是塵埃落定之后。 說來實在可悲,吳氏藏污納垢遠超外人所料,整個雁丘真說得上還有點仙門風骨的,當真僅她一人了。 阮重笙搖了搖頭,同樣一臉凝重:“我在憂心一件事。” 厲重明了然:“……黍離?” “對。蒔姬和黍離本是深仇大恨,她也絕不是顧念那點骨rou親情的人。我當初不能擊殺黍離,是因為我身中游絲,也不能讓他們察覺我體內(nèi)還有扈陽封住的九荒靈氣。而蒔姬不讓我殺,我最初以為是黍離身份所致,但后來……” 他沉吟片刻,換了穩(wěn)妥的說法:“我只能說,她對我并不放心,可能是想用黍離給自己留一條后路,或者說給我留一個后患?!?/br> 至于這個后路怎么個留法,他目前實在猜不到。而蒔姬當初執(zhí)意留黍離性命的原因,他也說不清楚。 老神入定的引陽上君擱下茶盞,睜開雙眸:“來了。” “蒼茫?!” 晉重華搖頭,“橫川?!?/br> 就在剛才,原本該赴往上陽的蕭倚雪轉(zhuǎn)道去了橫川。上陽慕容氏多性情溫和,橫川卻多好戰(zhàn)之輩,現(xiàn)下兩相交戰(zhàn),難舍難分。 “……鳳鳳如何了?” 引陽上君手執(zhí)靈符,淡淡一笑:“上陽與橫川素有往來,兩位少主焦不離孟。” 阮重笙愣?。骸皫熜衷缬蓄A(yù)料?” “我只是在那日走后,于東六荒里分別設(shè)了一道靈障以作通訊?!币柹暇S系九荒結(jié)界多年,做起這樣的事自然得心應(yīng)手,分毫不驚動旁人,“蕭倚雪和你離心離德,只效忠于蒔花夫人,必然會有二心,蒔花夫人與他皆非善類,這只是以備不時之需?!?/br> 他將靈符焚于掌心,微微一笑:“只是他們這出挑撥離間,用得太過拙劣。” 世家名門正經(jīng)養(yǎng)出來的繼承人,縱然會有沖動浮躁的時候,卻并非傻子,許多話、許多事也不需說明,只一點就通。 晉重華悠悠然道:“我也意外,這兩荒是難得的干凈?!?/br> “……我以為高塍和鳳鳳腦子會不夠用呢?!比钪伢相洁?。 引陽上君含笑遞去一眼:“我已提點過。” 高塍這人謹小慎微,修為不高,既不如嫡兄穩(wěn)重,也不似嫡妹活潑,修為天賦皆不盡如人意,但正是這份求穩(wěn)求妥最為可貴。 師兄弟三人說了許久,互相通完氣,終于短暫地放了放心,阮重笙也有了多余心力:“說起來……咱們師妹的事,怎么樣了?” 厲重月…… 厲重明共晉重華對視一眼,同樣嘆了一聲。 其實阮重笙有一點騙了所有人,他并不是打算不管他師妹和魯大瑜的事。恰恰相反,這一局里最大的變數(shù),就在于厲重月。 衛(wèi)展眉之死是他自己求來的,阮重笙明白他的想法,也不覺得自己欠了他什么。但厲重月這一檔子事,從頭到尾,他都是萬萬沒想到。他反復(fù)推測過,這里面沒有任何人動手腳的痕跡,真的只能用一個玄之又玄的“緣分”來做解釋。 厲重月這丫頭確實任性驕縱,但她是蓬萊精心養(yǎng)出來的小師妹,她有自己的堅持和傲骨,敢愛敢恨,或許有一時困惑,但不是個傻子。 她和魯大瑜的緣分太突然,魯大瑜的死也太意外。這姑娘平生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就眼眼睜睜看著那人間接因自己而死,個中滋味,不用深想也能體會一二。 “……她現(xiàn)在還是沒能走出來?!眳栔孛鲊@息:“尤其是在知道她取的那滴血導(dǎo)致你墮魔之后?!?/br> “……”阮重笙怔怔道:“你們沒告訴她?” “此事是絕密,若非重華從天云歌嘴里逼問出來,連他也該是不知情的。” “這丫頭年紀尚幼,接二連三……” “她如今終日守在魯大瑜棺前,閉門不出,誰也不見?!?/br> 厲重明道:“她已近走火入魔,可師尊攔住了我們,他說,阿月是個聰明的姑娘。” ——“阿月天資聰穎,這是她自己該靠自己跨過去的檻”。 阮重笙:“這未免過于荒謬了些!若她真因此走火入魔,云天都也沒法子救她!” 厲重明簡單解釋了一下,阮重笙還是不可置信:“我是我,她是她,這丫頭……” 說到后面,又說不出下文來了。他并非不知其中用意,但厲重月到底是個姑娘,逼她自己挺過來,實在太過狠心。 “……師尊氣她,卻也憐她,他如今閉關(guān)也與此有關(guān)?!眳栔孛髡Z焉不詳?shù)匕矒崃藥拙?,“重笙,我問你一句,對于那個東西,你有幾分把握?” 阮重笙沉吟半晌:“……端看一人?!?/br> 蓬萊仙門三山九峰八十一院,這一代嫡系親傳里唯一一個女徒,小師妹厲重月一人占了一個院落,獨居滄來峰間。 重重禁制間,黃裙姑娘跪守一座黑棺前,發(fā)絲披散,面容憔悴。身后忽有一陣風過,她頓時直起身子,厲喝:“什么人!” 易醉醉咧嘴一笑:“來見識蓬萊仙門湖光山色?!?/br> 法陣之間烏云蔽日不見曦月,莫說什么湖光山色,一只會飛的鳥都瞧不見,厲重月冷冷地看著她,“魔修?” “別說這么難聽,我是好心好意來幫你?!币鬃碜硎┦┤蛔叩剿磉叄痈吲R下看著棺材里閉目的人,只一眼便笑了:“這人有救?!?/br> 厲重月倏忽抬頭,“什么意思?!” “你現(xiàn)在也知道了,落風谷那對夫婦早已被邪魔外道吞噬心智,對云天都各類術(shù)法,知道的也不過皮毛?!币鬃碜矶自谒磉?,雙手捧起厲重月的臉,細細打量,“但是我不一樣,我是崖因?qū)m的人,我能救他?!灰愦饝?yīng)我一件事。” 四周陰翳籠罩,厲重月的眼神,慢慢變了。 “想通了?” 蒼茫天域殿前,十八位長老齊聚,或站或立,神色各有不同,卻同樣透露著驚訝:“你如何勸動的他?” 天云歌跪在他們身前,額頭貼地,“不知?!?/br> “不知?!”其中一位脾氣暴戾的當即袖風掃來,在他頭上開了個血窟窿,又旋即被另一位長老攔下,人猶是憤懣:“我特意讓你去見他,你就帶回來個‘不知’?!” “好了,圣子這人一向孤高自傲,天云歌有多少斤兩,你我還不知道么?!边@位長老疑惑地看著他,“但為何你一去他便應(yīng)了?” “并非我一去便得他相應(yīng),是他自己想通了一些要害。”天云歌面不改色,甚至連身上的傷都沒看一眼,語氣平淡:“他身為蒼茫圣子,未來的蒼茫之主,理所應(yīng)當為蒼茫的未來不惜一切代價。他此刻自視清高,于長遠絕無好處。我想他大概也是明白這一點,才答應(yīng)了這個要求?!?/br> 有人嗤笑:“天云嵐這人自傲了半輩子,該屈服的時候,還是得屈服啊?!?/br> 旁側(cè)一位長老卻蹙起眉頭:“這不似他的做派?!?/br> “挑斷他手筋腳筋,封住周身靈氣,鎖在雪山崖壁上多日,大羅神仙都該低頭了。” “天云嵐為人一向……” …… 爭執(zhí)不休間,天云歌只是重新跪在地上,低下頭顱,嘴角卻微微一翹。 最終站在他面前的,就是當年親自將他從金陵帶回云天都的那位長老:“去吧?!?/br> 天云歌重重一叩,轉(zhuǎn)身離開。也是轉(zhuǎn)過去的一瞬間,卑微惶恐的表情瞬間變幻,陰毒之色在眼中蔓延。 “一群蠢貨?!彼米煨洼p飄飄說了句話,然后笑彎了眼。 ……天道輪回,終有時啊。 身后一道目光,送他離開。 ※※※※※※※※※※※※※※※※※※※※ 馬上就要完結(ji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