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難平 六
謝顧朗一劍刺穿了一只妖獸的喉嚨, 一劍穿喉, 妖獸滴血未留, 這種劍法堪稱可怕到嚇人。 被他護在身后的同門見此, 紛紛激動道:“謝師兄真厲害,連這種妖獸都能在一瞬間殺去!” “多謝師兄前來搭救!” “多謝師弟救命之恩,先前師兄我還刁難過你……望師弟原諒愚兄?!?/br> …… 類似的言論紛紛在謝顧朗身后響起, 謝顧朗將劍插回劍鞘,轉過身面對眾人輕輕地搖了搖頭:“無妨。都是同門?!?/br> 修為厲害,劍法精絕,又那么謙虛不記仇的人, 大家怎么討厭得起來? 一起回去的路上,有新入門的小弟子問起謝顧朗。 一人道:“啊, 你們說謝師弟啊。他才入我們驚嵐谷五年, 怎么樣是不是特別厲害?我告訴你們, 你們別看師弟年輕,以他的資質遲早出人頭地!” “什么?你們幾個想問師弟他可有仙侶?別想了,早點打消掉這個念頭吧, 師弟他早就名草有主了!” 這人看著謝顧朗挺拔的背影,用眼睛斜了斜他, 沖眾人眨了下眼小聲道:“就是那個誰啊, 你們都見過的。對對對, 就是前幾天來送衣裳的那位葉姓姑娘, 你們都看到?jīng)]師弟當時的那種眼神?哎呀, 人家可是一對, 師弟對咱們冷冷冰冰,對人家可不是得笑容滿面嗎,畢竟我們又不是他心上人,看到我們他有什么可笑的是不是?” 這人說話時沒用傳音的方式,因此就算他說的很小聲,也被站在最前方的謝顧朗聽得一清二楚。 謝顧朗耳朵尖微紅,他沒好意思回頭,也不好意思讓這群人小聲點。 注意到身邊的人很少,他索性伸手摸摸自己藏在胸口處的那個小石塤。葉之凝喜歡塤聲,再過幾日就是她的生辰了,謝顧朗親自動手打磨出一個小石塤送給她做禮物。 為了做出這個小石塤,謝顧朗練了幾個月,廢了無數(shù)塊石頭才終于做出一個音質外表都很完美的石塤。 他伸手摸這個小石塤,本是希望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誰知越摸耳尖變得更紅了。 這抹紅應是紅得太明顯,藏不住被大家發(fā)現(xiàn)了。 發(fā)現(xiàn)的人用力一摟他的肩膀,想見到什么百年難得一遇的新奇事物,哈哈大笑沖后面的那群人道:“好了你們!都合適點!看吧謝師弟羞得,這耳朵尖跟擦了胭脂一樣,當心下次你們遇險他不理你們!” 被人點出,謝顧朗耳尖的紅漸漸蔓延到臉部,羞得一言不發(fā)地埋下頭,而他四周盡是善意的哄笑和一聲聲“謝師弟我們不敢了!”“謝師兄我們錯了!” …… 六月十九日,是葉之凝的生辰。 謝顧朗早早與師門告假,帶著自己親手做的那個小石塤十分緊張地在車水馬龍的路口等候葉之凝的出現(xiàn)。 也不知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思想,就是你準備了一份自以為很棒的禮物,每天都在期待這天的到來,扳著指頭一天一天地數(shù)。 好不容易,終于等到這天了,卻又忽然緊張起來。生怕自己準備送的這份禮物不合對方的喜好,讓對方失望。 惴惴不安地等啊等,謝顧朗將小小的石塤攥在自己的手心中,一面期待葉之凝到,一面又希望她慢點來。 在這種十分糾結的思想中掙扎了很久,突然有人從后面拍了一下他,這一拍嚇了認真等待的謝顧朗好一跳。 來人在他回頭的一瞬間道:“喂,呆子你看哪邊?!” 謝顧朗一見那張嬌俏的面孔,凈白的臉一紅:“之凝?!?/br> 葉之凝抱著手,墊腳捏了捏他的紅臉:“你這呆子,五年前明明還好好的,怎么自從拜入驚嵐谷修習了忘情心訣后就越發(fā)呆了?” 謝顧朗果然如同同門弟子評價他的那樣,面對別人時一笑不笑,面對葉之凝時臉上的表情就很多了。 葉之凝道:“你剛剛看哪邊呢?知道嗎,我一直就站在街的那頭盯著你看了一盞茶的時間,結果你可好,連哪面是南邊都找不到。我問你,你路癡的毛病還有救沒,你看的方向是南面嗎?那明明是西面。這么久都等不到人,你回頭看一下四周啊,就呆呆地專門看一個方向,還是盯同一個位置,怎么那地方還能被你看出一朵花嗎?” 謝顧朗就微笑著聽她的話:“嗯。” 葉之凝幫他拉了一下領口:“嗯什么嗯,你就只會嗯嗯嗯。下次等我記得四面都扭頭看看,你不分東西南北,還好我是讓你在岔路口等我啊。若是我說讓你去南邊,你是不是今天就死守北邊了?然后等我在那邊等你許久,一條街一條街地來找你,最后發(fā)現(xiàn)你呆呆地握著個東西傻傻地站在西邊……嗯?是了,你手里的是什么東西?” 聽她問起自己手中的東西,謝顧朗十分緊張地將手里的東西舉到她面前:“我自己做的,希望你能喜歡。另外,生辰快樂?!?/br> 葉之凝很喜歡這個小石塤。 她知道,謝顧朗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他沒說自己為了做這個小石塤花了多大的功夫,但葉之凝心中有數(shù),他并不是個手巧的人,幾年前剛到驚嵐谷不受重視時,他常常出門歷練衣裳褲子時常被妖獸或是尖銳的石頭樹枝刮得破破爛爛。 自己買了針線準備縫衣裳褲子,豈知手是持劍的好手,卻不是縫縫補補的巧手。 被刮破的地方不縫還好,他一縫反而將破損的洞越縫越大。到了最后,一件好好的衣裳愣是坑坑洼洼不能看。 還是某次歷練遇到了去同一個地方的葉之凝,他才從此有了好衣服可穿。 現(xiàn)在他成為驚嵐谷的正式弟子,便不再愁自己沒衣服可穿。 兩人并肩行至擁擠的人流中,趕往伽洛寺上香祈禱。 謝顧朗并不信佛,但葉之凝相信佛家信仰,深信人有因果有輪回,他便也跟著信了。 伽洛寺,楓紅如血。 一聲低沉悠長的鐘聲一響,滿山盡是孤寂與寂靜的禪意。 然而,透過鐘聲的孤寂和禪意,謝顧朗還聽出了一聲嗚咽之音。 他頗為動容地向葉之凝感嘆:“之凝你聽這鐘聲,是不是很是寂寥凄慘,宛如在哭一般?” 葉之凝“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很有感悟啊,怎么,你既聽出比別人多的感悟,難不成日后想出家做和尚?” 謝顧朗馬上瞧了她一眼,眼中笑意滿滿:“怎么會呢,我做了和尚你怎么辦。” 入了佛堂自然是要一尊尊佛像虔誠地跪拜下去的,兩人拜完滿山的佛便留宿下預備吃幾日齋飯。 也是巧,夜里竹林中。 謝顧朗正幫葉之凝畫畫像。 葉之凝:“幫我畫得好看些,這幅畫也是你今日要送我的禮物嗎?” 謝顧朗持筆一點,紙上的黑墨暈開恰如淚水滴在畫上。他笑道:“不,這幅畫不是送給你的。” 葉之凝微微抬頭:“那你是……” 謝顧朗:“送與我自己的。我要將這幅畫帶在身邊,這樣即便不與你在一起也能時時相見。” 覺相法師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他隔著翠竹望了望這對年輕情侶,半晌嘆了口氣:“那位男施主與我佛家有緣啊?!?/br> 至少這時,謝顧朗是真的認為自己不論遭遇任何險阻,他都一定要和葉之凝在一起。 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稱心如意的事。 每個人不論如何掙扎,總是要背上自己的擔當。如他,如沈玄英都是一樣的。 但凡提到自己亡故的師父,葉青幽就不會有好臉色。 他恨極了林瑩和謝顧朗。 “和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葉青幽打開沈玄英的手,恨到極致時,他眼中許久不露的兇光隱隱浮現(xiàn),兇光一露連自己的偽裝都不屑了,極其惡毒道:“殺人師長如害人父母。掌門倒是大度事事可以忍下啊,我不同!他人欺我,我必定乘以十倍報復回去!” 此話一過,他眼中透出紅光,刻薄道:“我不管陳年舊事,你休想用某套說辭使我放下仇恨。我看重的只是結果,對,你口中的葉之凝就是我?guī)煾福∥規(guī)煾杆懒诉@就是結果,對啊,哈我?guī)煾杆懒?,從前的事死無對證你以為你說什么我便會相信嗎?” 他無視了沈玄英的目光,也毫不聽他的解釋,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我遲早宰了這對狗男女!” 如果說,葉青幽對林瑩是單純的仇恨,那對謝顧朗便是恨和失望。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當年當他聽說謝顧朗便是自己師父的心儀之人,是自己脖子上懸掛石塤的真正主人時,他有多激動! 他以為這位師爹會幫他,會聽他訴說,以為他還收藏著師父的畫像心中一定還有她。 豈知,這只是葉青幽的以為罷了。 所有的期待和激動,都抵不過葉青幽被鎖在萬眾人之前,而謝顧朗隔著籠子,居高臨下地漠然瞧他一眼,最后諷刺道:“哼。如此邪魔,真不愧是葉之凝教出來的好徒弟。” 此一言,宛如一盆冷水傾頭澆下。 唯剩仇恨與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