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生活好像又重新接入了正軌，搬家公司把大大小小的箱子搬到了新公寓，貓也被她接了回來，李由美每天除了工作，還要花費很多時間來整理和打掃。

    恰巧目前她也非常需要這種忙碌，讓自己的大腦停止思考。

    搬離考試院后的這幾天里，僅管她終于可以擁有完全的隱私，不用再擔(dān)驚受怕的洗澡，睡在柔軟舒適的床上，但是當(dāng)涼爽的微風(fēng)透過敞開的窗戶吹了進(jìn)來，甚至還帶著一縷柔薄的光輝照耀著她時，她也沒有辦法把那座陰冷的考試院從自己的生命中抹去。

    安喜中破舊的錢包正安靜的躺在桌子上，她把它拿了起來，神情黯淡的望著它，然后把它塞進(jìn)抽屜的最深處，試著不去想它意味著什么。她再次看了看窗外，突然感覺整個世界都開始變得模糊、明亮而不真實。

    【那群人…究竟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腦海中他們的臉一個接著一個的浮現(xiàn)，包括那張第一次見到就令她心動的臉，心中泛起一陣疼痛。

    他也想過要殺她的，不止一次。

    但他又放過了她，一次又一次。

    生活永遠(yuǎn)不會再像表面那樣平靜了，但她依舊沒有足夠的膽量徹底消化這些險惡的真相，并把它們完全封鎖在腦海中的最深處。

    李由美踮起腳把一摞書費勁的塞進(jìn)書墻里，然后看了看地上仍然亂七八糟的堆了一地的書，有些疲憊的摸了摸額頭上的汗。

    【泉涌孤兒院……】

    她盯著空氣發(fā)了會兒呆，然后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鬼使神差般的在搜索引擎里輸入了幾個字。

    「泉涌孤兒院?！?/br>
    手指隨著主人的畏縮而停滯在「確定」鍵上，她側(cè)過頭望向窗外，凝視著沉寂的夜色，臉上掠過一絲悲傷。

    她無法用 ‘他不是壞人，只是陷入了困境’這種話來說服自己，徐文祖身上是一種完全剝離了人性后純粹的邪惡。

    但他也一定曾經(jīng)陷入過某個黑暗的地方，她想，一個非常黑暗的地方。

    就像地獄一樣。

    「泉涌孤兒院?！?/br>
    對李由美而言，它就像通往深淵的入口，一旦打開之后，只要涉及到徐文祖時，她會開始懷疑自己迄今為止那些來自她良好的家庭教育和這個社會為她建立的道德心，是否還可以繼續(xù)在心底散發(fā)正直的人性光輝。

    她或許還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但她也開始認(rèn)識到自己的道德底線正在因為他而變得越來越模糊，就像人都有自己的陰暗面一樣，她心中所有陰暗的秘密都和他有關(guān)。

    躊躇了一會兒，李由美最終還是慢慢合上了電腦，失去了唯一的光源，書房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

    她洗完澡安靜的躺在床上，即使在半夢半醒間，在考試院發(fā)生的一切仍讓她的眼中忍不住涌滿淚水。李由美抱著枕頭蜷縮在溫暖舒適的床上，心中卻還是如墜冰窖。她把臉埋在枕頭里使勁的哭了起來，直到抽噎的幾乎喘不過氣來，沒有人可以理解她內(nèi)心深處的無助和恐懼。

    夢中，她又回到了那個幽暗、狹窄的考試院，徐文祖站在走廊的盡頭喊著她的名字，向她伸出手。她的腿像著了魔一般的向他走去。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著什么，纏綿悱惻的吻從額頭滑到脖子，可是慢慢的，他的吻卻像蜜蜂的叮刺一樣開始讓她感到無法忍受的疼痛，她想推開他，卻發(fā)現(xiàn)場景突然變了，徐文祖毫無生機(jī)的身體躺在她面前，蒼白瘦削的臉變得血rou模糊，難以辨認(rèn)。

    李由美是被嚇醒的，她滿頭冷汗的從床上坐了起來，走到洗手間用冷水洗了個臉，然后對著鏡子照了照。

    脖子上的淤青已經(jīng)變得很淡了，很快就會消失不見，像從沒出現(xiàn)過一樣。一種從夢境中蔓延出來、強(qiáng)烈到令她無法忽視的恐慌正在她心中不斷地擴(kuò)散。

    當(dāng)李由美意識到自己有多想他時，有那么一瞬間，她好像完全驚呆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打開冰箱給自己猛灌了大半瓶水，這才稍微緩過神來。

    她又坐回到了書桌前，推開了一波波恐懼與焦慮的漣漪，她對著空氣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重新把焦點放在了電腦上。

    你的過去是什么樣的？她的雙手不由自主重新放在的了鍵盤上。我應(yīng)該看看它嗎？

    她在屏幕上緩緩打出「泉涌孤兒院。」

    你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呢？

    這大概是他記者生涯里最幸運(yùn)的一天，很多記者窮其一生都在找一個爆炸性的獨家大新聞，沒想到會被他碰上。

    他只是想碰碰運(yùn)氣而已，申載浩那小子最近總是避著不見他，所以他就找上門了，沒想到真的被他碰到了。

    做記者的天生膽子就大，他耳朵貼著門鬼鬼祟祟的偷聽著里面那個男人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把申載浩揍得稀巴爛。

    居然覺得心里很痛快。

    他關(guān)掉了車燈，握著方向盤地雙手禁不住的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興奮，他就這樣尾隨著徐文祖來到考試院。

    他覺得他的機(jī)會來了。

    他拿出手機(jī)撥通了一個號碼，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前輩，在總公司過得如何？……啊……還能有什么……我有個獨家…”他難掩得意的笑了起來。

    “不喜歡的話，我就給別家啰……我很確定啦……好的，明天再說………”

    他掛了電話，準(zhǔn)備倒車回家，回頭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卞得鐘正拿著玩具槍指著他的腦袋。

    “?。≡撍馈彼驗轶@嚇罵了一句。

    “嘻嘻嘻嘻嘻您是記者嗎？難、難道有什么有、有趣的事……嗎”

    原來是個瘋子。

    “沒有沒有！我只是經(jīng)過……剛好經(jīng)過而已……”他不耐煩的解釋著，準(zhǔn)備把車窗關(guān)上，但卻被卞得鐘一把攔住了。

    “有事嗎？”

    卞得鐘依舊嘻嘻地笑著，他慢慢蹲了下來，直到視線和他平視，“真的嗎？就算錯過獨、獨家………嘻嘻嘻……你……也要走嗎？”

    他停了下來，看著卞得鐘，想聽他把話說完。

    “什么獨家？”

    “連環(huán)殺人魔~”卞得鐘用一種非常怪異，聽上去很愉快的語調(diào)說著，他很確定眼前這個記者會和他合作。

    “連環(huán)？”他大為震驚，難道那個男人殺了不止一個人嗎？這次真是大發(fā)了。

    “我可以幫你哦~~嘻嘻嘻……”卞得鐘繼續(xù)為自己加大砝碼。

    “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錢嗎？”他狐疑的望著眼前這個只是看上去瘋瘋癲癲但其實邏輯很強(qiáng)的卞得鐘，這個人也是住考試院的嗎？

    “我不、不要錢……嘻嘻嘻……我只是……想教訓(xùn)某人而已……”

    難道說他們是一伙的，現(xiàn)在是起內(nèi)訌了嗎？

    “是那個……剛走進(jìn)考試院的亂發(fā)男嗎？”他指了指考試院的門。

    “不是一個人……嘻嘻嘻是兩、兩個人”

    他心動了，肥rou都送到嘴邊了，哪還有拒絕的道理。

    “你有證據(jù)嗎？”

    “證據(jù)我會給你…嘻嘻…記、記者先生只要照我的意思寫就行了…所以……您到底要還、還是不要……快、快點決定吧…嘻嘻”

    徐文祖站在四層樓道的窗戶前，沉默的看著卞得鐘和車?yán)锏闹魅苏勗?，他幾乎不用多加揣測就可以猜到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

    那輛車從剛才就跟著他了，一直尾隨他回到了考試院，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拙劣的跟蹤技術(shù)。

    就讓他們先高興會兒吧，他仁慈地想著，眼神里滿滿的都是嘲諷與輕蔑，和她呆久了，最近好像也受到了一些感染。

    看著黑色的轎車開走后，他才一臉漠然的轉(zhuǎn)身上了四樓。

    他會耐心等待的，直到時機(jī)成熟的那一刻。

    李由美坐了很久的車才找到這座位于郊區(qū)，遠(yuǎn)離城市的破舊的老宅，房子周圍看起來有些蕭條，一般住這種自建宅院的老人都會在院子周圍種些蔬菜之類的，但這里沒有，只有一片已經(jīng)長的很高的荒蕪的雜草叢。院子的圍墻用鐵絲網(wǎng)牢牢的做了里一圈外一圈的防護(hù)，看上去有些怪異。

    也不知道屋子的主人在害怕什么，李由美打開手機(jī)確認(rèn)了一下地址，是這里沒錯了。

    她找到了厚重的鐵質(zhì)門邊上的門鈴，輕輕抹了一下，手上立刻沾滿了灰塵，想必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使用過了，她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按了下去。

    李由美在門口等了幾分鐘，伴隨著有些生硬的吱呀吱呀聲，院子里厚重的電動鐵門緩緩開啟了。

    她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嘴，慢慢向門內(nèi)走去，屋里的門很快打開了，一個看上去七十多歲留著平頭的老人從屋里探出頭警惕的望著李由美。

    “您好…我是之前和你通過電話的李由美……您記得嗎……”她擠出一絲笑容向老人自我介紹著，想借此掩蓋自己不安的情緒。

    老人身體看上去還算硬朗，手臂上和脖頸處還有依稀可見被燒傷的傷口，顏色已經(jīng)變深。他把由美帶到了屋內(nèi)，屋子中央的小桌子上放著兩瓶燒酒和一個杯子，其中一瓶已經(jīng)被喝了大半。

    “你是怎么聯(lián)系到我的？”

    李由美拘謹(jǐn)?shù)脑诶先藢γ姹P坐了下來，聽到老問話就忙從包里拿出一張從網(wǎng)上看到然后被她打印下來的照片遞給他。

    “當(dāng)時孤兒院發(fā)生火災(zāi)………引起了不少轟動……還上電視了…..當(dāng)時您作為少數(shù)的幸存者在醫(yī)院接受了記者的采訪，我去那所醫(yī)院問了一下…………”

    老人布滿皺紋的眼睛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然后又把它遞還給了李由美，上下打量著她。

    “看上去像是好人家的孩子……不過……你到底想問我什么？”

    “或許您知道……泉涌孤兒院……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李由美的聲音帶著遲疑和不確定，她好像幾乎沒有辦法用恰當(dāng)?shù)恼Z氣來把問題問出口。

    “你想問的是他們幾個吧？” 老人聽出了李由美的弦外之音，面色沉了下來。

    李由美點點頭，她原以為老人會拒絕透露，但黑暗的秘密藏久了，會變得越來越難以承受，他把面前的一杯燒酒一飲而盡后，沉悶的嘆了口氣，然后抬起望著前方的空氣，像是陷入了回憶，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

    “那幾個孩子……他們從出生就是奇怪的人………”

    “奇怪嗎？”

    “剛開始只是虐待一些小動物……后來就不對了……”老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奇怪，陌生而遙遠(yuǎn)的感覺，像是一盤被損壞的錄音帶。

    “我之前是在院里管理倉庫的……那時經(jīng)常會在附近看到不明血跡……還有…小動物的尸體越來越多…倉庫的味道越來越大…我向院長提過了很多次……但是奇怪啊………她好像完全不在意的樣子……還叫我不要管…讓我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事…”

    老人停頓了一下，苦悶的嘆著氣又喝了一口酒，“他們都說我酒后看花眼了，警察也找不到證據(jù)…但是……我分明看到了…他們是為了殺人而放的火…”

    “您沒有和警察說嗎？”

    老人畏懼的望向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抹不掉的痛苦和驚懼，“我實在太害怕了…還有…那個孩子……也活下來了…”

    “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的眼睛…怎么說呢…很特別…非常特別…”他輕聲咕噥著，臉上的愁容漸漸被恐懼所替代。

    “那孩子…或許…………是叫徐文祖嗎？”

    老人聽到這個名字明顯畏縮了一下，握著酒杯的手也跟著抖了抖，他點點頭然后又皺起眉頭抬頭望著她，似乎是困惑為什么李由美會知道這個名字，但他并不想追問，他又開始掙扎在回憶中，好半天才又開口。

    “那孩子剛被送來的時候在孤兒院鬧了不小的動靜，聽說是當(dāng)獸醫(yī)的父親把他關(guān)在了籠子里，然后在他面前親手解刨了自己活著的妻子，也就是他mama，最后自殺了。他待在黑暗的籠子里面對著血泊中自己父母的尸體好幾天，后來因為味道太大被鄰居報警后，才被發(fā)現(xiàn)救了出來?！?/br>
    “但是………他在孤兒院也沒有受到很好的照顧，他們一開始說他是被附魔了，找了幾個教會的神父來驅(qū)魔……總之把他折磨的不成人樣……但那孩子……實在太安靜了……”

    “附魔？”她的呼吸發(fā)出一聲懷疑的嘆息，忍不住用極小的聲音說道?！斑@也……太荒謬了……”

    “都怪那孩子的眼睛太嚇人了………”

    “后來………我經(jīng)?？吹剿黄渌似圬?fù)……有時候做的實在太過分了…我看到他望著我的眼神………可是我………”他用手遮著臉，等他把手放下來時，眼中卻是抹不開的愧疚與悔恨。

    “再往后，就是院里換了院長……那孩子突然就變得開朗起來了……好像慢慢融入了他們…但誰都沒發(fā)現(xiàn)………只有我知道……孤兒院也就是那個時候…總之…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

    “可怕的事嗎？”

    “欺負(fù)過那孩子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消失了……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孤兒院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失蹤…卻沒一個人提起……”

    塵封的恐懼從記憶的最深處慢慢滲了出來，在空氣中凝結(jié)。

    沒有人是無辜的，她想，就像魚總是從頭開始腐爛，在院長默許下，已經(jīng)變成地獄的孤兒院，不管是施虐者還是眼前這個冷漠的旁觀者，都在慢慢的變成他人的地獄。但她沒有資格去評判任何人，如果換成是她呢？會怎么做呢？她突然不敢再往下想了。

    “火災(zāi)后，那些人沒有在來找過您嗎？”

    老人搖了搖頭，有些混沌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的神情，“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他的雙手顫抖起來，心中充滿了恐懼和希望。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等得太久了，在如同牢籠般緊緊封閉的房子里，他就像一個被恐懼和妄想牽引著的囚徒。

    也許他們來找他的那一天，才是脫離痛苦的唯一途徑。

    老人停止了回憶，酒已經(jīng)都被他喝完了。李由美已經(jīng)習(xí)慣了恐懼在胃里翻騰的感覺，徐文祖沉重的過去就像是終于被慢慢揭開了朦朧神秘的面紗，緩緩露出了冷酷陰暗的真容。

    “你等一下?！?/br>
    老人說著走進(jìn)房間，過了好一會兒抱著一個箱子出來了，他把箱子放在桌上，箱子上厚厚的灰塵因為震動在空氣中飛散開來。

    “拿去吧?！?/br>
    “是什么？”空氣中的粉塵讓她的鼻子有些發(fā)癢，李由美揮了揮面前的空氣，有些好奇的問。

    “這些都是之前在孤兒院一些影像，不是想了解嗎？拿回去慢慢看吧?！?/br>
    離開的時候，李由美抱著箱子又回頭看了一眼像鐵籠般的老宅，更像是這位老人為自己建造的地獄。

    泉涌牙科診所每天都會接待很多病人，徐文祖的醫(yī)術(shù)很好，每天的預(yù)約幾乎都是排滿的，無論多調(diào)皮的小孩子在他面前總是會變乖巧，家長都很神奇，都認(rèn)為這是醫(yī)生沉穩(wěn)、獨特的魅力所致。

    李由美站在門診外透明的玻璃窗前偷偷看著徐文祖，他穿著白大褂，帶著眼鏡，口罩被拉到了下巴處，手里拿著牙齒模型和牙刷，正溫和的向問診完蛀牙的小男孩說著話。

    徐文祖的聲音總是會根據(jù)不同的對象調(diào)整語氣，他會把所有陰暗、恐怖的念頭都隱藏在友善和禮貌的面具下。

    而那些人，他們永遠(yuǎn)不會知道他的想象可以變得多危險。

    “這是牙刷…”他向小男孩示范著，“從下往上，從上往下，在后再由里向外，就相當(dāng)于以牙齦為界限，像這樣刷牙就行了。知道了嗎？”

    “是。”

    他把模型放回桌面上，“如果不常常刷牙的話，又會再疼的，一定要遵守和醫(yī)生的約定哦…”

    “好的。”

    這時候，徐文祖顯然已經(jīng)看到她了，他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眼光似有若無的開始飄向她的方向。

    “我覺得只要好好管理就行了，您不必過于擔(dān)心?！彼D(zhuǎn)過頭面向男孩的母親，露出適時的微笑，禮貌而客氣。

    “哎喲~真是太感謝您了，醫(yī)生。不是，這小家伙只要去別的地方就一定會大哭大鬧，但是只要來醫(yī)生您這里就會變得很乖…”

    “我們家孩子可喜歡醫(yī)生您了，說您很帥?！?/br>
    男孩的母親看上去很高興，對徐文祖說著恭維的話，他一邊和他們說著病情，一邊掠過男孩母親向李由美投去微妙的笑容。

    “這位小姐，請問您有預(yù)約嗎？”

    李由美收回視線，看向護(hù)士，搖了搖頭，指了指里面小聲說，“我找徐醫(yī)生的……”她頓了頓，意識到自己可能打擾了其他病人，然后沖護(hù)士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抱歉……我去外面等..”

    李由美回到了門診外的走廊，此時已經(jīng)是到了午休時間，診所的人明顯少了很多，剛才那對母子從里面走了出來，徐文祖也很快就出來了，他站在不遠(yuǎn)處，雙臂交叉靠著墻，耐心地等待著她說明來意。

    “我來看看你……”她緩緩向前跨了一步，當(dāng)意識到自己的不請自來可能會給對方帶來困擾時，她有些后悔自己的頭腦發(fā)熱。

    徐文祖懶洋洋的盯著她，順著她裙子的線條，低頭看向她的大腿外側(cè)，一灘藍(lán)色的污跡。

    “腿上……是什么？”

    “剛才逛了下附近商場，不知道怎么回事……弄到了…”

    他記得那種東西他曾在洪南福的房間里看到過。

    “跟我來吧…”徐文祖示意她跟上，神情冷若冰霜，像帶著一副面具。

    徐文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說話，李由美無聲的跟在他后面，穿過診所長長的走廊然后到了醫(yī)生專用的休息室，等李由美進(jìn)來后，他輕輕把門反鎖上了。

    “坐吧?！?/br>
    “…我……會打擾到你嗎？” 她在休息室一張深色的沙發(fā)上坐了下來，有些糾結(jié)的抬頭看了看徐文祖，再次為自己的不合時宜而懊惱。

    “……嗯………”他瞥了一下反鎖的門，捋了捋額前的黑發(fā)，沉默片刻后，轉(zhuǎn)過身從桌上抽了一張濕巾紙遞給她，“擦一下吧…”

    李由美接過紙巾，默默的擦著大腿外側(cè)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藍(lán)色污跡，她以為他會說些什么，或者讓她離開，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直直的看著她。

    確切的說，他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腿上的那塊礙眼的藍(lán)色污跡。李由美假裝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但還是感覺到自己的臉正在升溫，她本能的擺弄著裙子的下擺，雙腿不自在的繃緊了。

    “……由美小姐會突然過來…我覺得很驚訝呢…”徐文祖隨意的靠著墻，身體放松，懶懶的咧嘴笑著?！笆怯惺裁词聠?？”

    她的視線轉(zhuǎn)向了自己放在桌上的包，徐文祖卻在這時俯下身來，用手指輕輕揉著她的下巴，歪著頭直直的看著李由美。她在他的眼神中感到了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威嚇，“你想我了嗎？”他低沉、慵懶的嗓音出現(xiàn)在她耳邊。

    她的心因為他的話而悸動，但還是微微顫抖著搖了搖頭，避開了他含糊不清的暗示。

    他收起了笑容，李由美愣愣的望著那雙因為貼近而在面前被放大的黑色眼眸，她幾乎快被他的眼神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我夢見你了。”她艱難的吞咽，用力眨了眨眼睛，心不在焉的回答他，夢中搖搖欲墜的恐慌仿佛又回到了她的體內(nèi)。

    沉默了幾秒后，她幾乎是驚慌失措的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嘗試著開口解釋，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徐文祖站直了身體，重新露出微笑，他伸出一只手摟住她的腰，讓彼此更貼近些。

    他們的呼吸交織在了一起。

    “由美小姐……難道……不想我嗎？”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很刻意的失落。

    李由美的心有那么片刻軟了下來，抬起頭有些羞怯的望著他。

    “想的?！?/br>
    他的冰冷的目光隨著她的回答而柔和了下來。

    “那你……”他的語調(diào)變得愈加散漫，攝人心魄的黑色眼睛閃爍著她看不懂的神情， “有沒有在觸碰自己的時候……想起我……”他低沉、微微帶著顫抖的聲音在她耳邊震動，仿佛是在鼓舞她接受未曾想過的瘋狂想法。

    他如此急切讓她陷入誘惑，在他的罪惡中，把她引入歧途。

    李由美的臉越來越紅，有些錯愕的抬起頭望著他，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到一點戲弄的痕跡，但是沒有，他的神情溫柔而專注，幾乎…像是在愛她。

    這也是他假裝的嗎？

    她甚至還沒有辦法確定她那些可憐的感情能否穿透他堅硬的心墻，但他現(xiàn)在正緊緊貼著她，她可以透過他衣服的面料感覺到他冰冷而結(jié)實的身材，以及他身上那種特別的香味。

    她完全被弄糊涂了，心中感到朦朧而慌亂。也許在某一刻，她靈魂的某一小部分早已經(jīng)歸順于他，她本能的渴望著他，仿佛和他在一起才是人生正確的方向。

    但盡管如此，她也沒有辦法無視心中偶爾閃現(xiàn)的，微弱的、帶著刺痛的壓力，因為對徐文祖這種有著兇殘本性的人來說善惡永遠(yuǎn)不會相抵。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李由美從這種奇怪的感覺中恢復(fù)了神志，她用力眨了眨眼，不顧一切的忽略了□□傳來的陌生而顫栗、帶著溫度的脈搏，飛快的搖著頭，

    “沒……我沒有……”

    敲門聲還在繼續(xù)，但徐文祖好像并不想理會。

    “…由美小姐……顯然很需要幫助…”他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輕聲笑了一聲，欣賞著只有他能給她帶來的化學(xué)反應(yīng)，他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總能輕而易舉的影響到她。他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角度，抬了抬下巴咬住了她的耳垂，立刻引起了她的一陣顫栗，輕哼了一聲就使勁往他懷里縮。

    “醫(yī)生您在里面嗎？”是護(hù)士小姐有些焦急的聲音。

    “徐醫(yī)生……”李由美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臉上泛著紅暈可憐巴巴的抬頭望著他，像是怕被門外的人聽到，細(xì)聲細(xì)氣的對他說道?！拔乙吡恕?/br>
    “是？”他凝視著李由美眼神充滿了邪惡的意圖，但語氣卻溫和而悅耳的回答著門外的護(hù)士。

    “有位病人提前來了，一直嚷嚷著要見您……”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護(hù)士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門口，徐文祖沉默了一會兒。

    “是啊……”他說話的音量變得很細(xì)小，幾乎只是一些帶著喘氣的嘶嘶聲，“或許…我們可以再等等…”

    他慢慢松開了李由美，看著她從包里拿出一個盒子，里面是給他做的午飯，她的動作笨拙而慌亂，臉上依舊還帶著未消的紅暈，她不敢再看他了，只是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著自己的來意。

    “我做了這個給你……我…我先走了?！?/br>
    徐文祖看著李由美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面無表情的打開了保鮮盒，盒子里只是一些簡單的壽司，他放了一個在嘴里，垂下眼眸慢慢咀嚼起來。

    考試院四樓的清理工作已經(jīng)慢慢接近了尾聲，徐文祖還是會偶爾去四樓，僅管他覺得這座考試院正在逐漸失去它原有的力量。

    “格里高爾自言自語，在黑暗中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br>
    “不久他便發(fā)現(xiàn)，他現(xiàn)在幾乎再也動彈不了了?！?/br>
    “他對此不感到訝異，他反而覺得，他迄今為止居然只能用這些細(xì)腿活動，這才是最不自然的?！?/br>
    “此外，他感到相當(dāng)舒適。他雖然感到渾身疼痛，但是他覺得，疼痛仿佛正在漸漸減輕……最終似乎會完全消失…”

    他手里拿著早已經(jīng)被他翻閱了很多遍的那本《變形記》，在四樓昏暗的光線下輕聲的讀著最后的篇幅，他最滿意的作品也即將進(jìn)入尾聲。

    “鐘宇現(xiàn)在難道不是這種心情嗎？”他在黑暗中喃喃道。

    卞得鐘慢慢的走了進(jìn)來，“嘻嘻…..又是那本書………”

    “又、又在念那本無聊的書了嗎？”

    徐文祖緩緩抬頭，空洞的黑色大眼睛看向了他。

    卞得鐘玩著手里的bb搶，臉上的神情因為焦慮而顯得更加扭曲，“我把房間都打掃干凈了。可是……303的大叔要是沒回來……到時候…怎么辦呢…”

    “嗯……”徐文祖微微側(cè)過頭思索了一會，用一種沒有聲調(diào)、機(jī)械、單調(diào)的聲音說道，“馬上回來了……別太擔(dān)心…”

    “我擔(dān)什么心……可是……怎么知道他會、會回來？”

    “我會為鐘宇準(zhǔn)備了一份禮物，他一定會過來拿的?！彼樕弦琅f像帶著面具般、極端的冷靜。

    “也是，他和我們在一起多、多好啊……可以隨心所欲地殺人…”

    “大叔把這里收拾一下吧。”他說著從椅子上坐了起來， “我……暫時有個要去的地方……”

    “哪里？”

    “從這里離開之前，要先把味道清除干凈吧？” 他一邊給自己帶上了醫(yī)用橡膠手套，一邊跟卞得鐘說著，臉上甚至還帶著一些輕松的笑容。

    他的話讓卞得鐘放下心來，他今天也正好有事情要做呢。

    “說的也是呢…”

    徐文祖走到四樓的牙科治療儀的那個房間，拿出藏在隱蔽處的一個工具包，打開后里面是各種各樣的刀具，他挑選了一把比較合心意的，然后用紙袋包了起來，下樓的時候正好碰到嚴(yán)福順上樓，她看上去心情不錯，嘴里還哼著小曲。

    “看來您出去了一趟呢…”

    嚴(yán)福順抬頭看向徐文祖停下了腳步，“哦……”她扶著門框，愉快的說，“都要離開這里了，就去清洗一下這段時間的罪惡…”

    徐文祖笑著點點頭。

    “你要出去嗎？”嚴(yán)福順問道。

    “對，有些東西要處理?！彼Я颂掷锏募埓樕弦琅f帶著淡淡的笑。

    “可是……離開這里的話，他們怎么辦？”嚴(yán)福順湊近了他，小聲的問。

    “什么？”徐文祖低頭看著她，表情依舊讓人捉摸不透。

    “如果303的小伙子回來，也要處理好那些人吧？”

    徐文祖看著她，眼中的嘲諷轉(zhuǎn)瞬即逝，他輕輕點了點頭，順著她的意思回答道，“是，當(dāng)然要處理掉?！?/br>
    “兩個人都要嗎？”嚴(yán)福順笑得一臉狡詐。

    他笑了起來，重復(fù)她的話，“兩個人都要?！?/br>
    他看到了嚴(yán)福順露出滿意的笑容后，轉(zhuǎn)身就準(zhǔn)備下樓，“我等等回來?！?/br>
    “文祖啊……”嚴(yán)福順再次叫住了他，這時他看到她臉上閃過一絲不安，“這次真的只留下好人了，對吧？”

    他朝她溫和的笑了一下就下樓了。

    嚴(yán)福順心情更好了，哼著小曲進(jìn)了三樓。

    李由美今天起床就感頭開始隱隱作痛，可能是最近連續(xù)的加班和收拾房子的勞累所致，一個人收拾屋子實在是有點累。嚴(yán)謹(jǐn)?shù)倪壿嫼蛯?xì)節(jié)的嚴(yán)控是她作為一個翻譯工作者這么久以來，養(yǎng)成的職業(yè)習(xí)慣。所以她收拾起東西來也很仔細(xì)，但速度卻很慢，經(jīng)常到很晚才洗澡睡覺。

    以前父母還在韓國的時候，經(jīng)常會因為她磨蹭的樣子不停的說她，但自從一個住之后，雖然自在了很多但偶爾也會想念這種充滿了溫情的碎碎念。

    她緊閉著眼睛，搖了搖頭，然后睜開。李由美一般不會在工作的時候分神，她嘆了口氣，果然一生病就開始想家人了，她頓了頓，睫毛下垂，神色越發(fā)柔和，也有點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