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修)
按理來說,半夜就要起床準(zhǔn)備的早朝是十分難捱的。 楊庭看起來好像是萬事不管的昏君,被朝臣架空的傀儡,可是早朝卻一日未曾停歇過。 所以,人未必就是他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 楊佑把蛐蛐盛會的舉辦事宜交給了瑞芳,特意叮囑不用省著花錢。 反正不知道瑞芳花了多少錢,反正舉辦的時候,確實讓商洛他們很滿意。 這一次,除了上次的九個人之外,又多來了四個人,都是六部的主簿或是其他小官。 十三個人。 楊佑也不是什么趨炎附勢之人,他為了躲麻煩還更愿意和小官員相處。雖然大家都有些生疏,酒過三巡就都熱絡(luò)了起來。 令他意外的是,這些人在酒后討論的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些家長里短的瑣碎。 不只是自己家的,還有同事家里的。 什么吳大人養(yǎng)的外室被主母發(fā)現(xiàn)了,令狐大人今日又去了哪個酒樓,張大人的侄子今日禍害了哪幾家攤位…… 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有,著實讓楊佑大開眼界。 他從沒想過平常的人,小小的官吏,生活也會如此精彩。 當(dāng)然,也不乏狗血的例子。 就拿錢太師家來說,也不知道錢太師家到底是怎么了,老是生女兒,錢家已經(jīng)連著有九代人都只有兩個兒子吊著根。 所幸,錢家的姑娘們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嫡長女錢妙思嫁徐國公之子,嫡次女錢妙婧是皇帝貴妃,嫡三女錢妙華嫁劍南節(jié)度使晁暨,這還是嫡出的女兒,庶女們嫁的人也都非富即貴。 錢太師一共二十七個女兒,女婿遍布朝野大小官職。 人送外號——“大國丈”,不僅是皇帝的岳父,更是整個齊國的岳父。 他用女兒的裙帶織成了一張網(wǎng),牢牢網(wǎng)住了整個齊國。 太師唯一不滿的是,到了他一輩子也沒生出一個兒子。 整個錢家就只剩下了錢太師哥哥的兒子——錢立軒。 錢立軒父親早逝,被太師一直收在身邊教養(yǎng),聰穎早慧,機(jī)敏過人。 唯有一點,樣貌丑陋,肥如rou山,小時候連他母親都想把他丟了,太師也很瞧不起他,要不是他下面有個東西,早就不知道被丟到哪去了。 叫做“絕丑”。 一般來說,形容一個人的美丑,大多數(shù)人都會說,很美很丑,夸張一點,會說非常美,極美。 可是絕丑,就意味著世界上沒有比他更丑的人了。 這樣的形容詞伴隨了錢立軒的一生。 雖然他智力上超然絕塵,在外貌上卻被人死死踩在泥中。 別人無法從其他方面攻擊他,就只好在外貌上對他進(jìn)行各種惡毒的攻擊。 畢竟,才識和品行都是看不見的東西,無法統(tǒng)一衡量。 可是一個丑人,那是無論如何都會丑的,群眾目光雪亮,他走到哪里都頂著一張絕丑的臉。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即便錢太師再如何精心澆灌錢立軒這一朵嬌花,也無法避免他的心理逐漸走向扭曲。 楊佑只知道錢立軒喜歡美人,而且不忌男女,文武百官為了討錢太師的歡心,經(jīng)常搜羅美人送到錢府里去。 可是今日聽太師府的屬吏說,錢公子對那些美人,絲毫沒有憐香惜玉共赴巫山的意思。 他的院子里每晚都會傳來各種各樣驚悚的慘叫,被他經(jīng)手過的美人,身上都帶有各種傷痕。他們無一例外,都能從錢府活著出去,只是在送回家之后會很快死亡。 錢府對于他們的家人從來不吝嗇,要錢給錢,要官給官。 本來,愿意將兒子女兒送去做這樣事情的人家,要么就是窮得要死,要么就是貪得要死。 錢府完美地滿足了他們的心愿,這才一直都沒鬧出事來。 楊屬吏搖了搖頭,咽下一口酒,感嘆道:“那些后生小女,個個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紀(jì),就這樣去了,可惜啊……” 酒熱起來的氣氛一時有些沉悶,楊佑坐在主座上,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商洛酒酣,趴在桌子上睡了會,一群男人喝酒說話的聲音沒把他吵醒,到是這一陣突然的安靜讓他撐起頭來,他醉眼迷離地看著眾人,混胡不清地說:“喝酒……” 瑞芳拉著楊佑的衣袖,使勁朝他使眼色,面露為難。 楊佑知道,這是酒要沒了。 有什么白花花的東西被他們吃進(jìn)了肚子里,第二天就變成了農(nóng)夫的肥料。 正在興頭上,楊佑自己也喝高了,根本沒想過錢這回事。 酒沒了,他就召集眾人一塊斗蛐蛐,五大三粗的一群爺們,喝酒喝到滿臉漲紅,圍著蛐蛐打轉(zhuǎn),還差點為了誰輸誰贏打起來。 最后當(dāng)然還是楊佑的天蓬元蟀取勝。 龐巢眼饞地說:“殿下,您開個價,我就給您買了!” 楊佑紅著臉嗚哩哇啦說了一通,也沒說個清楚的話,只有右手堅定地?fù)u動。 喝了很久,眾人都有些神志不清,蛐蛐也斗不起來了,都趴在地上東倒西歪地睡著。 其他人都年輕力壯,被瑞芳安排到王府的各處歇息。 商洛是老人,家里不放心,特意讓他二兒子來接。 楊佑不得已,被瑞芳潑了一臉茶,這才醒了點酒送客。 商洛的二兒子商成周是個二十歲左右的文雅青年,平日里厭煩父親的混混做派,仰慕二皇子的風(fēng)姿,是二皇子文人黨中的一位。 雖然見不慣,但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要有的,他見父親和王爺滿身酒氣,東倒西歪地互相攙扶著出來,眉頭不悅地皺著,行禮道:“叨擾王爺了。小子這就接家父回去?!?/br> 楊佑頭暈?zāi)X脹,話也不想說,只抬抬手,王府的下人扶著商洛上了馬車。 商洛不舍地牽著他的袖子,喊道:“老夫悔不當(dāng)初,要是老夫三年前買下那一只蟋蟀,豈有你小子常勝將軍的今日?!?/br> 他捶胸頓足,痛哭流涕,“老夫悔啊,悔啊?!?/br> 楊佑被他扯得差點摔倒,瑞芳及時扶住了他無力的身子。 商成周見不得父親如此丟臉,趕緊拉著車走了。 商洛一直哭了一路,也難為他六十多的高齡,還記得三年前錯過了一只蟋蟀。 喝醉了酒的人都格外難伺候,其他人都去照顧喝醉的客人了。楊佑為了節(jié)儉,也為了敖宸不引人注意,王府里招的人很少,此刻就只剩瑞芳和幾個小丫頭。 她們四個人,各抬著楊佑的四肢,把他抬到了床上。瑞芳一邊數(shù)落著楊佑喝酒太過麻煩,一邊細(xì)心地替他擦拭身上,換好衣服。 這一鬧,就差不多到了半夜。瑞芳怕他晚上不舒服,給他接了一盆水放在床頭,自己守了一夜。 第二天是沐休,他們不用去上早朝,楊佑也就能安心地睡一會懶覺。 敖宸一直待在他的臥室,因為今天有瑞芳在,終于讓出了大床。 總看楊佑睡覺也會覺得有些無聊,他盯著楊佑看了很久,差不多到了黎明,想要去換口氣。 敖宸慢慢地讓自己漂浮在城市的上空,人間發(fā)生的事情,一覽無余。 有人酣睡,有人沉迷**,有人懸梁刺股,有人一夜淚千行。 所有的悲喜,都不過是腳下的云煙。 他飄著飄著,就被一股束縛的力量拉了回來,不得已落在了一戶人家的院墻上。 巧得很,誰會知道他偏偏落到了商洛家的墻上。 黎明時分,天色暗也不暗,將明未明,正是清濁交匯之時,他明明出王府時還一臉醉態(tài),此刻卻披著風(fēng),沐著晨光,一個人穿著中衣立在院中,久久地看著天邊那一抹金色的陽光越出地平線,破曉來臨,世間一片澄澈。 商洛攏了攏袖子,打著哈欠歪歪斜斜地走回房間,抱著被子蒙頭大睡。 敖宸挑眉,又是一個表里不一的人。 楊佑的酒品很好,喝醉了酒不會亂說話,也不打打鬧鬧,就自己安靜地睡著。 可是他愛做夢。 他總是夢到一些奇幻的光景,可是夢醒之后都全然不記得。 這一次,他夢到了小時候的場景。 不知道是記憶還是一個徹底的夢,因為這樣的場面發(fā)生過太多次,他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赜X得這樣的場面就是真的。 黑衣人沒有臉,但是楊佑知道他是敖宸。 “護(hù)國的龍氣都是從我身上來的,八百年已經(jīng)要到我的極限了。估計等你登上皇位,我就差不多煙消云散了吧?!?/br> 小小的楊佑抓著他的發(fā)尾,看著他潔白如玉的肌膚,感受著他從容而又溫暖的懷抱,想象不到他怎么可以用如此淡定的語氣談?wù)撍纳溃ǖ皆谒膽牙?,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波瀾。 “神可是不死不滅的。”楊佑大著膽子伸手觸碰他的臉。 敖宸歪著頭在他掌心蹭了蹭,“是啊?!?/br> 那不是肯定的回答,是一聲悠長又寂寥的嘆息。 然后楊佑感覺自己在他懷里開始長大,原本需要抬頭仰望的敖宸,只需要輕輕抬手就可以碰到。 敖宸笑著將一口冰涼的氣吐在他臉上,“你想要幫我嗎?” 楊佑點點頭。 敖宸沒有說話,只是用那冰涼的大手慢慢地,慢慢地?fù)崦暮蟊?,他的后頸。 脖子、下頜、眼角、嘴唇、鎖骨、胸膛…… 他被冰涼的霧包圍著,所有的地方都帶著敖宸的體溫和觸感。 敖宸的聲音好像很遠(yuǎn),又好像很近,“你想要什么?” 明明是冰涼的手,楊佑卻覺得全身都燒起了火,“我想要……” 他沒能說出口,突然哭了出來。 敖宸進(jìn)門,看見楊佑趴在床上哭,走到他身邊,手指擦去他的淚。 他奇怪地想,楊佑也太過脆弱了,動不動就哭,什么時候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