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舟和霍越澤來到了眾人集合的地點。

    就算錢大勇提前和領(lǐng)頭的同志打了聲招呼也沒用, 包括程舟在內(nèi)的所有人, 全部都被派到了昌安市的某個偏遠小縣。

    奔波了一下午，不等程舟喘口氣, 縣里的干部急急忙忙過來領(lǐng)人, 直接帶著他們來到了當?shù)貏趧恿ψ钊狈Φ拇箨牎?/br>
    下了驢車，入眼是稀稀疏疏的稻田和玉米地，行列之間長滿了低矮枯黃的雜草。

    有一片很大很寬的平地，種的應該是紅薯，蔫不拉幾的葉子有些發(fā)黃。

    幾個瘦弱的小孩子在地里扒拉著紅薯, 四肢像火柴棍一般細瘦, 肚子卻大的有些嚇人。

    縣里的領(lǐng)導干部拿著大喇叭召集了當?shù)氐拇迕瘢驹陉犖榍懊嬷v話，一個一個分配著任務。

    趁著其他人沒注意, 程舟悄悄撕開了一個玉米棒子, 里面的玉米粒干癟起皺，其他的玉米棒子估計也差不多……

    今年的收成, 應該不會太好了。

    當?shù)氐拇迕翊蠖寄樕烖S, 眼袋浮腫，說話有氣無力。

    有些人的身子止不住搖搖晃晃，像是餓的有些站不住，扶著墻壁的手浮腫粗糙，干澀的眼睛里卻蘊含著喜悅和希望。

    終于要收地里的糧食了, 縣里都派了領(lǐng)導干部下來督促, 幫助搶收……

    上交了公糧, 留下的那些糧食分發(fā)下去，這個生產(chǎn)大隊里的社員們，應該都能熬過接下來的冬天了。

    最讓程舟震撼的，是遠處那些大大小小的墳墓，土很新，像是新堆起來的，無聲昭示著某些看不見的殘忍事實。

    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挨不住餓，一覺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了。

    至于那些很小的墳墓，小小的一培土就結(jié)束了及其短暫的一生……

    霍越澤擋住他的視線，“舟舟，你別看那些，乖乖跟在我旁邊?！?/br>
    程舟沒有說話，垂下眸子跟在霍越澤的身后，幫著他往背簍里扔玉米。

    往日里干點辛苦活就想偷懶撒嬌的人，難得開始沉默，悶頭抱著幾根玉米，陪著霍越澤來回搬運東西。

    天色很快黑了下來。

    一群人分成了好幾個小隊，分別被安排在了生產(chǎn)大隊的集體大院里，就這樣擠著睡四五天。

    霍越澤有心安慰程舟，帶著他出了院子。

    他們所在的小隊只有六個人，隊長姓梁，一個憨厚樸實的當?shù)厍f稼人。

    梁隊長以為他們出去上廁所，喊道：“哎你們兩個別亂跑，早點回來?！?/br>
    霍越澤頭也不回的應了一聲，拉著程舟的手往遠處走，兩人的身影漸漸隱入黑暗，最后消失不見。

    今夜月光黯淡，四周很黑，伸手不見五指。

    程舟有點怕，下意識扒著霍越澤，爬上了他的背，緊緊抱著他的脖頸，低聲道：“別再往遠走了?！?/br>
    霍越澤沒說話，把他往上挪了挪，一步一步摸黑上了前面的那座山，一直走到山頂才停了下來。

    山上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

    樹枝上的葉子都被當?shù)厝税枪饬恕?/br>
    霍越澤撐開精神屏障，隨便找了一塊大石頭，靠著石頭坐了下來，將程舟緊緊摟到懷里。

    “舟舟，你冷不冷？”

    程舟搖頭，“我不冷，你怎么帶我來這里啊？”

    “這里很安靜，我陪你說說話，”霍越澤仔細摸著他的手心，接連摸了兩遍，道：“還好沒有磨出水泡?！?/br>
    程舟親了一下他的唇，笑著說：“我也沒干什么啊，費力氣的活兒都讓你干了，梁隊長都取笑我是來拖后腿的。”

    “沒有，起碼你帶來了我一個壯勞力，那幾個人加起來都沒有我一個能干，我替你干的活兒是咱們隊里最多的?！?/br>
    程舟笑了笑，“你是不是傻？明天別那么拼了，我不想讓你那么辛苦?！?/br>
    霍越澤說：“我知道，可是你也不乖，我不讓你扳玉米，你還要自己動手，舟舟，你是不是很難受？”

    程舟抱緊了他，臉頰貼著他的下巴蹭了蹭，悶聲道：“我沒有親眼見過這么多人死……”

    霍越澤忽然說道：“舟舟，我從前在澤城安全區(qū)住，你知道澤城安全區(qū)是什么地方嗎？”

    澤城安全區(qū)，位于華夏中西部地區(qū)，外圍的城墻足足七米高，厚度將近一米多。

    密密麻麻的孔洞里都配有新型重機槍，迫擊炮，火焰彈，空中勘探的小型飛行器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號稱防御最強。

    可是這樣空前強大的安全區(qū)，最后還是被成群結(jié)隊的異獸輕而易舉攻破。

    “那時候，我眼睜睜看著很多人在我面前死亡，還有一個落單的小女孩，有只異獸盯上了她?！?/br>
    霍越澤輕聲道：“我本來是可以上去救她的，可是我沒救?！?/br>
    程舟沒有把他想得那么壞，下意識問道：“你是沒有把握救她嗎？”

    “憑著我一個人，確實弄不死那只異獸?！被粼綕尚α诵?。

    “舟舟，我不像你，我見多了這些事情，在我面前死的人太多了，一開始我天天做噩夢，到后面我完全沒了感覺，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你覺得這么多人命很沉重，壓得你很難受，可是你不能一直這么低沉下去。”

    程舟道：“等我回了昌安市，見到小湯圓，我一定會很開心的！”

    霍越澤摸著他的臉頰，“寶寶，我和你說這些事情，是希望你能和我一樣習慣這些，習慣不了也沒事，有我替你擋著，你閉上眼睛別去看，別去聽，我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br>
    程舟眼神納悶，“為什么要習慣？以后我應該不會再來這些地方了，回了昌安市，咱們那邊的饑荒沒有這么嚴重的。”

    糧管所的那幫人可不是吃素的。

    雖然程舟沒有吃那些奇奇怪怪的糧食，可是他也不能不承認，這些糧食，確實在很大程度上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霍越澤的聲音很輕，像天上的云在輕輕飄，卻無端讓程舟感覺到一股涼意。

    “現(xiàn)在才是1959年，三.年.饑荒剛剛開始，明年的狀況會比現(xiàn)在更加嚴重，昌安市也有可能會受到波及……”

    對于其他人來說，以后的日子將會更加難熬。

    熬不過去這場饑荒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以后可能會很亂。

    王家村都能冒出來兩個逃荒的災民，如果霍越澤沒有預料錯，只怕再過一陣子，昌安市也會有不少災民涌進來了。

    短短的一個星期很快過去。

    在這里，白天充實又忙碌，霍越澤攬去了大部分費力氣的辛苦活，就算程舟只是在一邊幫忙打下手，也止不住腰酸背疼。

    每天晚上，程舟都會央著霍越澤爬到山頂，聽他講述一些從前經(jīng)歷的事情。

    霍越澤挑挑揀揀把能說的一些趣事告訴他，語氣云淡風輕。

    可是程舟也不是傻子，透過這些小事，他多少窺見了那些殘酷的環(huán)境。

    心臟依然像是被密密的針扎過，心疼的情緒像海水一般涌上來，幾乎快要把他淹沒了。

    程舟心想，如果他在末世碰到了霍越澤，他肯定會緊緊抱著那個疲于奔逃的男人，靠著自己的s級精神力好好護著他……

    程舟一定會給他教很多本事，讓他像現(xiàn)在這樣強大自信，無所畏懼。

    離開生產(chǎn)大隊的那天下午，程舟脫離了回昌安市的大隊伍，轉(zhuǎn)頭就和霍越澤避開人群，悄悄進了人跡罕至的深山。

    遠處隱隱傳來虎嘯狼嚎的聲音。

    程舟從空間紐扣里拿出來野外防護罩，把霍越澤推了進去。

    這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霍越澤嘗到了不少甜頭，恨不得再對程舟說幾樁事情惹他心疼，最后再哄著他乖乖吃棒棒糖。

    像往常，他都得耐心哄著，半強迫捏著程舟的下巴蹭，哪有這次程舟主動來的爽？

    “舟舟，我這里也受過傷的，被異獸狠狠撓了一爪子，你要不要也親親這里？”霍越澤厚顏無恥指著人魚線某處說道。

    程舟看透了他的想法，捂緊耳朵，堅決不肯再聽他隨口編的那些謊話，壓根不肯上當。

    抿著唇把得寸進尺不要臉的某人推開，轉(zhuǎn)身抱著被子閉眼睡覺。

    第二天一早，天色霧蒙蒙的發(fā)亮，像是籠罩著白色的煙霧，虛無縹緲。

    清晨微風涼爽，天邊朝霞火紅，透明的陽光灑在霧氣上，霎時間五彩斑斕。

    一棵足有三人懷抱粗的大樹上，蜜蜂在樹葉之間嗡嗡嗡地飛來飛去。

    程舟眼巴巴饞著里面甜滋滋的蜂蜜，不耐煩道：“你到一邊去，別在旁邊煩我，我也準備躲遠點。”

    “……我來幫你弄不是一樣的嗎？”霍越澤好笑道。

    “不行，我要自己弄，你讓我有點成就感！”程舟跳腳，“你走開，不要幫我！”

    好不容易弄到足夠的蜂蜜，程舟依然不嫌累，興趣盎然地翻找著草叢間的野雞蛋，還有那些倒霉催的兔子山雞……

    程舟剛禍害了一個山雞窩，還未抬頭，遠處異變突生。

    一群野豬浩浩蕩蕩跑了過來，像是發(fā)了狂一般，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

    霍越澤及時察覺，不等他說話，程舟麻溜地爬到了他的背上，兩人呆在樹上放慢呼吸，靜靜看著底下發(fā)狂的野豬群跑了過去。

    程舟納悶，“哪里來的血腥味？”

    霍越澤散開精神力，瞟見了半山腰被踩得血糊糊的幾具尸體，心下了然。

    恐怕是附近有些村民挨不住餓，冒險進了深山老林搜尋吃的，估計是不小心惹怒了那些野豬群，稀里糊涂就丟了命……

    程舟見他半晌不說話，精神力徑自散開，想去親自搜查一番。

    霍越澤截住他，把他的精神力牢牢束縛住，“乖，別去看，不然今晚你又要睡不著了?！?/br>
    程舟忍不住身體發(fā)軟，“你、你松開，我不喜歡這樣……”

    霍越澤眉頭一挑，試探著和程舟的精神力擠壓碰撞，磨蹭，水□□融，整個過程污的令人臉紅。

    程舟徹底軟了身子，堪堪掛在他的身上，悶聲喘著氣，皺眉拒絕道：“我不要……”

    霍越澤看著他緊皺的眉頭，臉上表情似乎很難受，猛地撤掉了精神力。

    抱緊程舟慢慢安撫，“沒事，別怕，我不鬧你了?！?/br>
    過了半晌，程舟沒了那種被徹底侵占窺伺的感覺，慢慢松了一口氣。

    語氣有些委屈道：“我不喜歡這樣，我會覺得很危險，沒有一點安全感……”

    霍越澤不死心，撫摸著他的背脊安撫，低聲道：“是怕我嗎？還是不習慣？”

    程舟當然不愿意承認是怕他，嘴硬道：“我就是不習慣，行了行了，我們下去吧?！?/br>
    霍越澤抱著他從樹上跳下來，看著程舟蹦蹦跳跳跑遠，深邃的眼睛閃爍著不知名的光芒。

    不習慣沒事，以后多試幾次就習慣了……

    程舟道：“你還沒和我說那些血腥味是從哪里來的?。俊?/br>
    “有人不怕死的闖進深山來了?！被粼綕裳院喴赓W。

    程舟皺了皺眉，沒有再繼續(xù)好奇地問下去。

    程舟挑中了一只最小的野豬，還沒來得及動手，霍越澤攔住了他，“別吃這個，你想吃豬rou，回頭我想辦法買只家養(yǎng)的，這里的野豬——”

    鬼知道這些野豬有沒有碰過那些尸體？

    “怎么了？這個不能吃嗎？”程舟納悶。

    霍越澤沒給他解釋，轉(zhuǎn)移話題道：“我聽見前面好像有水流聲，咱們?nèi)ツ沁吙纯?，說不定有深水潭，我給你抓魚，正好一次性存夠量?！?/br>
    “好啊，我喜歡吃魚，”程舟喜滋滋地跑了過去。

    兩人在深山晃蕩了一上午，程舟的空間紐扣再次被塞得滿滿當當，滿載而歸。

    當天夜晚，回到昌安市以后，顧不上歇息，程舟迫不及待敲響了霍家院子的門。

    前來開門的不是霍大哥，而是方曉婷。

    像是見到了救星，方曉婷松了口氣，道：“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程舟心里頓時咯噔一聲。

    進了門，抱過來一只眼睛通紅的小湯圓。

    小崽攥緊了程舟胸前的衣裳，低聲哼唧的小奶音可憐兮兮。

    霍大哥解釋道：“這幾天喂著牛奶和小米粥，他都乖乖喝完了，晚上一覺就能睡到大天亮，但是白天老是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肯乖乖讓我抱，我抱著就不哭……”

    小湯圓和幾個月大的小遠航作息完全不一樣，晚上一點也不鬧人，除了白天有點黏他，完全離不了人時刻哄。

    然而霍大哥被黏的相當開心滿足……

    霍越澤瞟了他一眼，應該是因為他們兄弟兩人的眉眼長得像，小崽看不見熟悉的兩個人，只能退而求其次，乖乖讓霍大哥抱著了。

    程舟心疼得都想哭了，“小湯圓乖，叭叭再也不把你丟下來了，以后去哪都帶著你?！?/br>
    霍大哥補救道：“為了不讓他哭，我去公.安局里上班都抱著小湯圓呢?！?/br>
    他都沒有這么費心費力帶過自己的親兒子呢！

    說到后面，他的語氣有些心虛，“除了今天下午……我在公.安局里正忙著，沒法抱著小崽哄，他就哭的有點厲害，眼睛也有點紅……”

    霍越澤把小崽抱了過來，道：“沒事，回去睡一覺應該就好了，大哥，你把奶瓶尿布那些東西收一收，這次在鄉(xiāng)下我順便抓了些魚，一會再給你送過來?！?/br>
    方曉婷幫忙收攏好東西，和霍大哥一起送著他們出門。

    小崽呆在霍越澤的懷里，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霍大哥笑了笑，“小湯圓是不是舍不得我？”

    話音未落，小崽立馬轉(zhuǎn)回了頭，緊緊貼著霍越澤的胸膛，沒有再回頭望過來。

    “……”霍大哥黑了臉，小沒良心的，果然和小兔崽子一個德行，都是來氣他的！

    程舟撲哧笑出聲，道：“大嫂，我們走了啊?！?/br>
    最后又專門來了一句作死的話，“大哥，你不要舍不得我們小湯圓啊，哈哈。”

    方曉婷也笑了。

    霍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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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比昨天還要早（發(fā)出腐朽的吶喊）（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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