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到了清晨才停，推開軒窗天地白茫茫一片，花草亭臺都覆上了雪，遠(yuǎn)處青山?jīng)]了云霧，卻是被洗過一般潔凈悠遠(yuǎn)。

    “馬怎么樣？”

    “夜里幾匹馬都趕到了屋里，馬夫說了，都沒凍著草料也吃得好生龍活虎的，這會兒上路無礙?！?/br>
    雪只有薄薄一層帶著水容易滑，積成了厚雪，反倒容易走。

    “吃了早齋我們就啟程回府，以免母親憂心?！?/br>
    蘇柔吩咐下去，半個時辰后她們已經(jīng)下了山，行上了大路。

    “奴婢走時，寺里的僧人說，那人時暈時醒，記不住事情也不相信他們，僧人怕他亂跑就把他關(guān)住了，他親人到現(xiàn)在還沒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他走失了?！?/br>
    春桃瞅著姑娘的臉色，雖然昨天姑娘是動了氣，不過她覺著姑娘不至于完全不愿聽那人的消息，畢竟是個傻子。

    姑娘的脾氣不會跟他計較。

    “才過了一夜，可能還不知曉……”

    蘇柔眉頭微蹙，那人的相貌穿著，昨日又落了大雪，他家人該急著找才是，青城這樣的小城，估計該聽到她派人傳得信了。

    所以那人可能不是青城人？

    “反正與我們無關(guān)?！?/br>
    不管那人是哪兒的，反正命保住了，她就算功成圓滿，他家人有沒有尋他，他頭摔壞了變成了傻子，都跟她沒甚干系。

    到了家，蘇柔換了身家常服，繡淡紫色蝴蝶月牙色對襟襖配素面綜裙，去了正房跟周氏報平安。

    今日周氏比昨日要好些，蘇柔到時，正坐在玫瑰椅上問廚房管事的話。

    內(nèi)宅中饋分給了蘇柔的大姐管，但她那邊安排好了，周氏還要查漏一遍。

    蘇柔進(jìn)了屋不打擾周氏，在榻上坐下，見旁邊針簍里放著沒繡好的枕套，干脆拿起來打發(fā)時間。

    周氏問了幾句就了了，回頭湊近看了一眼女兒補(bǔ)針，忍不住道：“幸而你爹官越做越好，以后你定親的人家不會差，若是普通人家，你這手藝恐怕招婆婆嫌棄。”

    蘇柔放了繡布，氣呼呼看著周氏。

    “婆婆會不會嫌棄我，我現(xiàn)在還不曉得，但我知道娘在嫌棄我?！?/br>
    大齊女子不講究無才便是德，蘇柔從小都有老師教書畫寫字，其他她都學(xué)的不錯，唯獨(dú)刺繡差了那么點(diǎn)味道。

    “是娘舍不得你被針扎手，錯都是娘的錯?！?/br>
    笑談了幾句，蘇柔說了昨日的事。

    聽到女兒還愿的路上救了個人，周氏雙手合十：“菩薩保佑?！?/br>
    若不是女兒看到，一場雪下來那人哪還有命在，她女兒這是救了一條人命，造了大功德。

    “那位公子的相貌真是好，可惜撞壞了腦子?！?/br>
    蘇柔不許春桃說那人胡言亂語的事，春桃見夫人一直詢問細(xì)節(jié)，不住說道。

    她可沒見過那么英俊的男子，可惜傻了。

    “保住了命就是好的，見到家人說不定就能想起事，人就好了?！?/br>
    聽春桃說英俊，周氏倒是想起女兒的婚事，拍了拍女兒的手，“等你爹官職安穩(wěn)下來，到了京城娘就給你尋一門好親。”

    “該先給jiejie尋才是。”

    蘇柔對嫁人沒什么期待，比起門第高的她覺著還不如嫁個普通人家，高門大戶她嫁的人今日睡這個明日睡那個，一群妾侍太吵鬧，但普通人家，靠著娘家總是好拿捏些。

    說了一會，蘇柔見周氏有了乏意，扶她去床上休息。

    “周家姨姑娘又來了，本來奴婢叫人攔著，但大姑娘那邊的海棠到了門房那，把人迎到了大姑娘的院子。”

    出了正房，杏雨才小聲把事報給蘇柔。

    聞言，蘇柔真覺得蘇蕓半點(diǎn)腦子也無。

    蘇蕓是她堂姐，也就是她大伯親女，比她大半歲。十年前她爹蘇騰安在一個窮鄉(xiāng)僻壤當(dāng)縣令，招惹了一伙強(qiáng)盜，那伙人老大被朝廷捉了，恨死了蘇騰安，就起了報復(fù)的心思。

    那一場劫難，大伯護(hù)住了蘇柔跟蘇柔她娘意外去世，蘇蕓親娘是她出生后沒多久就去了，此后蘇蕓就一直跟著她們家過日子。

    蘇柔不否認(rèn)蘇蕓的父親是她跟她娘的恩人，所以平日里什么好東西也不與蘇蕓爭。

    蘇蕓想要什么讓給她就是，但蘇蕓卻不知怎么想的，不愿好好過日子，非得鬧騰出一些事，讓家頭人不好過。

    不過也不能講她就是，不然她鬧起來，更是要命。

    “大姑娘剛剛喚人去叫小少爺，小少爺發(fā)了脾氣說不去?！?/br>
    府中大人自然都讓著蘇蕓，免得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她親爹，暗示沒她親爹，周氏和蘇柔早就死了。

    但是裴哥兒年紀(jì)小不懂事，才不懂這套，平日里能不搭理蘇蕓就不搭理蘇蕓。

    “去看看裴哥兒。”

    蘇柔這邊過去，正好撞見了蘇蕓她們剛到。

    蘇柔看蘇蕓的架勢，估計是裴哥兒不給她面子，叫她發(fā)了氣，親自到外院請人。

    “二姐，你上香回來了！”

    裴哥兒本撅著嘴不搭理蘇蕓和周婉容，聽到動靜，飛速往門口跑，見到是蘇柔來了，露出了臉頰兩側(cè)的梨渦。

    “小姨，大姐?！?/br>
    蘇柔叫了人，才撫了撫裴哥兒的頭，朝他使了個眼色。

    裴哥兒也朝她眨了眨眼，握住了她的手。

    見狀，蘇蕓心中那口氣堵得更結(jié)實(shí)。

    在府中蘇柔穿得簡單，連頭上也不過簪了只山茶花珠釵，比起她頭上的鏤空雕花嵌翡翠的簪子差了十萬八千里。

    因?yàn)樘K柔那張芙蓉面，身上裝扮怎么看怎么舒服，反倒顯得她太過華麗，平添做作。

    “裴哥兒就這般不喜歡我，我過來就雙唇緊閉，二meimei過來就歡喜雀躍?！?/br>
    “我本身就是比較喜歡二jiejie?！?/br>
    裴哥兒才不管蘇蕓的陰陽怪氣，不給她面子，直接了當(dāng)?shù)氐馈?/br>
    說完還歪了歪頭，“大姐總說我跟二姐是親姐弟所以親近，那我跟二姐更親近順了大姐的話，大姐怎么看起來怎么像不高興的樣子。”

    裴哥兒年紀(jì)小，但懟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蘇蕓滿臉漲紅，這府邸中也只有裴哥兒剛那么氣她，不怕把她氣壞了。

    “裴哥兒，你病才好，別再外頭耽擱太久……大姐，我們進(jìn)屋說話？”

    蘇柔厲聲叫裴哥兒，蘇蕓本以為她是要教訓(xùn)他，沒想到是叫他進(jìn)屋，更是氣上加氣，她看蘇柔就是故意的。

    這狼心狗肺的女人，不記恩情，也不想想她是因?yàn)檎l沒有了爹。

    除了開始掃了一眼，蘇柔一直刻意忽略周婉容，踏進(jìn)門檻才看向她，目光隱約帶著點(diǎn)挑剔：“還未問小姨，落著雪怎么就過來了？天冷路滑傷著就不好了。”

    好歹也是官小姐，蘇柔有些架子，眼角微往上挑，便透著股傲慢矜貴，配著她那張臉不覺難看，反而覺得她這般才對，她就該高高在上，跟普通人不同。

    周婉容因?yàn)樗脑捯唤由纤纳袂?，臉色微紅：“大姐病重，我怕你們無人照顧，所以過來想照顧你們。”

    “別說大哥已經(jīng)定了親，快要娶親了，我與大姐也是及笄的年紀(jì)，府中又有那么多下人，總不會看不好一個裴哥兒?！?/br>
    “我也能照顧好自己，我病已經(jīng)好了，小姨寒撲撲的過來，仔細(xì)別染病給我才是?！?/br>
    裴哥兒本來挺喜歡周婉容的，她每次都給他帶不少的小玩意玩耍，但從下人口中明白了她的心思，就不怎么想搭理她。

    看著她比看蘇蕓還不喜歡。

    周婉容柔媚的臉滿是尷尬，求助地看向蘇蕓。

    “你們一人一句的，有沒有把小姨當(dāng)做長輩，我看得讓二叔來評評理，看看你們這般對不對！”

    蘇蕓作勢叫下人去喚蘇騰安，說她多喜歡周婉容也不至于，但蘇蕓就是喜歡看周氏和蘇柔吃癟。

    “爹最近公務(wù)繁忙，又一直忙碌調(diào)職的事，這點(diǎn)小事擾了他，耽擱了大事得不償失?！?/br>
    聞言，蘇蕓就不敢叫人了。

    周家讓庶女來做妾，其實(shí)原因也就是蘇騰安調(diào)職的事。

    蘇柔一直覺得她爹是沒什么官運(yùn)的，她爹一直想往大地方擠，每到一個地方便盡心打點(diǎn)，十年如一日上進(jìn)心罕見。

    官職雖然有升，但人卻越調(diào)越偏。不過今年卻走了好運(yùn)，站對了隊(duì)，得到了重用，能到他夢寐以求的京城做官，官職還能往上升一升。

    官做到京城就不一樣了。周家一直依附在蘇府，看著女婿官做大，覺得到了京城誘惑會變多，大女兒雖然已經(jīng)生兒育女畢竟上了年紀(jì)，就想送年輕貌美的庶女討好女婿，把關(guān)系籠絡(luò)的更緊密。

    而蘇柔看周婉容對進(jìn)蘇府十分期待，已經(jīng)含羞帶怯的跟她爹遇到了幾次。

    周婉容聽蘇蕓說叫姐夫來，本來心懷期待，但見蘇柔一句話就打消了她的念頭，不由失望。

    “那讓小姨去陪叔母說說話，裴哥兒不懂事，你又一副防著小姨的模樣，這般不尊重長輩，說出去丟蘇家的人?！?/br>
    蘇蕓就是想周婉容去膈應(yīng)周氏。

    蘇柔就當(dāng)做沒聽到蘇蕓后面的話，含笑道：“我剛從娘那兒出來，娘困了正小歇，本來娘就病著，總不能讓娘強(qiáng)撐病體，從夢中醒來招呼小姨。”

    “自然不能?！敝芡袢葸B連擺手，但也不說走。

    “那就等叔母醒來好了?！?/br>
    蘇柔瞧著，干脆閑聊起來，朝蘇蕓輕聲道：“剛剛在娘屋子，娘說了到京城得給jiejie挑得如意郎君。調(diào)令已經(jīng)在路上，但咱們家里要是不出什么紕漏，大約沒多久入京?！?/br>
    在大齊女子十二三就該相看人家，早早把婚事定下，本來周氏早就幫蘇蕓看著，但蘇蕓不想嫁小地方，等著蘇騰安升官進(jìn)京，她再嫁入大戶人家。

    因?yàn)樗情L，她拖著不愿，蘇柔也跟著耽擱了下來。

    聽蘇柔這般說，蘇蕓來了精神：“那還能出什么紕漏，半年前就定下的事情。”

    “可我見娘身體時好時壞，怕到時候經(jīng)不起顛簸，若是經(jīng)不起，咱們就該在娘身邊侍疾，恐怕不能隨爹一起入京。”

    誰要侍疾，她自然是要走的！蘇蕓心里翻了個白眼。

    蘇柔：“娘的病還是養(yǎng)好了身體去京城好，要不然也無法跟其他夫人來往?！?/br>
    蘇柔眉心微蹙著，眼眸垂著擔(dān)心周氏的病。

    此時蘇蕓的腦子終于轉(zhuǎn)了彎子，若是周氏重病不去京城，那誰來為她相看人家，內(nèi)宅的事總不能她二叔懂什么。

    總不能讓姨娘出面給她相看。

    想著蘇蕓看向周婉容，看著就覺得她不怎么順眼。

    用她來氣氣周氏無礙，但把人氣死了，那不是耽擱了她。

    沒有蘇蕓護(hù)著，一刻鐘不到，周婉容就離開了蘇府。

    人走了，蘇蕓又看不慣蘇柔與裴哥兒姐弟情深的模樣，干脆走了，臨走還不忘膈應(yīng)兩人：“也就是叔母病了，沒空教導(dǎo)你們，不然你們這不尊重長輩的態(tài)度，叫人知道就該鞭刑。”

    人走了，裴哥兒吐了吐舌頭：“大姐的嘴巴這般壞，以后怎么嫁的出去?！?/br>
    “若是嫁不出去，那可就要在家中陪你長大，看你去媳婦了?！?/br>
    裴哥兒瞪大了眼，被這未來的情景嚇得不輕：“那還是希望她快快嫁個眼神不好的?！?/br>
    蘇柔捏了捏他鼻尖：“可別叫旁人聽到。”

    裴哥兒不能去看望周氏，便格外粘著蘇柔，姐弟倆堆了個小雪人，裴哥兒困了才離了蘇柔的院子。

    洗漱入睡，屋中暖意融融，自己的床榻，蘇柔睡著比寺中的舒服的多。

    閉了眼沒多久就入了甜夢，只是半夜覺著有些熱，才醒了一遭。

    床榻的帳幔是放下來的，周圍漆黑一片，蘇柔熱醒扯了扯衣領(lǐng)，想下榻倒杯水喝。

    倏然她動作一僵。

    她會熱與棉被厚度似乎無關(guān)，而是身邊多了一個熱源。

    她的腿便靠在那熱源的腿上，肌膚的熱度透過薄薄的中衣源源不斷傳過來。

    似乎察覺她的清醒，旁邊的人也睜開了眼。

    一片漆黑的環(huán)境里，他那雙眼格外的清澈明亮，帶著睡意的沙啞嗓音歡喜地叫道：“卿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