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階樹 2
漫長陰暗的甬道筆直地通向寂靜的地牢深處,緘默的守衛(wèi)肅穆地立在道口,他們表情不悲不喜,只是眼神沉寂暗淡。 扶綏地牢的無聲足以逼死世間大多數(shù)追求清凈的苦修。 守衛(wèi)沉默地檢查了容翊的令牌,這期間沒有任何的交談,扶綏地牢里還是一片逼仄的死寂。更多小說請收藏:xyushuwu11. 在某一瞬間,容翊甚至覺得這地牢中不存在任何活物,否則,以修仙者的耳目,怎么可能沒有聽到一絲聲音呢。 可這確確實(shí)實(shí),沉默得令人絕望。 容翊朝兩位緘默的守衛(wèi)作了個揖,隨即緩步走進(jìn)扶綏地牢中。 夜色無垠,漆黑寧靜的夜幕霎時間被地平線上的燎原烈火點(diǎn)亮,沸反盈天,喊聲不絕。 紛亂嘈雜的腳步聲,孩童尖銳刺耳的哭喊聲,兵器刺入人體鮮血泵射的‘噗嗤’聲,還有各色各類術(shù)法的碰撞聲,房屋熊熊燃燒的‘噼里啪啦’的聲音…… “一定不能留下任何顧氏嫡系的活口,殺光他們……” “對,不能放跑任何一個人……” “否則,我們都得死……” 平日里的仙風(fēng)道骨,慈眉善目的仙人臉孔猙獰,不顧形象地?fù)]舞著雙手,眼中充斥著癲狂殺戮的情緒,白衣飄飄的長袍上沾染了大量噴濺飛灑的血跡。 他毫不在意地擦掉臉上溫?zé)岬孽r血,目光一掃,瞥見到柴房邊露出一角的衣袂。 他雙目赤紅,裂開了嘴巴詭異地笑了起來,語氣激動地指向那處。 “看,那里還有一個……讓我看看是誰~” “快出來吧,我保證給你一個痛快,快出來吧~快出來吧~” 他并不急于動動手指頭捏個法訣直接殺死他,而是慢慢地走進(jìn)那間柴房,故意地將腳步踏得沉重而清楚。 他慢慢的走進(jìn)了,隨距離而漸響的腳步聲仿佛是一把剜rou尖刀,一步一步凌遲在躲藏在角落中瑟瑟發(fā)抖的心上。 他歪著頭,目光炯炯緊盯著柴房角落顫動的衣角。 他在桀桀怪笑。 “喲喲喲,找到你啦~” 他抽出一把長劍,火光中劍刃上反射出他白凈的臉頰上觸目驚心的血跡。 他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簡直就是魔族飼養(yǎng)的只知?dú)⒙镜目堋?/br> 他看見柴房角落中躲著一個布裙木釵的年輕婦人,姣好的臉上布滿淚水和灰塵,她神色盡是恐懼和哀求。 她似乎開口想要說什么,但是他毫不猶豫地將長劍刺進(jìn)女人的喉嚨,霎時間鮮血噴射而出。 她眼神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锃亮的長劍。 終于,她焦急地伸出手捂著喉嚨上血rou翻卷的裂口,但是鮮血仍是源源不斷地從她纖細(xì)的指縫中流出來。 她的口中發(fā)出類似于破舊的鼓風(fēng)箱的“嗬嗬”聲,大量的鮮血將她一身淺色的布裙沾染成了深絳色,血液在地上匯聚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洼。 她的美目中倏地滾落下了一大滴晶瑩的淚珠。 淚珠順著臉頰掉進(jìn)了她面前的血洼中,濺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最終消失不變。 至始至終,他帶著一種詭異的欣賞的眼神看著她瞳孔逐漸散大直至失去鮮活的光芒。 她死了。 他滿足地笑了。 當(dāng)他轉(zhuǎn)身正準(zhǔn)備離去之時,一聲微不可聞的啜泣聲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驚訝地挑了挑眉,轉(zhuǎn)身走近墻角,隨意地推倒婦人的尸體。 只見一名六七歲的瘦小孩童躲在她的身后,灰撲撲的臉上被淚水沖得黑一道灰一道的,他的雙手緊緊捂住嘴唇不讓自己的哭聲泄露出來。 他的眼睛很大很黑,或許是因?yàn)樘萘?,他的眼睛大得驚人,睫毛濃密細(xì)長。 這是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睛,與之前的年輕婦人的眼睛有幾分相似,玻璃似的眼瞳中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他滿身血污狼狽不堪的模樣。 他毫不畏懼地直視眼前的人,眼尾泛紅,雙眼亮得讓人不寒而栗。 即使他年歲還小,但是眼底的仇恨和陰鷙讓人想起荒原上游蕩的孤狼,隨時準(zhǔn)備與前來掠食的禿鷲拼個魚死網(wǎng)破。 或許他此刻已然有些無趣,又或許他只是驚懼這個孩子狠厲的眼神,總之他只想快點(diǎn)解決這個孩童。 他舉起淌著鮮血的長劍,正準(zhǔn)備直直地刺進(jìn)去時,手腕突然被凝聚的氣勁打中。 突如其來的酸痛令他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中的長劍,他捂住手腕倉皇地張望四周。 “是誰?快滾出來!我爹是真鴻派的許長老,若我出了什么事情,他定是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他的聲音帶著虛張聲勢的警告,被衣袖遮住的手卻暗中起勢,準(zhǔn)備趁人現(xiàn)身之時打個措手不及。 一名男子在凌空出現(xiàn),一襲白衣勝雪,烏眸明亮,眉如墨畫,一副神姿高砌的仙人模樣。 明明是凜然不容褻瀆的長相,卻因?yàn)檠劢且活w艷紅的淚痣竟壓過眉宇間的清傲冷淡而顯得分外妖嬈多情。 他貪婪地注視著蘇凜鈺的姝麗的面容,最后眼神黏膩地膠著在他眼尾那一抹娉娉裊裊的絳色。 蘇凜鈺向來厭惡如此直白而露骨的眼神。 他眉頭輕蹙,強(qiáng)壓住心中的不快,開口質(zhì)問: “既是真鴻派的弟子,為何濫殺無辜?修真者不得插手人間事物,更不得濫殺無辜,你們犯了修真界的大忌,我在此即可按照修真界規(guī)則處置你們?!?/br> “美人兒,你怎么如此善良天真,你難道不知道嗎?他們都是該死的顧氏嫡系,他們都該死!他們不死我們就得死!哈哈哈哈哈哈,他們必須死!” 他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般哄然大笑,眼角有意地瞥過那個男童,眼神中閃過幾絲決絕。 “我也不過是為了活下來,修真者為了追求長生踏上大道。我不想造殺業(yè),但我沒得選擇,我又何錯之有?” 說罷他迅速地朝蘇凜鈺發(fā)動攻擊,一道赤紅色的光芒以措手不急掩耳之勢朝蘇凜鈺襲來。 他似乎篤定眼前的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打量他的眼神越發(fā)直白和貪婪。 蘇凜鈺修為高深,即使是被猝不及防地偷襲,仍是身姿輕盈地躲過了他的攻擊。 蘇凜鈺余光中竟然瞥見他抬手正準(zhǔn)備解決掉墻角的男童,心中焦急萬分,掐指一個法訣打了過去。 他后背遭受重創(chuàng),踉踉蹌蹌地朝前走了幾步,無力地倒在男童面前的地面一動不動。 蘇凜鈺終于放下心來,他不過使了六分力道,保得住那人不死,只不過重傷昏迷,待處理完后便押著他交由本派掌門處置。 他看著四周熾熱的火光大盛,火勢愈演愈烈,似乎要燃燒殆盡一切的血腥與殺戮…… 這一切的源頭,都只是因?yàn)槟侨仗煨R中他所看見的預(yù)言—— “百年之內(nèi),人族顧氏嫡子恐成禍患,傾覆萬界?!?/br> 他們口中振振有詞的“防范未然”“未雨綢繆”,不過是道貌岸然的私欲和蔑視生命的遮羞布。 蘇凜鈺閉上眼外放神識探尋周邊,橫七豎八的尸體倒在地上,他們臉上盡是驚恐和入骨的絕望。 他們有的是正值壯年的顧家長輩,有的是豆蔻年華面容嬌艷的小姑娘,還有青春洋溢滿懷一腔熱情的顧氏男兒,甚至還有尚在襁褓的咿呀嬰孩—— 他們明明有著尚未繪制的美好未來: 待字閨中的顧氏小姐或許戀慕著十年苦讀的寒門弟子,只待他高中狀元便十里紅妝迎娶心上人; 年輕的顧氏少爺或許有著一個保家衛(wèi)國的將軍夢,在邊疆戎馬一生; 咿呀學(xué)語的嬰兒此時應(yīng)該享受著父母的疼愛,在悠悠的童謠中陷入甜美的夢鄉(xiāng)。 而這一切,在今晚之后,蕩然無存…… 蘇凜鈺知道,寧崇靖遠(yuǎn)縣顧氏嫡系,除此男童外——無一生還。 瘦小的男童悄無聲息地?fù)炱鸾阱氤叩拈L劍,劍刃上還淌著未干透的鮮血。 那是他娘親的血。 男童看著倒在面前的男人,就在不久之前,他用這把帶血的長劍,殺死了從小和他相依為命的娘親。 他黑得純粹的眼瞳四周布滿了猩紅血絲,如一張疏而不漏的蜘蛛網(wǎng),縱橫交錯盤亙在眼膜中央,赤紅的眼角透出的狠戾讓人觸目驚心。 他悄無聲息地舉起了長劍,用盡全身氣力狠狠地刺進(jìn)面前人滾動的喉管中, “噗呲” 殷紅的鮮血瞬間噴射出來,濺上了男童巴掌大的臉龐,他裂開嘴笑了起來,從無聲漸漸放大聲嘶吼,他的嗚咽聲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悲慟和憤怒。 蘇凜鈺回過神來,忽然聽見嘶啞的哭聲,一低頭就看見被劍戳得喉管子千瘡百孔的炮灰,三魂七魄都差點(diǎn)被不愧是未來最強(qiáng)王者之一的狼崽子顧懷瑾嚇飛。 天光破曉,晨光熹微,第一束微光撕破夜色抵達(dá)滿目瘡痍的寧崇靖遠(yuǎn)的顧氏,岸汀的柳枝抽條,花圃的百花競放,萬物生機(jī)勃勃,仍是一片美好景象。 顧懷瑾的聲音微弱卻堅(jiān)定,大得驚人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面前清冷雅致的白衣仙人。 他說: “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就只有娘親,但是娘親死了。” “如果你不要我,就沒有人要我了?!?/br> “我會死的?!?/br> “所以,不要丟下我,帶我走,帶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