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世惡俗 四
一道冒著白煙的熱水注入盆中。 葉之凝拿了一塊雪色的帕子在熱水中洗了洗,她眼睛紅紅的,床上趴著一個滿背是血的孩子。 星彧趴在床上,上半身的衣裳被葉之凝小心脫下,又為他換了一條干凈的褲子。她將柔軟的被子蓋在他的兩條腿上,扭干帕子坐到他的身邊。 “你這個孩子……”話還未開口,眼淚便已經(jīng)滴下,“怎么那么要強,偶爾示弱一次難道就不行嗎,你這樣今后是要吃苦的……” 苦什么的,星彧吃的已經(jīng)太多了。 似是也察覺到這一點,葉之凝沒有繼續(xù)說下去,閉上了嘴紅著眼小心為他擦拭血跡。 小小的人,皮膚很白很嫩,本來這具身體應(yīng)該是光滑雪白,不該有任何傷痕。 可偏偏本不該屬于他這個年紀(jì)的傷痕布滿了這具軀體,新傷舊傷縱橫交錯,有被鞭子樹枝打出來的,有被野狗野狼咬傷的,觸目驚心,竟叫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葉之凝感覺自己的呼吸在顫抖著,咽喉間發(fā)酸,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應(yīng)該是早就習(xí)慣了,即便是沾上酒抹在鞭痕上消毒,趴著的孩子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葉之凝的眼淚落的更兇了,她似乎是想將星彧沒滴過的眼淚一起哭出來,將手上的動作放的越來越輕。 再開口,聲音已經(jīng)啞得不成樣:“疼嗎,小彧疼嗎?” 如果是以前,星彧肯定會說不疼。 這有什么,比這更重更疼的傷他都受過,疼什么疼? 但是現(xiàn)在,有什么東西充滿了他的內(nèi)心,怪怪的,說不清是什么感受。也正是這種感覺,叫他從生下來就麻木掉的感官突然一下被喚醒了,背上的傷口被酒咬得火辣辣的疼,鉆進rou里,咬進心底! 在星彧的記憶中,他從不知眼淚是什么。 所有人都哭過,只有他,連哭的滋味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覺。 但是此刻,他鼻子一堵,還沒吸兩下,眼前就模糊了起來。 第一次,這張讓世人害怕又厭惡的小臉上留下兩道淚痕,第一次,這個讓很多人咬牙切齒,連做夢都想弄死的小混混露出一個孩子該有的脆弱。 他吸著鼻子,小聲道:“師父,我疼,我疼……” 這世上,哪有不怕疼的人呢。 葉之凝避開他的傷處,小心摟住他,流著淚安慰道:“乖,不疼了啊,等明天師父給你買糖葫蘆?!?/br> 這次后,星彧和葉之凝的關(guān)系近了好大一步。 從前不管葉之凝怎么逗他,威逼也好,利誘也好,他都不肯叫她一聲師父,還天天想著逃跑,總給她找麻煩。 可現(xiàn)在,不用她怎么逗,他也愿意叫她師父,愿意跟著她,聽她的。 時間長了,葉之凝想,星彧雖是個小混混,可再厲害也只是個小孩。 不但是個小孩,還是個永遠(yuǎn)長不大的小孩,他要的太簡單了,一個愛他的人,永遠(yuǎn)吃不完的食物,便足矣。 只要兩個小小的條件,他就愿意收起所有的鋒芒,乖乖做個愛笑的小孩,從惡魔變?yōu)轫樂页嫉男±恰?/br> 從前葉之凝是真的沒發(fā)現(xiàn),星彧很愛笑,不止愛笑,還特別愛玩,想象力也很豐富。 他喜歡坐在夜空下,抬著頭看天上的星星,喜歡在睡前聽故事,喜歡用泥巴、木頭做出一個個精致可愛的雕像。 這真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孩子而已。 一次,葉之凝帶他去放祈愿燈。 那夜,滿空都是慢慢升起的橘色燈火,將夜色襯得驚艷繁華。 星彧識了字,握著筆在一張字條上刷刷寫下一行字,片刻后放在祈愿燈中,用一雙小手將那盞明燈緩緩送上天際。 師徒二人一起仰頭看著那盞慢慢上升的燈,葉之凝道:“你許的什么愿呀?” 星彧仰著頭,滿眼印著的都是暖色的燈火,一雙眼睛亮亮的。他道:“師徒同心,不離不棄。濟世救人,初心不負(fù)?!?/br> 葉之凝笑了,甜甜的。 她在萬盞明燈下蹲下來,和星彧平視:“小彧,你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星彧笑著,朗聲道:“我今后要做一個仙首,當(dāng)一個好人,名垂千古,叫后世都贊頌我的事跡!” “吶,小彧,師父告訴你。想當(dāng)一個好人可不容易,好人要會忍,你能忍得嗎?” 星彧道:“當(dāng)然!” 葉之凝:“人分三種,一種是真正的好人,純純粹粹。一種是普通人,非好非壞,會害人,也會起憐惜之心。一種是大惡人,壞進骨子,能毀天滅地,殺人如麻。” “這三種人中,普通人最多,純純粹粹的好人很少,而大惡人最少,少到哪種程度呢……我給你做個對比,就像修真界逆靈根的天才,一個時代恐怕只能出一個那樣的人?!?/br> 她抱著星彧,溫聲道:“‘初心不負(fù)’這四個字說起來很容易,可實際上卻是世人幾乎都做不到的事,人小的時候沒什么煩惱,可一旦你長大了,普通人為了家而奔波,修士為了提高修行,男子為了喜歡的女子,帝王為了皇位……總有那么多的無奈和變化,也總有那么一天你會偏離自己的初心,變成很麻木甚至你曾經(jīng)最討厭的那種人。” “可能,也正是因為那么多的無奈,才造就了那么多的壞人吧?!彼菑呐K的位置,“不過呢,師父還是誠心的希望,你能真正做一個最好的好人。” 她親一親他的臉,慢慢甜甜地道:“祝你,初心不負(fù)?!?/br> 春去,春又來。 轉(zhuǎn)眼,兩年時光悄然而過。 初見她時,星彧六歲,如今,時光一晃他已經(jīng)八歲了。 八歲,星彧本以為這將和他七歲時一樣,時段溫馨快樂的回憶。 不曾想,這根本就是一個噩夢。 兩年,他和葉之凝走過一座又一座城。 葉之凝似乎沒有什么目的地,也不說自己的過往,她不說,星彧也不問,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只要有她的地方,對他來說,就是家。 一月前他們落腳在一個叫惜瓊城的地方,和以前一樣,葉之凝找了一個小木屋,就在這處暫時落了腳。 如果,如果星彧知道后面將會發(fā)生什么,他會馬上走,拉上葉之凝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 可惜,他并不知道。 “師父,我出門買糖葫蘆去了!”和往常一樣,星彧拿了幾個銅板,和屋里的人道別。 葉之凝在屋中縫著一件小衣,滿眼都是溫和的笑意:“好,早點回來。師父在家等著你。” “嗯!就回來!”一晃眼,那抹暗紅色的身影就跑得沒影了。 他剛走沒一會,葉之凝便又聽見開門的聲音。 想起這孩子丟三落四,葉之凝不由輕輕一笑,馬上回過頭去:“怎么啦,又有什么東西沒……” 話未說完,看清來人是誰,她不由雙手一顫,手中縫制的小衣瞬間落在了地上。 宛如一片破敗了的旗幟,摔在了地上。 一個女子從人群后方走出,傲慢地一翹唇角,揚高了下頜:“好久不見啊,葉之凝。” ※※※※※※※※※※※※※※※※※※※※ 每次寫到這種劇情,我就想說大家別跑,馬上就甜了,還有,我是個好人! 下章回憶就結(jié)束了,又能甜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