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修)
楊佑一個人搬到了膠東王府。 這處宅子雖然小,卻五臟俱全,白墻黑瓦,典型的江南風(fēng)格。 書房前本來種有幾支綠竹,楊佑把竹子拔了,親手種下了一株梅花。 梅花是向街上老農(nóng)求的,特意選了一株勻稱好看的。 封王除了住所的轉(zhuǎn)變,最重要的是身份的轉(zhuǎn)變,他們成為了皇帝成年的兒子,可以參與朝政了。 按理來說,皇帝為了保證繼承人平穩(wěn)過渡,防止內(nèi)亂,應(yīng)該支持太子,而盡量讓其他兒子遠(yuǎn)離權(quán)力。 可是楊庭不這樣想,他沒有對任何人采取措施。 太子楊儉想要監(jiān)國,好,監(jiān)國。 二皇子楊倜想要臨朝,好,臨朝。 三皇子楊仁四處結(jié)黨,好,結(jié)黨。 四皇子楊仕在邊關(guān),那更是管也不管,問也不問。 楊庭好像巴不得這些人把他的朝政都分了去,然后他好安心享樂。 不說幾位早已封王的皇子,就是元康十二年剛剛封王的三位皇子,都被他安排到朝堂上去,東塞一個,西塞一個。 楊佑被他親自點到了太常寺,負(fù)責(zé)祭祀、禮樂,凡是冊立、冠婚、蒸發(fā)等事,都要在太常寺過個流程,行個禮儀。 屬于看起來重要但是并不重要,更沒什么實權(quán)的地方。 睿王楊休去了戶部,安王楊倫去了工部。 自此,七位皇子,都在朝政中有了一席之地。 這樣做的直接后果是,雖然楊儉當(dāng)了太子,他的外公錢太師也能穩(wěn)住他的位置,但人心涌動不可制止。 皇上對其他皇子的寬容就是另一種信號—— 太子之位,還不一定鹿死誰手。 過去,楊佑對朝政是想關(guān)心也不能關(guān)心,現(xiàn)在走到了臺前,也算是能借著太常寺的名頭妄自研究一下朝政。 雖然知道皇帝不是明君,但也沒想過他會把朝政弄成這樣。 要說元康年間的朝政,那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烏煙瘴氣。 除卻各個皇子的黨羽,朝中還有太監(jiān)、男寵的勢力,連朝臣之間,也分出了黨派,像雨后春筍一樣冒了出來,各山頭都扯著自己的大旗,勢要在方寸的朝堂中爭個天翻地覆。 一道政令,你提出我就反對,你敢批下來我就敢駁回,根本不看政令本身到底是否有利于國于民。 朝廷的內(nèi)斗消耗十分嚴(yán)重,政令不通,各方不和,貪污腐敗處處皆是,各級官員層層遮掩,形成了一個可怕的網(wǎng)。 俊陽君武宜之更是憑著膽大心黑,敢吹枕頭風(fēng),敢收銀兩而聞名,進(jìn)宮沒有多久,就成了炙手可熱的權(quán)貴。 唯一讓人覺得慶幸的是,楊庭他不求仙問藥。 一個不問鬼神的皇帝,在齊國歷史上實屬難得。 他甚至還極端排斥道士和和尚,曾經(jīng)連下五道詔令,讓天下寺廟道觀的和尚道士統(tǒng)統(tǒng)還俗,還會定期還會安排各地查抄道觀寺廟的財產(chǎn)。 天子之喜,天下人皆喜而媚之,天子之惡,天下人皆惡而恨之。 楊庭的政策搞了多年,除了年年抄了一大筆銀子補充他的私庫之外,還讓齊國境內(nèi)的僧侶道士數(shù)量銳減。 到了元康十五年,除卻幾個祖庭道場,再沒什么成氣候的宗派了。 說起上朝,楊佑第一次踏進(jìn)金鑾殿時,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可是還沒等他長舒胸中意氣,那股熱血就涼了下來。 無他,整個朝堂像菜市場一樣吵鬧,皇帝高坐在寶座之上,有時打打盹,有時還饒有興致地看著朝臣們爭吵,不時攪和稀泥。 “太師說得有禮。” “狄老將軍見識高遠(yuǎn)?!?/br> 各派間的爭斗已經(jīng)被放到了第一位,所有人都用著各種手段拉踩打壓,很少有人思考朝堂究竟該是什么樣子。 沉默者更是大多數(shù),楊佑也不清楚,這些長久的沉默究竟代表著何意。 他住到王府之后,再也不能隨便進(jìn)宮了,每月初一十五能例行拜見母親,再進(jìn)宮需要提前通傳。 他只能每日在夜間召喚敖宸,兩人聊一聊瑣事,問問宮里的情況。 敖宸很喜歡王府的床,那是用黃花梨新打的一張雕花大床,他每次來必定要霸占大床,將楊佑趕去對面的軟塌上睡著。 楊佑也隨他。 隨著在朝堂的日子不斷積累,楊佑對齊國越發(fā)看得清楚,見慣了皇帝昏昏沉沉的另一面,他終于有一日忍不住問敖宸,究竟為何要守護(hù)這樣的皇朝。 “或許是為了等一個明君?”敖宸根本沒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連回答也是漫不經(jīng)心的。 “時間太長,我都忘記我當(dāng)時是為什么要做這些事情了。不過現(xiàn)在契約還在,我就算想走也走不了?!?/br> 楊佑下了決心:“當(dāng)四皇兄登上皇位,我會勸他放了你的?!?/br> 敖宸敷衍地笑了笑,不以為意。 “你還等四皇子?你到底要怎么投到四皇子賬下???” 楊佑臉一紅,當(dāng)時他和麗妃、敖宸夸下??冢J(rèn)定四皇子會和他合作,全部出于自己一廂情愿地揣測。 等到真正落到朝堂中來,上朝這大半個月,他才剛剛摸清楚各派之間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還沒來得及想怎么和四皇子搭上線。 更主要的是,他連怎么搭線都不清楚。 敖宸見他沉默,也不戳破,只是躺在床上示意楊佑過來。 楊佑走到床頭,敖宸往下擺手,清了清嗓子,“本神君可以幫你?!?/br> 楊佑的眼睛一下就鎖定了他,抓著他的手問:“我怎么和四皇子牽上線?!?/br> 敖宸歪著頭靠在枕頭上,驕傲地說道:“你求我?!?/br> 楊佑在審時度勢方面似乎有著非同尋常的天賦,他立刻狗腿地替敖宸捏肩捶背,將自己所有的溢美之詞都用來夸贊敖宸。 敖宸舒服地哼哼兩聲,罵道:“油嘴滑舌!” 楊佑嘿嘿地笑,問他:“神君可否賜一良策?” 敖宸勾勾手,楊佑馬上把耳朵湊到他嘴邊,敖宸道:“良策倒是未必,只是有一時機(jī)。眼下即將入冬,邊關(guān)將士每年的冬衣都是由戶部撥款,皇帝不久前把戶部交給了三皇子掌管。你覺得以你對你兄弟們的了解,三皇子會怎么做?” 若以政黨而論,三皇子楊仁絕對是朝中最重要的勢力。他的母親是狄老將軍的二女兒,舅舅狄飛掣掌管東北邊防。 東北邊防和四皇子楊仕的西北防線一起成為了齊國北方的有力屏障。 朝中早就有人提議把北方邊防整合為一體,讓齊國更好控制北部。 這個提議無論是從軍事還是政治上看,都是對齊國大有裨益的。 可是一旦聯(lián)系到具體的人,也就耐人尋味了。 北方邊防整合后,到底誰來掌管防線? 綿延千里的邊境線,駐扎著帝國的幾十萬雄兵,其中還包括五萬精銳騎兵。 無論是誰,掌握了這股力量,就意味著他有了撼動帝國的實力。 楊仕若是直接掌兵,便可以不顧朝廷意見稱帝,狄氏掌兵,那么三皇子楊仁就可以直接干掉太子登基。 誰都不想讓,所以誰都沒有動。 提議也就一直被擱置。 明面上東北西北和諧共處,以御外敵,暗地里雙方都在憋著勁,試圖把對面擠下去,好接手對方的勢力。 三皇子和四皇子可謂是積怨已久。 而楊佑更了解的是,三皇子楊仁雖然名為仁,實則心狠手辣,詭計多端,為人更是小肚雞腸,睚眥必報。 若是他拿住了戶部這個脈門,四皇子楊仕還有好果子吃嗎? 敖宸摸摸楊佑的頭,“機(jī)會都告訴你了,自己爭取?!?/br> 楊佑乖乖道謝,忍不住問道:“你說,父皇為什么要把這么多人都弄到朝堂上去,大家天天爭來搶去,烏煙瘴氣,于國無利啊。” 敖宸翻了個身,把背露出來,楊佑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他的脊柱。 “你以為你那皇帝老爹是蠢人?錯了!” 敖宸看著他,認(rèn)真說道:“你們才是蠢人,只有底下的人爭得頭破血流,他的皇位才坐得穩(wěn)。要是不給幾位皇子點希望,他們怎么會去和太子搶權(quán)力?倘若太子地位穩(wěn)固,只要錢太師想,楊庭隨時都能變成太上皇。可是如果還有其他皇子,那他就是唯一能在皇子間仲裁的皇帝。你還該謝謝他把你放到太常寺,你難道沒看到睿王和安王都在朝上被戳成靶子了嗎?” 楊佑苦澀地笑笑:“可惜朝綱不振,天下苦矣!” “那又怎么樣?”敖宸拍拍他的手,示意可以停了。 “又不是每一個人心中都裝著天下。” 敖宸本來還想給他說些朝堂下的陰謀詭計,看他臉色實在難看,也有些于心不忍,轉(zhuǎn)而安慰道:“你也別怕,總歸有我,這京城里的事情,要是我想知道,沒有什么能瞞過我,別怕,我替你把著呢?!?/br> 楊佑抓著他的手,將頭悶在被褥里,小聲地嗯了一聲。 次日一大早,楊佑就在早朝上豎起了耳朵,誰知除了以前那些爭來吵去的舊話,并沒有什么新的收獲。 他知道是自己太過激動了,朝堂上的激流,不過是許多暗涌積累后的爆發(fā),倘若他不能在平凡的日常中探知預(yù)兆,最后也只能是被暗流吞沒。 這一刻,他看著朝堂上許多攏著袖子沉默不語的臣子們,周圍好像被一片烏黑籠罩,一點點灰?guī)е豢煽咕艿膹妱菖郎狭怂麧嵃椎囊陆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