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47
位于底層員工甲板的衛(wèi)生間又擁擠又狹窄,頭頂那只燈泡岌岌可危地閃了又閃。自衛(wèi)隊啪地一聲打開門,提著伊萬的領(lǐng)口把他扔了進去,然后啪得一聲又把門猛地關(guān)上,震下了幾抹飄蕩的石灰粉。 “喂!肖恩沒說讓我打掃這個廁所!”伊萬不死心地錘了幾下門,“我跟你們有仇嗎?以公濟私這種行為是不對的啊,兄弟!” 坐在洗漱臺上的羅斯用飄蕩在空中的那只腳踢了踢他的背:“你嚷嚷什么?他們已經(jīng)鎖了門走了?!?/br> “我們要在這里呆多久?”伊萬抱著頭苦悶地問。 “我想想?,”羅斯扳著指頭算,“應(yīng)該要呆到肖恩滿意為止?!?/br> “那是多久?” “如果只有你一個人,估計一天他就心疼得不得了了;但現(xiàn)在既然有我,那就起碼得有個三四天了。你知道,他討厭我,看到我就想讓我滾出去?!?/br> 伊萬欲哭無淚。 “別干瞪眼睛了,要不是你不讓我說出去,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歸根結(jié)底這是你的錯,”羅斯又用腳踢了踢伊萬的肩,“去吧,刷干凈一點,要是又惹得你龜毛哥哥不高興了,說不定返航前我們倆都出不去。” 伊萬轉(zhuǎn)過身:“為什么你坐得這么穩(wěn)?” “因為我是受你連累?!绷_斯露出一個無可指摘的笑容。 原來肖恩的脾氣很暴躁,總是要和mama三番五次的吹鼻子瞪眼睛。但這幾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齡漸長的原因,他變得越來越修身養(yǎng)性,總是瞇著眼睛,好像一只打盹的獅子,以至于伊萬快忘了他生氣時是什么樣子。這一次,表面上看肖恩好像沒什么脾氣,但實際上他暗地里不知道有多么火大,伊萬一邊坐在小馬扎上唰馬桶,一邊悲憤地想到,早知道告訴他就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羅斯的聲音在他身后問道:“你還好嗎?” “我很好啊。” “那為什么你的臉這么白?” “有嗎?”伊萬一愣,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然后被突如其來的冰涼觸感激得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看了眼手,手指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了,透明的冰涼液體順著手掌的紋路向下滑動,懸至空中,最后落在了瓷磚地面。 見狀,羅斯挺直了腰,皺起眉毛:“昨天晚上睡覺沒蓋被子?還是亂吃了什么東西?你看起來和死人一個樣?!?/br> “我...” 伊萬撐著墻,勉勉強強想站起來,但剛一用力,一種突然而至的無力感便從四肢侵入他的身體。就仿佛精神力量在那瞬間被抽空一般,他猛地跌倒在,撞翻了一邊的小馬扎。 瓷磚的地面很涼,涼的年輕人渾身發(fā)抖。恍惚中,他感覺羅斯撐開他的瞳孔,然后用手背感受了一下他額頭的溫度,最后伏在他耳邊說道:“伊萬,我去叫醫(yī)生,你不要亂動?!?/br> 伊萬還沒來得及應(yīng)一聲,羅斯的腳步就消失在了門外。躺在地上,他眼前一片密密麻麻星光一樣的閃光,糊糊涂涂地用手臂撐起身,然后摩挲著抱住馬桶,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聲腳步停在了他身后。 “肖恩...你怎么來得這么晚...好冷,我好冷...”伊萬一邊嘟囔一邊抱住膝蓋,打了個寒顫。 無聲無息地,一具軀體貼在了他的后背。 很冰很涼,對于伊萬來說就好像大冬天的跳進了冰浴一樣,讓他渾身一激靈。緊接著,他模模糊糊地感覺有東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比人類的手臂粗一些,重一些,硬一些,仿佛上面長滿了硬得扎人的黑毛...... 不能回頭。 千萬不能回頭。 伊萬的知覺這么告訴他。 耳邊響起窸窸窣窣的,還有“咯噠咯噠”的響聲。 然后一雙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一雙手臂挨上他的腰,又有一雙手臂爬上他的腿,最后,一雙手臂護住了他的小腹——他低下頭定睛一看,那哪是什么手臂。 明明是長滿剛毛的蜘蛛腿。 伊萬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心想再這么忍下去,他就要成為某個不知名外星生物的盤中餐了。不等心里做出下一步計劃,他猛地一翻身,脫出蜘蛛腿的懷抱,然后向上用力躍起,好像是一只靈巧的豹子。 隨后,轟的一聲。 伊萬把它撲倒在地,手指緊緊捏著它的脖頸,兩人滾做一團壓垮了一連串的隔間。 這個時候,年輕人才有精力看清楚被他壓在身下的到底是什么東西。身穿人類的裙子,沒有手臂,八條張牙舞爪的蜘蛛腿刺破了鮮艷的布料,可以看見破縫下蠕動著的蟲肢類身體。它有人類的頭顱,梳著小姑娘的馬尾辮,但整張臉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黑豆大小的眼睛,沒有眼白,只有擁擠的眼珠。盡管如此,伊萬依舊覺得這張臉熟悉得可怕。 “我去...”他忍不住說了一句臟話,然后懷疑地試探道,“瑪麗?” “她已經(jīng)死了?!爆旣悘澢淖齑?jīng)]有動作,一段器官共振一般難聽的嘶啞聲音從她的腹腔出傳了出來。 伊萬劇烈地喘了幾口氣,手指捏得更緊了,窒息讓瑪麗張開嘴,露出里面一圈一圈的鋸齒,幾百只黑乎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你殺了她?” “不,她的靈魂已經(jīng)死了,我只是幫她解脫了□□的桎梏,”瑪麗的聲音如同碎片一樣沙啞,嗓子里就好像被人灌進了幾斤沙爍,“她是自愿接受得我?!?/br> 伊萬心里一激靈:“你是她的羊羔?” “是的,但真正的羊羔另有其人。” “是誰?” “它馬上就會降臨?!?/br> 伊萬隱約覺得他抓住了某一個答案的尾巴,但因為周圍太黑,一不留神之下答案便從他的指縫間溜了出去。那個答案依舊離他很近,但他始終在迷霧里徘徊,無法邁出正確的一步,反而離它越來越遠。 “我警告你,別賣關(guān)子,”伊萬居高臨下的頭腦昏漲道,“你到底是哪種生物?誰派你來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瑪麗的蜘蛛腿動了一下,腿尖翹在瓷磚地板上,發(fā)出了幾聲“咯噠咯噠”的輕響。 半響,她緩慢地發(fā)出聲音:“我...要解放你?!?/br> “什么?”伊萬一臉莫名其妙。 然而還沒等他理解她的話,只聽見一聲“噗嗤”的插進□□里的輕響。 瑪麗那鋒利的蜘蛛腿閃耀著光,以畸形的姿勢,從伊萬后背直直插進他的腹部。 “別怪我,我這是在救你。當(dāng)時你背叛了我們,現(xiàn)在我不會再給你那樣的機會?!?/br> 那條鋒利的蟲腿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又猛地向前插入。 伊萬天旋地轉(zhuǎn)地勉強穩(wěn)住身體,喉嚨管里涌上了guntang的血腥味。 他感覺到生命力在飛速的流逝,似乎腹部的那個不斷噴涌出鮮血的大洞斬斷了他與自己重要之物的鏈接。 那個東西不想離開,它還在努力掙扎,屬于它的強烈收縮與怨恨憤怒充斥在他冰冷的血管里,矛盾的情感糾結(jié)交織在一起,巨大的沖擊讓年輕人的身體仿佛天幕下的一片葉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向上逆行,卻又在下一秒被狂風(fēng)暴雨拍打至泥濘的深處。 冷靜,還有希望。 伊萬咬緊牙齒。 只要把它殺了,走出這里,醫(yī)療艙就可以縫合腹部的傷口。 冷靜,冷靜,他對自己說道,想想看有沒有什么遺漏的東西。 伊萬捂著染黑了軍服的傷口,看向暴露出胸膛的瑪麗。 然后,他從褲兜里掏出那把鋒利的匕首,雙手握住匕把,寒光一閃—— 瑪麗有些驚訝:“祂竟然已經(jīng)把赫格拉之刃給你了。” ——而伊萬狠狠地將匕首插進了瑪麗的rou.體里。 這把刀真的極其鋒利,他沒有遇到任何阻力,就讓匕尖觸到了冰涼的瓷磚地板上。瑪麗的身體一震,臉上說不出是什么表情,有驚訝,有遺憾,還有懊惱。 人面蜘蛛的蟲腿用力地向空中彈了幾下,貫穿伊萬腹部的那一只兇器也因為沒有力量的支撐,順勢滑了出去。 伊萬掙扎著翻滾到了一邊。 “...為什么...要這樣反抗?” 年輕人破口大罵:“因為你他媽想殺了我!” “不管你再這么掙扎,你是不可能和祂在一起的...” “和誰在一起?” 瑪麗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問題一樣,自顧自地說:“那是古神沉睡之前的詛咒,那就是世界的意愿?!?/br> “誰的詛咒?” 極其緩慢地朝伊萬笑了一下,她有些無力地閉上了密密麻麻的眼睛,無數(shù)微彎的弧度慢慢消失于平滑,只剩下白皙的肌膚:“你...為什么總是這么的執(zhí)迷不悟呢?” “你在說什么?”伊萬無法理解地抓住她的領(lǐng)口。 但他的問題來得有點晚了。 躺在混合著兩人血液的紅色泊池中,瑪麗的蟲腿消失了,肢節(jié)也消失了,鋒利的剛毛也消失了,只剩下穿著洇紅睡衣的人類瑪麗。 她閉著眼睛,紅玫瑰一樣耀眼的鮮血從胸口噴涌而出,那一把閃閃發(fā)光的匕首插在她的胸脯上,仿佛一只吸滿了力量的紅蝶,收攏大紅斑紋的翅膀,翩翩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