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看過之后，指出幾處之后，沈陵又做了修正。

    *

    “孝原，坐，不必多禮，淮南府可還習慣嗎？”

    氤氳的茶香氣混合著木炭的味道，沈陵時常會來給金大人匯報，如今也算是這兒的常客，笑著說道：“淮南府同建康府多有相似，都很習慣，大人，這是這些日子的案錄，請您過目。”

    金大人舒展了一下，翻開沈陵遞上來的冊子，說實話有這個副手以后，他如今就像致仕了一般，沈陵呈上來的都非常規(guī)整，也沒有啰哩啰嗦的東西，他一目十行過了一遍就大概清楚了。

    金大人舒心地輕輕舒了口氣，道：“孝原，你啊，沒必要這樣辛苦，你辦事情我很放心。都很妥帖，聽下面官吏說你事事躬親日日當值，你雖年輕，但也不能這么勞累?！?/br>
    沈陵道：“謝大人關(guān)心，下官會注意的，不過為大人分憂，本來就是本官的職責。大人，您看下官呈上來的公文可清楚？”

    金大人以為他有些仿徨，想想他這般年輕，又是頭一回做地方官，也難免擔心自己做不好，再聯(lián)系這段時日的舉動，都有了理由。作為長者，金大人對這么年輕有為的后輩也是多了幾分寬容和欣賞的，沈陵的年紀和他孫兒差不多，可人家都已經(jīng)做一方父母官了，自家那幾個最好的也才是舉人，明明沈陵的起點更低。

    “你做的可比下面那些好上不少，本官看了很清楚，理得很規(guī)整，本官想找哪一份，在這邊翻一翻就是了。你這么用心，本官很欣慰，你老師沒夸錯。”金大人毫不吝嗇地給予高度贊揚。

    沈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大人過獎了，大人，下官近日想了一想，下面官員呈上來的公文樣式不一，各類書寫規(guī)矩不同，呈上來以后，如果有些地方不清晰還得返回去令其補充，實在是有些麻煩，下官就在想，不若我們規(guī)整了這些樣式，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每一類都歸類為一個樣式......”

    沈陵呈上一個長而扁的木盒，側(cè)面的木板向上推，沈陵把里面的紙張都取出來，這是他自己做的文件盒，帶來帶去也方便。

    金大人凝神聽著，接過他遞上來的樣本，一邊看一邊聽他講，手指不自覺地輕扣桌面。

    沈陵差不多解說完，就默默等金大人看完，悄悄觀察金大人的神態(tài)。

    金大人開口道：“孝原，你是想全府上下都用這一套樣式？不過如何向下推行，有點麻煩?！?/br>
    “是，大人高見。大人您想，下面的文書呈到我們這兒，我們過審已經(jīng)有些麻煩，中樞院的大人們還有皇上每日好看那么多折子，但如果我們整齊劃一，比如下官做的案錄，從記錄開始便規(guī)整好，記錄好過后辦事人署名畫押，這樣權(quán)責也好區(qū)分，辦事人也會更加用心，最后分門別類遞上來，交由下官過審時，只需看關(guān)鍵的部分。推行之事，本官稍稍想過，可能不太完善，可先把這樣式印刷成冊，令下面官員皆用我們印刷出來的冊子填制，這樣一冊一冊，實則更好分類.......”

    沈陵見金大人沒有反對之色，話語也漸漸多了起來。

    金大人不住地點頭，心中也有了成算，道：“這是一個法子，更直接一些，派人下去指導一下更為清楚?！?/br>
    聽他這么說，沈陵便知十拿九穩(wěn)了，笑著說道：“下官經(jīng)驗少，對下面也不是太熟悉?！?/br>
    “已經(jīng)很不錯了，孝原，這事情雖小，但一定是你花了時間鉆研的，這事就由你發(fā)令。”

    沈陵道：“下官遵命。”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金大人談起自家不成器的幾個孫兒，透露出想要他指點的意思，沈陵表示隨時可以找他。

    喝了一肚子好茶，沈陵準備走了，剛走兩步，金大人喊住他。

    “孝原啊，你這盒子要不給我了？”

    第107章 107

    沈陵送了幾個文件盒給金大人, 他也挺無奈的, 每次這種他覺得很粗糙簡陋的東西，時常有人向他要。

    古代文人基本上都挺“文藝”或者說“詩意”，器皿用具都很精巧, 像有些器皿叫什么冰彩綠釉什么的, 名字沈陵念都念不出來，他對這些東西就很淡泊，對他來說杯子就是喝茶的，好看的就是賞心悅目一點, 也不能喝得香一點。

    而且他還不喜歡刷漆和雕花, 不是用來送人的, 都做得很簡陋。

    還好他做得多，覺得這種東西用得到的地方多。

    回去之后, 沈陵寫了自己上任后第一個命令，他命官造坊把這些樣式都印刷成冊, 這樣下面的官員只需填入內(nèi)容，基層的官員文化修養(yǎng)著實不高, 每次寫出來的東西沈陵都很頭疼，這樣規(guī)定寫什么, 也不懂擔心他們寫得五花八門。

    不過推行一個新的政策都是比較困難的，他這樣做等于把整個辦公系統(tǒng)規(guī)整了一遍, 即便他現(xiàn)在為下面考慮得這么周全, 印刷好還派專人去指導, 但真正實行的時候還是比較困難的, 誰都喜歡用慣了的東西，因為這樣省力。

    所以沈陵在設計的時候，增強各個部門的聯(lián)系，而上面也需要卡著，必須嚴格，不符合就要打回去重新寫，這樣以來下面的人就不得不按照規(guī)矩來。

    沈陵不打算這么急，和金大人商量了一下，請下面的幾位縣令一道商議，別看這些縣官職位比他們低，一旦他們陽奉陰違，上面也拿他們沒辦法。

    也好在這事情不涉及誰的利益，他上任前老師岳父都和他說清楚的，做事情要考慮考慮有沒有牽扯到誰的利益，一旦牽扯到誰的利益，就會很難辦。這也是為什么，沈陵目前只敢從小處入手，他根基不穩(wěn)，也很難讓人信服。

    這件事情說難不難，反正勞煩的永遠是下面的人。

    下面的縣官也希望和這個新來的通判交上幾分好，除開是上司不說，大家都是同僚，難免以后還要打交道，如今又沒有利益沖突，誰不希望和和氣氣的。

    沈陵說道：“還望各位大人不要嫌勞煩，此次規(guī)整我們淮南府上上下下的公文，彰顯我們淮南府上下一心，團結(jié)一致的品格，本官在中樞院做編修時，大人們一日要審閱上百折子、公文，我們做下屬也應為大人們分憂?！?/br>
    沈陵思來想去，用上面來威懾一下這些縣官應該有些成效，不少縣官都是有投靠門路的。

    “大人英明，能想出如此妙計。圣上日理萬機，我等在地方只能打理好一方，為圣上分憂。大人們想此好法子，下官自當鼎力相助?！焙徒鸫笕岁P(guān)系好的曾縣令立即站起來說道。

    立即就有人附和了起來，好話一句接著一句，沈陵舒了口氣，目前看來還算順利，如今就要看向下執(zhí)行的力度了。

    命令下達之后，沈陵之前一直讓韓文書培訓幾個人的，打算派人下去指導他們?nèi)绾问褂眠@些冊子，他給丁文書按了個職位，讓他負責下面的工作。

    雖說他不喜歡丁文書的工作效率以及工作質(zhì)量，但畢竟他沒做錯什么事，只是不適合留在他這邊了。倒不若給他換個職位，他能言善道，倒是適合出去打交道。

    其次就是那句話，小鬼難纏。沈陵好好地打發(fā)他，他也高興，沈陵讓他當了個小領(lǐng)導，他自認為升了個小官，還覺得是自己馬屁拍到位了。

    沈陵也不打算再加文書，韓文書已經(jīng)夠用了。

    接下來沈陵只要看下面呈上來的文書就可以了，推行之后，最直觀的感受就是那個案錄看上去省力多了，他過目的時候快速掃一遍就可以了，然后就可以規(guī)整入檔。

    實行的第一個月，已經(jīng)出來了成效，只要是呈上來的基本上都沒問題，但具體下面的執(zhí)行情況，沈陵打算親自下去看一看。

    當然他也不會突擊檢查，會提前給當?shù)乜h令寫信，他要擺出一個態(tài)度，讓他們知道他的重視，等形成了習慣，也就不用再cao心了。

    十一月之后，淮南府也下雪了，淮南府一年也就下這么幾回雪，偶爾有一場雪能堆起來，沈陵從下面的鳳臺造訪回來，恰好就碰上了大雪，還好當時已經(jīng)快到府城了。

    家里看著外面的雪都快急死了，小廝一個勁在外頭遠望，看到沈陵，把大門一開沖著屋里頭喊：“老爺回來了！”

    沈陵也被凍得不行，外面的蓑衣也擋不住多少風雪，外衣還是沾濕了。

    進屋子的時候身上都帶著一股寒氣，沈陵在門口剁了幾下，抖掉身上的雪珠子，文以苓遞上大巾子，方氏忙讓下人把準備好的驅(qū)寒湯端上來。

    沈陵一口氣喝了兩碗，才覺得暖和一點。

    沈全道：“別人做官都是舒舒服服的，哪像你這樣的，這么冷的天還跑那么遠的地方，這么大的雪，你再不回來我們都要出去找你了?！?/br>
    沈陵知道他們肯定很著急，因為他每次出去時都會說好歸程，沒有什么意外他也會按照計劃來，很是抱歉：“今年肯定不再出去了，這不恰好碰上了風雪，還好離得近了，能找得到方向?！?/br>
    文以苓想想也是驚險，道：“夫君，你何必事事躬親，這樣你多累啊?！?/br>
    “在其位謀其事，正好我也是看看下面的情況，我對淮南府還不了解，直接去當?shù)乜匆豢醋詈?。好了好了，以后這個時節(jié)我會少出去的，今年肯定不會再出去了?！?/br>
    方氏看他身上還有水漬，心疼道：“快去換身衣裳，這一路得多冷啊，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年年這些日子一直問你，如今睡著呢，一會兒睡醒了，估計得開心了?！?/br>
    沈陵想到兒子，又覺動力十足，泡了個熱水澡，渾身都舒活了，文以苓讓下人多點了幾個炭盆，屋子里暖融融的。

    沈陵進來的時候，胖兒子已經(jīng)在床上等他了，還在問：“爹爹呢？爹爹？”

    年年說話越來利索了，見到沈陵，興奮得蹦下床：“爹！爹！”

    沈陵蹲下來，接住這個小rou炮，抱起來沉甸甸的，他被養(yǎng)得很好，臉上rou嘟嘟的，剛吃輔食的時候?qū)τ行┦澄锏慕邮芏炔桓?，一周歲過后，沈陵讓文以苓慢慢給他斷奶，一點點減少喝奶的次數(shù)，現(xiàn)在吃的東西越來越多。

    沈陵抱著他往里頭走，道：“年年最近乖不乖？”

    “乖！年年乖！”小家伙挺起小胸膛，“年年，制己吃飯飯，嗯，積木，放，放?！?/br>
    文以苓解說道：“你不在的這幾天，他會自己拿勺子吃了，還收拾自己的積木?！?/br>
    沈陵不希望總是給他喂飯，老人喂飯就是他能吃一口就開行得不行，好似孩子吃飯為了別人似的。吃飯前圍個圍兜，沈陵給他做了個寶寶椅，坐寶寶椅里自己吃就行了。實行起來稍微有些困難，因為他不是一直在家里的，又有老人。

    沈陵毫不吝嗇地在他臉上親一口，夸贊道：“年年真乖?！?/br>
    年年露出小米牙，他如今牙齒長得很不錯了，長牙開始，沈陵就讓文以苓每天用小毛刷刷刷牙，年年一開始很排斥，后來每天沈陵和文以苓輪流帶著他刷牙，這個年齡段孩子的模范意識很強，父母總是榜樣。

    沈陵帶他玩了一會兒積木，最近一段時間他一直在外頭走訪，都顧不上他，等過了這一段時間，是該好好陪陪他，再給他多做一點玩具。他自己吃飯了，要不給他做套小餐具吧，木勺子不容易碎，還能刻個他喜愛的動物，筷子也做雙小的。

    之前給他做的那幾本小人書都要翻爛了，他又大了點，其實也應該跟上，這般想下去真是沒完沒了了，沈陵趕緊打住。即便比起這個時代許多孩子，年年在教育玩樂上應該是好很多，但沈陵永遠都覺得不夠。

    休息了一晚上，沈陵開始整理這些日子記錄的情況，此次去鳳臺縣路過了八公山，他順路去看了一下，八公山原本應是名跡，而如今荒涼得不行，根據(jù)古今歷史，以及去看過的情況，那座山應該是沒有煤礦。

    沈陵根據(jù)自己所記錄的，分析每個縣的優(yōu)劣勢，八公山實際上可以好好用起來，這個地方在以往作戰(zhàn)時是個戰(zhàn)略要地，八公山盛產(chǎn)紫金硯，奈何如今紫金硯的石源少了，自然也就沒有了。

    鳳臺縣算是淮南府偏遠的縣，那邊就在淮河的上面，毗鄰阜陽府，去那邊下面有好幾座山，沈陵去的時候是坐船，回來的時候騎馬。水路更方便，陸路基本上不怎么通，這是一個問題。

    沈陵特地去那邊是因為他懷疑那邊有煤礦，事實證明，可能的確有，如果真的有開采條件，這邊有毗鄰淮河，運送出來還很方便。

    他如今也只是大概了解了一下情況，因地制宜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臨近年關(guān)，各地都要開始上報，沈陵和金大人都忙碌了起來，除了給上面獻東西，還要整理這一年的情況。

    今年年底，圣上愈發(fā)喜怒不定，幾個中樞大臣也沒少挨罵，劉公公聽到里頭的怒吼，頭又低了幾分。

    “你們瞧瞧，這都是寫什么東西！朕不想看，長篇大論，朕想看的是這些嗎！難不成朕是養(yǎng)了一幫廢物?！?/br>
    “皇上息怒，是臣等無能！”大臣們?nèi)脊蛄讼聛怼?/br>
    圣上冷笑：“除了這句話還有沒有別的話了！朕要的是對策，你們瞧瞧淮南府遞上來的，朕瞧著就舒服，多好啊，地方官都知道要為朕分憂，都給朕瞧瞧！”

    圣上手一揮，幾本冊子砸了下來。

    一本書恰好砸在宋奇的面前，攤開來了，那一頁記錄著今年的田賦，某縣某鎮(zhèn)某村，多少銀清清楚楚，最后來個共計，宋奇大著膽子翻了一翻，這本冊子規(guī)制都是一個樣式的，記錄工整。

    他瞧了瞧旁邊，想看看旁邊幾本，淮南府的知府是誰？未曾聽說過他的賢名，竟藏得如此之深！

    第108章 108

    宋奇一身大汗從宮里出來, 被冷風一吹，背后一涼，大腦也冷靜了下來, 圣上今年愈發(fā)喜怒不定，按照年歲，也是大期將至, 必須得更加小心。

    上了馬車, 仆人給他遞上暖爐和姜茶, 宋奇抿了一口就不愿多喝, 靠在馬車壁上閉目養(yǎng)神, 忽然道：“去查一查淮南府, 把淮南府官員的生平都找出來, 再去看看淮南府最近發(fā)生了什么?！?/br>
    “大人，如今臨近年關(guān), 道路不暢, 怕是要等一段時日?！逼腿擞^察他的臉色。

    宋奇微微頷首：“無妨。”

    馬車駛出紫禁城, 一路上寂靜得很, 路過茶館的時候, 隱隱約約還有幾聲寂寥的說書聲，猛地一聲驚堂木, 馬嘶鳴了一聲。

    宋奇睜開眼睛，撩開了一點簾子, 越來越黑了啊......

    *

    年底沈陵收到了湯鳴則的信, 說了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 沈陵根據(jù)他們的暗號，找出了隱藏信息，果然今年京城的形勢一下子就嚴峻了，參照歷史，新皇登基前絕對會是一場腥風血雨。

    幾位皇子之間的斗爭、新舊權(quán)利之間的較量，圣上今年對太子亦是斥責了好幾次，如今還命太子閉門思過，不管是太子一系的還是三皇子四皇子一系的，都被貶謫了好幾個，朝中局勢愈發(fā)撲朔迷離。

    沈陵如今遠離了權(quán)勢的漩渦，這些紛爭對他的影響不大，但他還是要了解一下京城的狀況，以防萬一。

    年底封筆前，淮南府的上上下下基本上都統(tǒng)一了公文樣式，沈陵對執(zhí)行力度比較不錯的縣進行嘉，能不能穩(wěn)定下來就看明年，明年一年下來就有成效了，遞上來清一色的樣式，沈陵想想就覺得舒服。

    確定新年期間守值的人，新年期望可不要出岔子，金大人灑脫，過年期間打算出城玩。地方官不得隨意出任職的境內(nèi)，但在境內(nèi)就是隨意了，按個視察的名號，四處走動都可以。

    沈陵就留下來守城，沒個長官鎮(zhèn)守，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不好了。都說他太謹慎了，可能和他上一世的職業(yè)也有關(guān)系，一個實驗可能因為一個小失誤就重新來過，想想上輩子就因為一個實驗失誤，把自己炸到了古代，代價太大。而且這么多年的經(jīng)驗也告訴他，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們家第一年在淮南府過年，也沒什么親友，沈全和方氏可以回建康府走走親戚，老家那邊也寫信來說，覺得他們在淮南府冷清，讓世敏幾個去淮南府給他們拜年。

    沈陵一想也是好，正好可以檢查幾位侄兒的功課，淮南府和建康府也不遠，讓他們時常過來也可以。

    明年過年沈陵打算向朝廷申請一下回鄉(xiāng)，他離得近，又這么多年未回鄉(xiāng)，沈陵用爺爺奶奶高齡為由應該是比較好申請的。今年是第一年上任，也來不及申請了。

    大郎二郎帶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到淮南府給他們拜年，除了世敏，還有世禎、世駿，世禎是二郎的孩子今年十歲了，世駿是大郎的次子，今年八歲，其他的小孩子比較小，就沒有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