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說：“阿為原本不是村里人，順著水漂來的時(shí)候，渾身是傷。”

    和尚又問：“是被什么人所傷？”

    “她……”柱轉(zhuǎn)頭往屋內(nèi)望，內(nèi)室的門半開，阿為在給阿大擦汗，“平常沒怎么提起從前的事?！?/br>
    空憚?wù)f“阿彌陀佛”，空慎跟著看向屋內(nèi)，瞧見床上的孩子被一團(tuán)巨大的黑氣包裹，是他平生尚未見過的極惡之靈。

    開春時(shí)和方丈下山布施，少年僧人也曾見過一些邪祟，不多，一個(gè)被丈夫殺死的女人附身在自己的尸體上行兇未遂，黑氣有巴掌大小，一個(gè)男人被仇家所殺，妻兒橫死在眼前，方丈念佛，他不受渡，黑氣蔓延到方丈的膝蓋處。

    而眼前的這團(tuán)黑氣足足有人高。

    小和尚不敢近身，在房門外觀望，只覺得床邊的女人動(dòng)作溫柔，而孩子尚在沉睡之中，暫時(shí)無恙。

    為何不像其他怨靈一樣突然暴起？

    為何這樣的惡靈偏偏只魘住一個(gè)孩子，是和母親的身世有關(guān)嗎？

    他們想問，但方丈不說。只見方丈垂眼朝他們望過去，便能輕易地將他們的問題堵在沉默當(dāng)中。

    方丈說，“不知我能否進(jìn)屋看看幼子？”

    柱起身說：“當(dāng)然?！?/br>
    兩個(gè)人一起進(jìn)了里屋。

    女人站了起來。

    這會(huì)兒離得近，小和尚瞧見作婦人頭的女子模樣，雖已為兩個(gè)孩子的母親，但意外地年輕，也很漂亮。

    空慎低下頭來。

    聽到安靜的內(nèi)室只有方丈在往踏步，聲音幾不可聞，是聽得一聲“是你”兩個(gè)字聲調(diào)高低的變化，他才感知到方丈已經(jīng)走到了床沿。

    是……誰？

    所有人不明所以。

    方丈站在床邊，離得最近的阿為和他不過一肘的距離，而很快這一肘的距離被空氣中看不見的手快速推開，所有人往后退了兩米。

    “你們等在屋外?！?/br>
    方丈說。

    門在他們面前無風(fēng)自動(dòng)，轟隆著關(guān)上。

    空慎的脊背冒汗，小沙彌對此毫無感知，但他和空憚對望時(shí)交換了眼神，看明白了彼此的心中所想。

    有什么不對勁，一定有什么很不一樣的東西。

    以至于讓方丈對凡人用上了法力，一瞬間逼退眾人。

    他從來都是那樣平靜的人啊。

    眾人都在門外，只有方丈立在床前，床上躺著的孩子睜開了眼睛，樣貌看不出有異，姿勢也如前，虛扶起身，看向床頭的方丈。

    稍顯奇怪的大概只有，他的表情并沒有什么意外，也無什么孩子氣的猶疑。

    只口吐童言說了句“好久不見”，聲調(diào)對比口吻尤其突兀，但兩人對此都是一派淡漠表情。

    方丈說：“雖不知你為何解封，但既然我可以封印你一次，就可以封印你第二次?！?/br>
    阿大說：“你且試試?！?/br>
    方丈低頭念佛，佛經(jīng)同法，高低的聲調(diào)調(diào)和成符文的一種，在空氣里印出一個(gè)近乎透明的卐，穿過黑氣去了一半，阿大口吐鮮血。

    “咳、咳”，小孩劇烈地抖，臉色蒼白，因穿著身素白的內(nèi)衫，血流得駭目驚心。

    方丈收手，佛光消失，他靜默了半晌，陳述道：“你煉化了這具身體?！?/br>
    童聲輕嗤：“你想殺我，我死了，這孩子就是你的殺業(yè)?！?/br>
    方丈聞聲不語。

    小孩從床上坐起，盤腿休整間，他閉著眼睛講話，“百年前你強(qiáng)行把我從身體里分離，以為封印了我就能了卻劫數(shù)，但你忘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只要你一天還在人世，我就不會(huì)死?！?/br>
    他們兩人講話，一坐一站，環(huán)境漸漸安靜下來。

    黑暗在二人之間無聲旋轉(zhuǎn)，床和閉塞的房間化為無形，有畫面如走馬燈一般轉(zhuǎn)著。

    中央始終是同一個(gè)男人。

    從極惡道降生，克夫克母，手染殺業(yè)無數(shù)，后來他遇到一個(gè)女人，畫面急轉(zhuǎn)模糊不清，接下來的畫面里他們耳鬢廝磨，男人和女人在金色的佛像下赤身裸體地交歡。

    他喚她，“阿為?！?/br>
    方丈揮手，幻像破碎，房間和床鋪零星地從黑暗里脫離。

    阿大在空中浮動(dòng)起來。

    小孩大笑，“你不敢看了是嗎！”

    笑聲漸漸變小，仿佛有人握住他的脖子，阿大漲得臉色發(fā)紅，但他卻仍要說，將聲音從縫隙里擠出，“我知道你記得……看過一次就忘不掉了吧……”

    “陳權(quán)！”

    阿為推門而入。

    她擦過方丈的肩膀撲向房間中央，抱住將要落在地上的阿大，滿臉驚慌。

    她摸著孩子的臉，擦拭他唇邊的血跡，看著方丈止不住地抖?！澳恪⒛阋獙ξ业暮⒆幼鍪裁?？”

    方丈立在原地。

    女人半跪在地上，他便垂眸俯視她和懷里的游子。

    沉聲說：“幼子邪靈入體，今日起我將帶他住到寺里?！?/br>
    外頭的人跟了進(jìn)來，陡然的一句話激起了眾人的不同反應(yīng)，柱叫著阿為的名字，“我說過，我說過……”

    而空慎和空憚驚疑不定。

    只聽一聲響亮的嚎哭從阿為懷里傳來。

    童聲哭喊著發(fā)出，他埋入阿為的懷里，說：“我不要去，mama，我不要去……”

    “他是邪祟，你們不可信他！”空慎出聲。

    阿為緊緊抱著孩子。

    柱從后面環(huán)住阿為，在她耳邊說話，“我們不是說好送阿大上寺里看看，既然方丈這么說……”

    阿為低頭不語。

    方丈抬起頭，空慎和空憚對視，伸手要去搶那個(gè)孩子。

    “我……”他們同時(shí)聽到女人的聲音。

    “我明日送他入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