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據(jù)飛快地撲了過去：“阿母，我今天玩得很開心。”

    張賀也行禮道：“見過中宮。”

    “無須多禮?！毙l(wèi)子夫制止了張賀一本正經(jīng)的行禮，“小孩子正是玩鬧的時候，椒房殿是據(jù)兒一直居住的地方，在這里可以比宮里其他地方更放松點，我以前沒進宮一大家子擠在一個小院子里的時候，那些小孩子們才叫熱鬧，尤其是霍去病，簡直無法無天了?！?/br>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有著一絲對往事的眷戀，不知道是對無法再重復的過去的感嘆，還是別的什么：“現(xiàn)在宮里孩子少，平時總覺得安靜了點，把據(jù)兒都悶成個沒脾氣的了?！?/br>
    “阿母?！眲?jù)依偎在衛(wèi)子夫懷里撒著嬌，“你能不能少說我兩句，孩兒現(xiàn)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好好，據(jù)兒最棒了?！毙l(wèi)子夫馬上毫無原則地哄著。

    張賀靜靜地在旁邊看著這對整個大漢朝最尊貴的母子，此時看起來也和閭里那些尋常人家的母子沒什么不同，如果沒有最后的巫蠱之禍，衛(wèi)子夫應該能微笑著見證她的孫子和曾孫出生，并且在這些小輩的環(huán)繞中安詳而放心的去世。

    雖然已經(jīng)重生很久了，但此時張賀還能回憶起劉據(jù)聽到母親死訊時那種哀莫大于心不死的苦痛，衛(wèi)子夫在巫蠱之禍時，是為了能讓兒子了無牽掛地逃走而選擇用白綾了結了自己的一生的。她對自己這個唯一的兒子的愛，在那一刻顯得如此無私而偉大。

    而此時，元朔年間的春風正溫柔地拂過未央宮，橫掃過千山萬水，伴隨著大漢軍隊在塞外的廝殺而變得席卷一切般猛烈。這還是一個全新的，充滿希望的春天，張賀希望這一次，自己能讓悲劇不再發(fā)生。

    “阿母，父皇在哪里？我想要見他?！眲?jù)開口詢問。

    “你父皇啊。”衛(wèi)子夫沉思了片刻說，“他現(xiàn)在應該在宣室吧，今天張湯找他議事，他連中飯都沒用，一直待在宣室沒出來?！?/br>
    “那孩兒能去宣室看父皇嗎？”

    “當然可以了?！?/br>
    “太好了?！眲?jù)一聲歡呼，就要沖出花園，被衛(wèi)子夫喊了回來。

    “在外面玩了一天，儀容不整，換一身干凈衣服，把臉洗干凈了梳個頭再去。”

    “哦?！眲?jù)扮了個鬼臉，拉著張賀的手急匆匆地找女御長荀瑤安排洗漱更衣去了。

    托劉據(jù)的福，張賀享受了全套西漢皇子的沐浴待遇，雖然他上輩子在古裝電視劇里跑龍?zhí)椎臅r候，看到劇組拍美人出浴都是淘寶爆款大浴桶加上灑滿花瓣的洗澡水，但現(xiàn)實并沒有那么浮夸。

    張賀眨了眨眼睛，看向面前正燒著水的兩個大銅鼎，心里有點打鼓，這進去是要被燒熟的節(jié)奏？還好宮女馬上拿出了兩個銀沐盆，張賀這才松了一口氣，原來銅鼎只是用來燒水的，燒好的水和涼水摻在一起，注入這兩個銀沐盆，才是讓他們兩個人洗澡的地方。

    前幾年的嬰幼兒生活讓張賀克服了被人服侍洗澡的尷尬感，此時他瞇著眼睛躺在沐盆里，享受著宮女柔軟的雙手的馬殺雞，突然背部被一個堅硬的東西碰了一下，嚇得他連忙轉身，卻發(fā)現(xiàn)是一塊滿是氣孔的黑色石頭。

    “這是什么啊？”

    “誒，賀君沒見過嗎？”劉據(jù)在一旁介紹道，“這是用火山石做的搓澡石，是我五伯上次進京的時候送的禮物，阿翁分了三套給我們?！?/br>
    “這個要怎么搓澡？”

    劉據(jù)手里抓著一塊，就伸過手來在張賀背后來回搓了幾下：“就是這樣啊，五伯說可以去死皮，讓我們每次洗澡都要用全套?！?/br>
    張賀看著眼前擺著的大小不同、氣孔密度粗糙程度也不同的四塊火山石，內(nèi)心是崩潰的，你們大漢朝的男人到底有多臭美啊？這個疑問在用完搓澡石，宮女遞上來用于按摩面部保持血液流通的玉魚時達到了頂點。

    不過玉魚貼在臉上倒是冰冰涼涼的，按摩的觸感也很滑膩，享受起來不亞于美容院的面膜服務。

    終于全部洗好，又弄干了身體和頭發(fā)之后，宮女給劉據(jù)拿了一套淺米色的皇子服，給張賀拿了一套淡青色的衣服，兩個人穿好了之后，還在頭頂扎了兩個小丫角，才讓他們出發(fā)去宣室。

    經(jīng)過這么一番折騰，未央宮里暮色四起，遙遠地方的宮殿已經(jīng)隱沒在霧氣和陰影里了，黝黑的樹影在夜風中輕輕搖晃，各處長廊懸掛著的燈也亮了起來。

    宣室是未央宮前殿三進宮室的最后一處，因此兩人一出金馬門，就看到了位于高聳的臺基上宣室此時燈火通明，顯然劉徹還在里面廢寢忘食地工作著。

    宣室是皇帝正經(jīng)議事的場所，閑雜人等未經(jīng)通稟是不能入內(nèi)的，劉據(jù)挺了挺小胸脯，對張賀說道：“我們?nèi)タ纯茨懿荒芤姷礁富省！?/br>
    第17章 宣室

    宣室位于未央宮前殿之北，是皇帝和大臣們商議正事的地方，劉徹曾經(jīng)想要在宣室招待“主人翁”董偃，恰逢東方朔正持戟在殿階下守衛(wèi)，他放下戟就勸阻劉徹說：“董偃有斬罪三，安得入乎？”董偃自此寵衰，三十歲就去世了，可見宣室是非常嚴肅的辦公場所。

    劉據(jù)來到宣室的臺階下面的時候，這位傳說中的東方朔正好在值班，他身材異常高大將近兩米，手里拿著戟，表情肅穆，看起來好似一尊門神。一般的小孩子看到東方朔這樣的可能就嚇跑了，但劉據(jù)卻很是膽大，他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對著東方朔行了一禮說：“東方先生，我想見父皇一面，煩請你通報一聲?！?/br>
    東方朔對他也很是和顏悅色：“原來是小皇子啊，你見陛下有什么事呢？陛下在商議正事，如果不是什么大事，臣去通報可是要被打出來的?！?/br>
    劉據(jù)想了想說：“我是來和父皇討論一下使用馬鐙的心得的。”

    東方朔進去通報，劉徹對自己這個兒子非常寵愛，聽到劉據(jù)有事來找他，馬上就同意讓他進宣室。

    宣室里此時燈火通明，在宣室北側掛著一幅巨大的漢匈邊界輿地圖，上面用黑筆和朱筆描畫著行軍路線，衛(wèi)青率領的大軍出發(fā)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算算也該到了邊關，那地圖上的高闕、朔方、右北平三處都畫上了圈，并且做了朝匈奴境內(nèi)出發(fā)的箭頭。

    而此時劉徹正坐在榻上，旁邊的幾案上擺著張賀讓張湯進獻的馬鐙，除了張湯之外，大司農(nóng)、少府都在。劉徹看到劉據(jù)，招手道：“據(jù)兒，來這邊坐?！?/br>
    劉據(jù)乖巧地坐到劉徹身邊，從身后舉出一個食盒，對劉徹說：“父皇，這是母后做的點心，兒臣聽說您今日忙于國事，都沒有來得及吃飯，特地帶來給您的?！?/br>
    說完劉據(jù)打開食盒，露出里面做成各色水果、色澤誘人的糕點，衛(wèi)子夫心靈手巧，在里面還加了張賀前些日子發(fā)明的砂糖，混著剁碎了的花瓣醬，密密地涂在上面，空氣中也泛起了一絲甜味。宣室里的大臣們也是一整個白天沒吃過了，這時都被勾起了饞蟲，心里對著眼前天子和皇子父慈子孝好一陣羨慕。

    劉徹撿起一塊吃了，口齒余香，他贊嘆道：“味道果真不錯，朕看各位大臣們也餓了，不如據(jù)兒將剩下的分給他們吧？”

    “不用了，這盒是專程獻給父皇的，我還特地多帶了一盒，讓張賀分給大家吧。”

    劉據(jù)說完，張賀也變戲法一般從身后拿出一個食盒，打開蓋子，按照順序一個個大臣分發(fā)過去。

    大家略微填飽了一些肚子，劉徹才從座位上站起來說：“今天各位辛苦了，朕吩咐你們的事情記得一定要用心辦好，你們可以退出去了。”

    眾人紛紛告退，張賀還抽空揮揮手和張湯再見。

    等大家都退下之后，劉徹才轉頭問劉據(jù)：“剛才東方朔說你要和我討論一下使用馬鐙的心得，怎么，朕這個天子都沒試過，你這個小兔崽子倒搶在前頭了？”

    劉據(jù)半點也不怕他，此時沒有外人，他就伸出雙手纏著要劉徹抱，劉徹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劉據(jù)這才回答道：“那是張賀先送我們的小禮物，衛(wèi)伉和蘇武也騎過了，阿翁你想搶在前頭也來不及啦?！?/br>
    劉徹看向張賀：“今天早上張湯來進獻馬鐙給我的時候，可把我嚇了一跳，朕的廷尉什么時候突然開竅會搗鼓新玩意了，看到你我這才回過味來，這馬鐙恐怕是你的手筆吧？”

    不愧是夢日入懷的天子，張賀心想，劉徹這看問題的眼光甚是本質啊。不過他還是覺得小小年紀就發(fā)明馬鐙這個人設有些太超前了，于是故作懵懂得回答道：“臣只是提供了一些點子，大部分主意都是臣父聽臣隨口說起后想到，由臣父去找工匠鑄造出來的?！?/br>
    “小小年紀不居功自傲，朕很欣賞你。張湯我已經(jīng)賞賜了他千金，至于你嘛……”劉徹反復掃視張賀的頭頂，嘆道，“你還太小了，都沒有這未央宮的柱礎高，朕也不好封你官職，暫且先跟著我兒好好混吧?！?/br>
    莫名其妙被鄙視了身高的張賀：“…………臣當為皇子殿下效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