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修)
說是問策,也就是考考皇子們對前朝的事務到底如何看待。 皇太子楊儉按照提前準備好的答案流利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章太傅看著太子欣慰地點頭。 楊儉順著章太傅欣慰的目光往上追溯,卻看見高臺上的皇帝正垂著眼盯著楊佑看。 而楊佑,正對著波斯地毯專心致志地看著,雙唇有細微的動作,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可是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楊儉因為順利回答而產生的好心情徹底敗壞,他面色不善地坐在蒲團上。 二皇子楊倜接著回答。 楊倜的文采極好,洋洋灑灑就道出了一篇華麗的駢文,幾乎令眾皇子望而生畏。 此時皇帝睡眼惺忪,楊佑跪在他腳邊,頭一點一點往下掉,八皇子突然咿咿呀呀地叫著哥哥,被大太監(jiān)極有眼色地帶著出去了。 尚書房只剩下一位位皇子的回答聲。 輪到楊佑時,他呆呆地看著臺下眾人,章太傅連著提了三個問題,楊佑連回答都省了,直接說不知道,沒聽過,不會。 章太傅從來沒見過敷衍都敷衍得這么草草了事的,胡須一翹,差點摔書大罵,他看著皇帝,又突然沒了心腸。 敷衍就敷衍吧,五皇子也不是什么要緊的角色。 往下的皇子仿佛從楊佑的行為中得到了榜樣,紛紛開始展露自己的蒙混大招。 對于不該展露才華的人來說,貿然展示自己可是要冒著巨大的風險。 而皇帝,顯然也不是唯才是用的人。 比起展露才華,倒不如生一張好臉蛋。 最后八皇子也被請進來,一個三歲的娃娃,連話都說不清楚,章太傅裝模作樣,溫柔地問了他幾個問題,得到了一堆咿咿呀呀不知所云的話。章太傅只好自問自答,終于圓滿地完成了對策的任務。 皇帝被他的男寵叫醒,依依不舍地看著楊佑站在眾皇子中,行禮離去。 楊佑習慣性地漠視著別人的目光,抱著楊伭往外走。 六皇子楊休平日里也是個閑人,是皇子間和他關系比較好的,楊休湊到他旁邊,問:“你剛才在看什么?” “什么?” 楊休道:“就是二皇兄吟詩作賦的時候,你低頭在看什么呢,還自言自語,我們可都注意到了。” 楊佑歪著頭想了想,他白皙的頸項繃緊一道曲線,楊休緊緊盯著他。 楊佑想了半天,愣是沒想起自己在看什么,只是習慣地走神而已,他道:“我在數(shù)波斯地毯的花紋到底用了幾根絲線?!?/br> 楊休皺著眉頭,“幾根?” 楊佑道:“嗯,大概一百五十七根吧?!?/br> 楊休疑惑:“你rou眼看得清?” 楊佑道:“看不清,所以我說幾根就幾根?!?/br> 楊休拍著他的肩,悵惘地說:“我說五哥,你這嘴可是越來越溜了,以前的你多好啊,還是老老實實的,小時候咱倆還一塊堆過泥巴??墒亲詮哪愕搅松蠈W的年紀,進了尚書房,就越發(fā)油滑了。章太傅教你的?” 楊佑搖頭,“我平時便是吃東西也慣愛吃油炸的,油一點味道好,頂餓?!?/br> 楊休噗嗤一笑,攬著他的肩:“聽說狄小將軍從塞外帶來一只海東青,要去看看嗎?” 楊佑看了看天色,砸吧砸吧嘴,“不去了,我怕我的小娘子被嚇壞?!?/br> 小娘子是他養(yǎng)的一只紅嘴玉,長得好看就叫小娘子。 楊休恨鐵不成鋼:“成天看那些嘰嘰歪歪的小鳥你也不膩得慌,就跟你的小娘子過日子去吧。” 楊佑淡然一笑:“我回去喂鳥了”。 楊伭拍著巴掌像個八哥似的反復叫著:“小娘子、小娘子……” 他講話有點大舌頭,學說話也比較慢,很多時候都不能表達自己的意思??墒俏ㄓ袃蓚€詞喊得極為標準。 一個是哥哥,一個是哥哥的小娘子。 說起來也奇怪,小孩一般都喜歡叫娘,可是楊伭第一個會叫的是哥哥,做什么都會喊哥哥。 楊休也不強求,他知道楊佑平日里就好拎著鳥四處溜達,便自己去和三皇子套近乎。 三皇子楊仁和狄小將軍是兩姨兄弟,正炫耀著自己能出宮去看鳥。 楊佑看著他們虛與委蛇了好一會,宮里無聊,也就看看這些人演的戲,直到楊伭拉著他的頭發(fā)催促,他才抬腳往回趕。 湛芳已經在清芳殿門口等著了,忙催著人去通知麗妃。 她接過楊伭,問楊佑,“殿下,今日問策如何?” 楊佑想了想,他不管做什么,憑一張臉,皇帝都會喜歡他,所以要是湛芳問的是通過問策,他在皇帝心里的印象是否好了幾分。 那他大可以回答,自己完全就是皇帝心中的好皇子。 楊佑點頭道:“還行?!?/br> 湛芳笑著將他迎進門。 麗妃坐在搖椅上,翻著什么冊子,三個宮女給她扇風,一個給她捶腿。屋子里有一塊雕刻成虎豹的冰雕,水汽和涼意一起撲在臉上,和炎熱的室外相比有些突兀。 她遠遠地見到楊伭,招招手,湛芳便抱著楊伭走到她面前,她抱著楊伭坐在腿上,點頭對湛芳說:“再過幾日就是清涼殿那位的生辰,禮物就按我們之前講的來。” 湛芳稱是。 但凡是皇帝稍微寵愛一點的男寵,后宮里的人都會知道一點,楊佑沒聽過清涼殿又進了哪一位男寵,問道:“清涼殿什么時候多了一位?” 麗妃有些驚訝地看著他,自己這個兩耳不聞紅塵事的兒子竟然有一天會關心這些?不過她還是說道:“你今天應該見到了?!?/br> 是那個站在皇帝身后的男人。 雖然現(xiàn)在的后宮男子最為受寵,可是依舊是幾位貴妃把持著權柄,女人們都不屑于和男寵打交道。 麗妃好像沒那么多顧忌,她每次都會和皇帝的男寵處得很好。 男寵也好,皇帝也好,都是男人,她最擅長的就是處理男人。 麗妃道:“他是武惠妃家里送來的,說是武惠妃的侄子?!?/br> 她說著,臉上露出一個不明的笑容。 武惠妃便是七皇子楊倫的母妃。若是仔細比較,五皇子楊佑和他的兩個弟弟——六皇子楊休和七皇子楊倫都是一年生的,大家相隔都不過兩三個月。 今年都是十五歲的人。 如果不能當上太子,按照本朝的規(guī)定,皇子都得外封為王,不得留居京城。 這是為了防止皇子作亂而制定的規(guī)矩。 但是也有例外,如果皇上寵愛某位皇子,確實可以讓他們留在京城,不過這樣一來就只有賦稅而沒有實際的封地了。 對于有野心的人來說,兩種方案各有利弊,留在外地可以有自己的發(fā)展空間,而留在京城則更接近權力旋渦的中央。 再過幾個月,便是禮部為他們擬定封號和封地的時間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武惠妃送來自己的侄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打什么主意,無非是想重新獲取皇上的寵愛。 她選擇了留在旋渦中心,希望讓七皇子留在京城。 說起七皇子,楊佑愣是沒想起來他長什么樣子。 他只能歸結為這位兄弟太過低調,將自己掩飾得很好。 麗妃看著楊佑,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開口,思慮良久,最終還是說道:“佑兒,你若是不想離開母妃,那就留下來吧。” 楊佑卻道:“母妃,聽說我的封地好像在海邊,到時候我可以接你和弟弟看海了?!?/br> 麗妃眼中的光芒黯淡了點,換了個姿勢坐著,將下巴放在楊伭的頭頂,道:“你在江南不是經常逃課去看海嗎?沒看夠?” 楊佑點頭:“沒看夠,海是最遼闊最自由的,看過了海,就會覺得宮室再大,也不過是一個籠子。” 麗妃道:“籠子里好吃好喝的,還有人伺候,海上什么都沒有,還得擔心有風浪,有海盜?!?/br> 楊佑道:“小娘子雖然天天在籠子里,可要是不帶她出去溜溜,她也是會生氣、會生病的?!?/br> 麗妃語氣有些嚴厲,“所以我早就勸你不要養(yǎng)那鳥了,心眼就一點點,卻活在最好的籠子里,早晚會死。可是離了你的籠子,它也會死,倒不如讓自己心大一點,干脆將籠子看成自家的,自家的東西,怎么使都要得。” 楊佑笑道:“她就是個紅嘴玉,怎么能讓她去想海東青的事呢?” 麗妃沉著臉不說話了。 楊伭似乎感應到了她周身不悅的氣場,開始叫哥哥。 麗妃低下頭訓他:“坐好!” 他眼淚包包地看著楊佑,楊佑抱歉地笑笑。 湛芳怕他們再說下去不得消停,趕緊叫人傳膳。 麗妃慢慢地撫摸著楊伭錦衣上的花紋,道:“是我將你從海中帶到了岸上,你才有了向往海的夢。可是夢只是夢,你在岸上,就得明白,海里的人過的都是漂泊的日子,只有岸上是安穩(wěn)的??墒前渡系娜硕际且獱幰獡尩模粻幉粨尵偷米鰟e人刀俎上的魚rou?!?/br> 楊佑笑笑,“海上的日子未必會苦,岸上的日子也未必有您想的那么好。不想做魚rou,就得做刀,做了刀,也得擔心自己會不會有一天會鈍掉,會銹掉,會被丟掉?!?/br> 麗妃看著他,這些年來她也老了,但是美麗的容顏卻依舊,甚至還多了幾分歲月的韻味,只是現(xiàn)在皇上對女人不敢興趣了。若非如此,她不會這么辛苦。 她能從一個妓女進入皇宮,從皇宮中地位卑下的美人變成今日的麗妃,若是沒有野心和謀劃,早就變成了白骨??墒亲兂闪他愬秩绾文兀縿e人還是暗地里嘲笑她是鄉(xiāng)野草妓,都知道她只是麗妃,所以雖然尊貴,可也就是麗妃而已。 地位越高,她越發(fā)明白一個道理——她永遠不可能擺脫束縛。 唯一的辦法是坐上最高的位置。 她不能,可是她的兒子能。 孩子是她血脈的延續(xù),必然也要繼承她的命運和野心。 麗妃道:“你和伭兒都是我的孩子,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們。你不適合海,你終將向往的最高的天空。當你飛到足夠高,也就會發(fā)現(xiàn),無論是海還是岸,它們全都在你腳下?!?/br> 楊佑有些頭疼,他認為自己已經將這個問題講了很多遍,回答得足夠清晰堅定,可是麗妃卻始終很固執(zhí),他只能說:“小娘子飛不了太高的?!?/br> 楊伭聽到自己熟悉的東西,焦急地在麗妃的懷里扭動,楊佑將他抱起來,安撫著他。 “哥哥帶你去看小娘子咯!” 麗妃沒說話,冷冷地看著他們離去。 湛芳走進來問:“娘娘,今日在哪里設桌?” 麗妃著實有些氣了,冷笑道:“吃什么飯,看鳥就看飽了!” 湛芳悻悻地站在一旁。 ※※※※※※※※※※※※※※※※※※※※ 應該下一章重逢吧。。。說好不劇透的我還是劇透了。。。這篇文真的很難寫,應該過幾天再放一章。紅嘴玉就是相思鳥,是一種家養(yǎng)的寵物鳥,羽毛很好看。它叫相思鳥,傳說極為專情,可是這玩意和鴛鴦一樣,都是古人的感情附會,其實和專情之類完全不搭邊,這里也就是隨便用用。因為它是比較常見的家養(yǎng)鳥。如果大家不理解,就把它當成畫眉之類的小鳥,反正一個意思。海東青就是鷹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