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景姒以為她要說“沒什么想要的”時，她抬起頭來了。

    有些狹長的眼眸里，思索的情緒還未完全褪去，她指著景姒握在手上的玉雕老虎，聲線微沙啞，“殿下如果不介意的話，就把這個賜給奴婢吧?！?/br>
    景姒還是頭一次聽見，白蘅說這樣長的一段話。

    聲音不全然似女子的細(xì)弱，而是有些低沉的，帶著暗啞。

    他一愣，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將玉老虎遞給了白蘅，就像昨日在御花園里，把那個金絲玉瓶隨手給了一個奴才一樣，這次送出這個玉老虎，他也沒有絲毫不舍。

    “那便賞你吧。”還未變化的童聲有幾分嬌弱，內(nèi)里卻是清冷的。

    白蘅伸出雙手，像捧著一個稀世珍寶一樣接過，磕頭跪謝，“謝殿下?！?/br>
    “今日無風(fēng)，殿下還要戴綃紗嗎？”將玉老虎珍惜地收進(jìn)衣襟里，白蘅又取過一條雪白的新綃紗，征詢景姒。

    那綃紗雖然能自由透氣，但戴在臉上始終還是不舒服，能不戴的話，景姒自然是不想戴的。便搖了搖頭，表達(dá)了拒絕。

    白蘅便又將其收了起來。

    洗漱好了的景姒站在銅鏡前，身形已有了少年修長的影子，包裹在一襲紅色儒服里，多了幾分尊貴的氣息，配上那一張初顯風(fēng)華的臉，莫名惹人心悸。

    白蘅匆忙瞥了一眼，又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下正是春花爛漫的時節(jié)，景姒卻只能呆在東宮里，面前是一本攤開的書籍，不知是不是受春天的影響，往日看起來津津有味的文字，此時卻半點(diǎn)也看不進(jìn)去。

    白蘅去給景瑋送早膳去了，景姒不喜身邊有許多人照料，所以東宮外圍雖然有重兵把守，但近身伺候的通常只有一個宮人，現(xiàn)在白蘅離開了，偌大的東宮空蕩蕩的，倒顯得孤寂凄冷起來。

    “也不知父皇有沒有好好用膳?！笨床贿M(jìn)去，景姒索性也就轉(zhuǎn)開了視線，盯著不遠(yuǎn)處養(yǎng)著錦鯉的瓷缸，若有所思。

    若是他可以隨意走動的話，就能親自盯著父皇了。

    一尾錦鯉從水里躍出又落下，激起一朵水花，景姒眼睛下意識眨動，再次睜開時，看到的是一雙干凈的綠眼睛。

    “啊?！本版σ惑@，往后躲了一下。

    他是坐在石凳上的，背后都是空的，現(xiàn)在一后退，頓時便失去了重心，整個上身都朝后倒。

    斛律鋮臉上閃過一絲懊惱，好在他反應(yīng)快，一伸手，將景姒的手拉住，往前輕拽了一下。

    景姒這才坐穩(wěn)。

    嚇到景姒，斛律鋮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頭，聲音悶悶的，“對不起。”

    因?yàn)槭呛唵蔚臐h話，倒是說得很流利。

    看到他這樣，景姒當(dāng)然也不好再責(zé)怪他什么，只是語氣實(shí)在熱絡(luò)不起來，比往日愈加清冷，“你又來做什么？”

    斛律鋮聽不出他話里的疏離，聽到他問了，便認(rèn)真的回答，“送你，一個東西?！?/br>
    “什么？”景姒這才注意到，斛律鋮的一只手始終藏在背后。

    斛律鋮笑了笑，將手從身后伸出，那是一雙看起來便很有力量的手，指節(jié)粗手掌厚，但這雙手此刻，卻小心翼翼地握著一支淡粉色的花。野獸嗅薔薇，不過如此。

    “送給你?！?/br>
    卻不成想，看清是什么以后，景姒卻如臨大敵，小臉煞白，急急往后閃躲，退出一射之地。

    他這次沒有再重心失衡，而是直接站了起來，直退到墻角，抬起手臂，用衣袖遮掩住了口鼻，一雙眼睛因緊張而瞪大。

    斛律鋮急了，抓著花往前跨了幾步，景姒看他要追過來，急急叫到，“別過來?！?/br>
    斛律鋮定住了，目光里是純?nèi)坏囊苫?，唇抿成一條直線，“為什么？”

    第一次送他手鐲，他不要；現(xiàn)在送他花，他又是一副嫌棄的樣子。

    可能……景姒是真的不喜歡他，救他大概也只是順手。想到這里，斛律鋮原本帶笑的眼眸黯淡下去。

    景姒生來對花粉敏感，一聞到花香就會渾身起紅點(diǎn)，發(fā)燒。

    但奇怪的是，他對桂花的香氣卻沒有絲毫排斥，反而是睡覺的時候，如果殿內(nèi)沒有熏桂花香的話，他便很難入睡。

    別人若是想害他，連投毒都不需要，只要在身上沾滿花粉，再靠近他就行了。因?yàn)檫@個怪病，他不得不常年臉覆綃紗，蝸居在小小東宮之中。

    為了封鎖這個消息，景瑋派了重兵把守東宮，貼身伺候景姒的宮人也是越來越少。景姒對此簡直是深惡痛絕，平日里下意識地忽略，但這也改變不了他無法自由活動的事實(shí)。

    所以在整個東宮中，除了幾株挺拔的桂樹以外，再無其他任何能開花的草木。在春花爛漫的皇宮中，東宮顏色寡淡得可怕。

    大概也就是因?yàn)榭吹綎|宮沒有鮮艷的花，斛律鋮才會特意摘了花，給他送來。

    只可惜，弄巧成拙。

    景姒心里叫苦不迭，他見斛律鋮一雙劍眉緊皺著，唇也抿著，莫名，從這個高高大大的少年身上看出了委屈。

    對那個病，景姒雖然不大愿意提起，但他看著斛律鋮蠢蠢欲動的腳，怕他不管不顧地靠過來，便也只能主動開口解釋。

    捂住口鼻的衣袖依舊沒有放下，紅艷艷的織云紗上，一雙眼睛像是蒙了一層水霧，怯怯地看過來。

    斛律鋮心頭一悸，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欲抬起的腳步頓在原地，不動了。

    “我聞到花的香氣，會生病的?！笨歹射吽坪醴艞壛丝窟^來的想法，景姒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趕緊開口，“這就是我蒙著臉的原因?！?/br>
    染了水霧的桃花眸看了斛律鋮手里的花一眼，聲音透過捂在嘴上的布料傳出，悶悶的，莫名嬌憨，帶著幾分不自知的撒嬌意味，“你能把它丟掉嗎？我不想生病，很難受?！?/br>
    斛律鋮麥色的臉上肌膚，“——唰”一下，紅透了。

    第9章 第一世(8)

    斛律鋮腦子里像是有一壺水，煮沸了，guntang起來，烘得他面皮發(f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