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眷 一
雨停后,洞內(nèi)瀉入涼潤的空氣,夾雜著草木清香。螽斯喓喓,山雀啾啾,猿猴的哀啼響徹空谷。 茱茱躺在那里,恍惚地想,死也不是很難呢。 青鳥撲棱棱飛入,收翅落在她身旁,喯啄她的香囊。 隨后,是雜沓的腳步聲。 一雙堅實的臂膀,帶著她熟悉的溫度與氣息,將她摟入懷中。灼燙的吻印在她的額頭上。 “茱茱,我娶你?!彼f。 * 玟王弗闐聽完兒子的陳述,長久地沉默,然后道:“子蒹臉上的傷疤,你見到?jīng)]有?那是他的亡妻仲縵發(fā)瘋時,持刀砍的。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種有狂疾的人非常危險?!?/br> 太子瑰正色道:“我意已決。” 對于王父,他心中并非無愧怍。 弗闐越過諸多年長的王子,立他為太子,半是因為他的母親身分高貴,半是出于對他的偏愛。每有征戰(zhàn),必遣他去立奇勛;逢賑災(zāi)睦民之事,也總安排他去博取美名??梢哉f,他在國人心中的威望緣自王父有意的扶植和培養(yǎng)。 而今,他卻在婚姻大事上令讓王父失望了。 他十分清楚,王儲的責(zé)任有二:預(yù)備做一名合格的君主;延續(xù)玟嫘氏的血脈。娶一名身有狂疾的太子妃,如何能保證子嗣的健康? “我愿讓出儲君之位?!?/br> 弗闐一揮手,笑道:“何至于此!我們又不是中原諸夏,建儲一定要嫡長子。你廣置媵妾,多生幾個兒子,挑一個合適的,過繼給茱茱就好了,何至于遜位!” * 茱茱還有些虛弱,趴在竹席上乘涼。婢女把宮中送來的聘禮、親友贈送的賀禮,一樣樣拿給她過目。 大家都是喜孜孜的。 太子瑰才來過,親到她嘴巴腫,胯下之物也給她玩了一會兒。此時,她心甜意洽,有時看看手指,回想那根東西的熱度和觸感,不由得發(fā)呆。 子蒹進來,微嗽一聲,喚起她的注意。 茱茱坐起來,“父親?!?/br> 侍婢們行禮退出。 子蒹揀了一方坐席跽下,面對心情晴好的女兒,容色仍帶霜意。 “茱茱,宮中人心險惡?!?/br> “父親,這些年我見識的惡意還少么?人們看到眼瞎的人,就以為他耳朵也聾;曉得我有狂疾,就以為我智力也低下,把歧視與鄙夷明明白白掛在臉上。宮中人除非是另一個物種,不會比這更惡劣吧?” “太子能為你做的,亦十分有限?!?/br> “世人的情感原本就稀薄。期望得到更多,注定會失望。太子么,他至少在意我的生與死,這就足夠了?!?/br> 子蒹詫異地看女兒。父女間從未有過這樣的懇談,他也才發(fā)現(xiàn)女兒思想如此通透,涼澈如秋水。 “茱茱,我并非不關(guān)心你——” “我明白的,”茱茱擺擺手,即將步入新生活的她,無意再糾結(jié)往昔,“您若對我母親無情,對我不關(guān)心,早在我母親赴水死后,就可以娶新婦,生育健康的新兒女,而不是抱殘守缺,活在舊日的陰影里。” 子蒹向女兒坦白,“她那次砍我,是因為我要扼殺你。她受了刺激,不是無緣無故發(fā)瘋——” 清醒后,仲縵亦十分驚恐。她本是溫柔女子,連蟲蟻都不忍傷害,卻在瘋癲狀態(tài)下,把親愛丈夫的臉砍得血rou模糊。她抱著女兒去投水自盡,又不忍心尚是幼嬰的茱茱與她一起死,最終將其棄在汀洲上。 子蒹合上雙目,淚水長流,耳畔仍回蕩著那一天寒汀之上,茱茱嘹亮的嬰啼,響徹云天,驚破雁陣。 這些細(xì)節(jié),茱茱都聽淥姆說過。老婦人說一次,哭一回,眼睛漸漸失去光明。茱茱也從中認(rèn)識到幽怨和泣涕的無用。 “我母親當(dāng)年嫁給您,如同我現(xiàn)在嫁給子瑰,是為爭取當(dāng)下的好時光。您大可不必因為愧疚,就拿自己的后半生給她殉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