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賀故作煩惱地說：“我也知道不妥，但是我昨晚做了個關于漠北的夢，想起了當初趙信叛逃之前也是做了個夢，心里非常不安，還是要和大將軍說一下才好?！?/br>
    趙信那次張賀假裝夢見不詳，后來果然趙信投降，蘇建偏師折損大半，就連衛(wèi)青也受傷，此事雖然后來大家秘而不宣，但想起來總是有些玄妙。

    西漢的時候還有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神秘事件，比如相面、夢兆、星象、天子氣。像李少翁那樣的術士可以當做江湖騙子解釋，但還有很多雖然以現代人的唯物主義世界觀無法理解，但它確實十分靈驗。

    比如劉徹的母親王美人在太zigong的時候，夢日入懷，懷上了劉徹，告知當時還是太子的景帝劉啟之后，他覺得此乃吉兆，結果劉徹還沒出生，文帝劉恒就去世了，劉啟登基當了皇帝，而劉徹成為了劉啟當上皇帝后誕生的第一個皇子，因此受到百般寵愛。又比如文帝劉恒的母親薄姬，劉邦只是見她可憐寵幸了她一次，薄姬就夢到一條青龍盤踞在她肚子上，結果薄姬后來雖然無寵早早跟兒子去了封國，諸呂之亂平定后，大臣們迎接了她的兒子入住未央宮，也是應驗了當初的夢境。

    因此當時的人們對于夢境的預兆還是比較相信的，這也是張賀假托做夢的理由所在，反正夢境嘛，如果靈驗那就是夢兆，如果不靈驗那就是一次普通的亂夢而已，總不會因為你說自己做了一個夢而犯下欺君之輩，風險小見效快，不選它選誰？

    因為趙信叛變那次的前車之鑒，劉據對此還是比較重視的，當即就答應帶張賀去見衛(wèi)青。

    大將軍幕府還在未央宮西北辦公區(qū)域那熟悉的位置，但和當初張賀過來拜訪時那嶄新的樣貌不同，幾年過后里面的擺設都顯得有些陳舊，而衛(wèi)青不是鋪張浪費之人，也一直沒有換新的。在這處宮室東邊不遠處，有一處更新但偏小的宮室，是驃騎將軍幕府。

    張賀見到衛(wèi)青的時候，他正斜依在軟榻上，手里抱著一個暖爐，在看著部下呈上來的關于這次作戰(zhàn)軍務安排調度的部分竹簡。房間里彌漫著一股中藥的味道。

    劉據進門之后就問道：“舅舅最近身體可好些了？”

    “是據兒和張賀啊?！毙l(wèi)青輕咳數聲，目光從竹簡移到兩人身上，“只是偶感風寒，御醫(yī)開的藥方很管用，我已經大好了。”

    “大將軍要保重身體。”張賀也真誠地說。

    衛(wèi)青今年已經三十三歲了，最近聽聞身體不是很好，叛去匈奴的趙信對他的打法又很是熟悉，而霍去病年輕有為，打仗殺傷數更為令人驚艷，再加上馬鐙等在騎兵里的全面普及，霍去病這一世的首虜率早已超過了歷史記載的總和。因為這些原因，或者還有更為復雜的政治因素，衛(wèi)青已經三年多沒有出征了，但大將軍這個職務也不能閑著，作為統(tǒng)領所有將領的最高軍事官職，衛(wèi)青一直在劉徹的領導下選派將領，處理各項軍隊的事務，之前霍去病的兩次河西大戰(zhàn)、河西受降，包括這次漠北大戰(zhàn)的戰(zhàn)前準備統(tǒng)籌工作，大部分由他負責，因此也是非常繁忙的。

    “你們來找我有什么事情？”衛(wèi)青溫和地微笑道，“要是想和我說來參軍現在還太小了點?！彼踔灵_了個玩笑。

    “是張賀想要來找你?！眲屜乳_口說明，“他這次又做了一個夢，舅舅還記得元朔六年關于趙信的那個夢嗎？”

    衛(wèi)青搖了搖頭：“記得，但行軍打仗豈能因為夢境而隨意改變？”顯然作為在沙場上真刀真槍生死相搏的將軍，他是不怎么相信這些的。

    “大將軍，我不只是來向您求夢境解惑的?！睆堎R像是猜中了對方會有如此反應，只是緩緩地開口，“我還想和您聊一下關于李將軍的事?！?/br>
    第36章 天命

    “那好吧, 先說說你夢到了什么？”衛(wèi)青把竹簡放在一旁, 耐心地表示愿意聆聽張賀的說法。

    “我夢到了大將軍您遇到了匈奴單于, 但李將軍和上次的蘇將軍一樣，在側道遇到阻礙, 遲遲不能趕到，兩軍因此陷入了苦戰(zhàn)?！北恍l(wèi)青一雙眼睛盯著, 張賀覺得頗有些壓力, 但還是鎮(zhèn)定地將事先想好的說法復述了一遍。

    “不可能?！毙l(wèi)青搖了搖頭, “我不會遇到單于，張賀你這恐怕就是個普通的夢境, 沒必要為此煩憂?！?/br>
    張賀知道衛(wèi)青那胸有成竹的樣子就是這次劉徹擬定的作戰(zhàn)方案就是由霍去病帶著精銳騎兵去對戰(zhàn)單于主力，而由衛(wèi)青帶兵平A過去掃蕩漠北匈奴殘存力量，這是帝國雙壁一次漂亮的戰(zhàn)略配合——霍去病發(fā)揮他殺傷力大的優(yōu)勢, 準備一舉殲滅匈奴單于主力, 取得單于項上人頭；衛(wèi)青發(fā)揮他搶劫物資的優(yōu)勢，將漠北的匈奴有生力量和物資徹底掃蕩, 大軍過后漠北再無匈奴立足之地。

    計劃很美好，但實際cao作的時候匈奴卻給漢軍下了假情報，探子情報有誤，陰差陽錯衛(wèi)青的隊伍遇上了匈奴主力，而李廣的迷路失期讓這一戰(zhàn)變成了以少勝多的慘勝，李廣的自殺更是讓衛(wèi)青承受了不必要的輿論爭議。當初張賀因為衛(wèi)青一句話輕松做了劉據伴讀的時候，他就盤算過要幫衛(wèi)青避開這件大麻煩了。

    “戰(zhàn)場情況瞬息萬變，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睆堎R急忙說, “何況我也聽人說過，李老將軍雖然為國征戰(zhàn)多有苦勞，但他數奇，每次對戰(zhàn)匈奴總是不利，甚至全軍覆沒不止一次?！?/br>
    “你也這么認為？”衛(wèi)青嘆氣道，“李將軍年事已高，但他再三請戰(zhàn)，陛下覺得不能拂了他的一腔熱血?！?/br>
    “可是您有沒有想過，李將軍為何數奇，一大原因是他在茫茫草原上容易迷路，而且對上匈奴騎兵時又過于急躁冒進？”

    “你的意思是，我一則不能讓李廣脫離我單獨行動，二則不能讓李廣作為前鋒？”衛(wèi)青看向張賀，臉上表情似笑非笑。

    “正是。”只是張賀正說到緊要處，毫無知覺，只是繼續(xù)說道，“李將軍不能做前將軍，不能和上次蘇將軍一樣從側路出兵，這樣即使他老人家參加作戰(zhàn)，也不會重蹈數奇覆轍。”

    “啪啪啪——”從衛(wèi)青軟榻后面擺放的屏風后面?zhèn)鱽砉恼坡?，一陣環(huán)佩輕響，當今天子劉徹穿著一襲黑衣，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朕沒想到在太zigong里還藏著這么一位小留侯，談兵論道一點都看不出只是個九齡稚童。”

    張賀大吃一驚，連忙跪了下來：“臣斗膽妄議，還請陛下恕罪?！?/br>
    他是想著衛(wèi)青脾氣好不會和小孩子計較，才膽敢來找他聊聊李廣順便暗示一下歷史上漠北將會發(fā)生的事情的，看衛(wèi)青剛在斜倚在軟榻上一副居家休閑的做派，誰想到皇帝也在這里，想是聽到劉據張賀要來就躲在屏風后面，不厚道地偷聽。

    劉徹用留侯給張賀戴高帽，張賀一點都不高興，反而覺得脖子后面有些發(fā)麻。

    “阿翁?！眲B忙走了過去，對劉徹說，“張賀只是做了個夢后關心舅舅，我才帶他過來的，我和舅舅關起門來說點家常話，不算議論朝政吧？”

    “你小子倒護短，我剛才聽得明白，全是張賀再說，你一個字都沒說，這會想著幫他了？”劉徹拍了拍劉據的肩。

    “據兒你將張賀扶起來吧?！钡故切l(wèi)青看不下去了，先對劉據說，“陛下不會怪罪小孩子的?！?/br>
    “仲卿又知道我不會怪罪了？”劉徹故意吹胡子瞪眼，“今天這事追究起來可大可小，但這讓李廣不要當前將軍的口氣可不小啊?！?/br>
    “陛下就別再嚇唬他們了?！毙l(wèi)青站起身來，走過去對劉據張賀兩人說，“張賀今天說的我會考慮的，你們年紀尚幼，不用cao心太多國事，還是趕緊回去念書吧?！?/br>
    “知道了，謝謝陛下不追究之恩?！眲膺B忙對劉徹說，還沒等劉徹開口，就拉著張賀一溜煙跑走了。

    不知道劉徹和衛(wèi)青如何商議，最終出戰(zhàn)的安排是以太仆公孫賀為前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左將軍、主爵趙食其為右將軍、平陽侯曹襄為后將軍，諸將都歸衛(wèi)青統(tǒng)領。而霍去病所率領的部隊沒有裨將，所選皆是敢力戰(zhàn)深入之人，衛(wèi)霍兩人各領五萬騎兵，此外還有十萬步兵跟在后方負責糧草輜重。

    出發(fā)這一天，先行開拔的十萬騎兵在長安城外等待離開，旌旗飛揚，戰(zhàn)馬嘶鳴，自漢初以來長期受到匈奴侵擾，即使和親也無法解決邊境的危機反而讓匈奴人變本加厲，文帝時烽火曾經數月直達甘泉宮，而這種局面在衛(wèi)青龍城大捷之后徹底扭轉了，大漢不僅出了個衛(wèi)青，又出了一個少年英雄的霍去病，匈奴節(jié)節(jié)敗退，終于等到了徹底決戰(zhàn)的時刻，整個長安城的人民都為之振奮。

    太子劉據這次跟在劉徹身邊，他穿著正式的太子冕服，鄭重地朝衛(wèi)青霍去病兩員為首的大將敬酒：“舅舅，表哥，希望你們旗開得勝，平安歸來?！?/br>
    衛(wèi)青和霍去病接過酒一飲而盡，兩人臉上都洋溢著自信飛揚的神采。

    “我們一定會帶著勝利歸來的?！?/br>
    “到時候帶回單于項上人頭給大家開開眼?！?/br>
    這一次的漠北大戰(zhàn)打得比張賀從歷史記錄里看到的更加精彩，雖然情報仍然發(fā)生了錯誤，還是衛(wèi)青對上單于嚴陣以待的精兵，但這一次衛(wèi)青讓公孫賀和趙食其一起從右路繞道，兩個人順利完成了合圍任務，再加上騎兵大部分配上了馬鐙和環(huán)首刀，盡管匈奴精兵以逸待勞，但還是被勇猛的漢軍幾近全殲，只有大單于乘坐著六匹騾拉的馬車，和數百騎兵連夜突圍逃跑，衛(wèi)青帶著輕銳騎兵緊跟在后追了七百里，在趙信城終于逮到了匈奴單于將其斬殺。

    收到捷報的時候劉徹非常高興，當時劉閎和劉旦正在他旁邊玩耍，劉徹一手夾起一個轉起了圈。兩個小孩子懵懵懂懂，完全不明白父皇口中那句“漢軍大勝”代表了什么——自此漠南無王庭，連單于都被殺掉，幾乎被衛(wèi)霍消滅了大部分戰(zhàn)斗力量的匈奴人，從此一蹶不振，有很長時間無法sao擾大漢邊境了。

    “父皇，夜已經深了，您也早些歇息吧?！毙业罾餆艋鹜鳎瑒谝慌詣裾f劉徹。

    今天晚上劉徹突然叫太子去宣室殿陪伴，也不說是什么原因，劉據有些不安，就拉著張賀一起去了，因為沒有傳召，所以張賀和陶令一起，偷偷站在殿外張望，而太子則單獨進入宣室。

    從劉徹今晚所做的事情來看，他只是聽中大夫宣讀這次的戰(zhàn)功匯報清單，然后擬定封賞方案罷了——皇帝給出大的方向，細節(jié)問題自然有中朝專門的一套智囊團幫忙解決。可是劉徹看著幾卷竹簡，卻仿佛面對著什么重大的難題一樣。

    “還好，我再看看，據兒如果累了可以在一旁的榻上先歇息一會?！眲貙f道。

    春坨走上前來，將案上的燈花挑得更亮了一些，對劉據說：“太子請先到這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