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楊佑在秋風中抖了抖,敖宸啞聲道:“回去?” “嗯!”楊佑點頭,敖宸帶著他從房頂飛躍過京城的上空,如同一只鳥滑翔在天際,從高塔上盤旋至佛寺地面。 楊佑肆意地呼吸著空氣,逍遙御氣,不外如是。 敖宸落到地面,仍舊蹲**來讓楊佑下來,楊佑摟著他的脖子在后頸輕輕咬了一下才站直。 敖宸摸著脖子挑眉看他,“行?。俊?/br> 楊佑嘿嘿一笑,試圖蒙混過關(guān),敖宸一把抓住他的手,在手心狠狠咬了一口,然后胡亂揉了揉,兩人這才往外走。 他們從感恩寺后院一片松林里走出來。 松林里有許多圓圓的小佛塔,都是盛放歷代高僧舍利之地。有一名穿著樸素的灰衣老僧在打掃。 楊佑看著他轉(zhuǎn)過身去,才假裝是上山的香客,閑庭信步地走過去。 他掃墓很認真,拿著掃帚一點點掃去落葉,秋風一吹,枯黃的樹葉就又掉下來,他不得不一遍一遍地掃。 楊佑從他身邊走過,忍不住笑了笑,“法師,還是歇歇吧。” 灰衣老僧聞言停下動作回來看他,先是平淡地掃了一眼,然后驀地瞪大眼睛,再瞇起眼睛細細琢磨,最后用余光看了看他的右側(cè),旋即目露精光。 假如和人平視,楊佑不會注意到別人的余光,但是他的右手邊站著敖宸,楊佑對往這個方向的窺探十分敏感。 都說僧侶有慧眼,難不成這和尚當真是個慧眼識龍的人? 他這下敖宸都不敢看了,就怕自己多余的動作暴露了敖宸的存在。 和尚笑了笑,將掃帚放到一旁,雙手合十,鞠躬道:“貧僧道余,見過客人?!?/br> 楊佑亦頷首雙手合十回禮,自顧自說著:“山上秋涼,受不得汗,便先下山去了?!?/br> 道余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話,楊佑卻擔心他看出什么端倪,直接走了。 敖宸走著走著,將手搭在了楊佑的肩上,楊佑剛想側(cè)頭,敖宸扶著他的脖子,“別動?!?/br> 楊佑只好裝作沒事人一樣走下山去。 道余和尚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敖宸回過頭,對他露出一副冷笑的面容。 術(shù)士…… 沒想到過了幾百年,人間的術(shù)士一脈還沒被滅絕,還有如此修為的術(shù)士存在…… 松林中有淡淡的松脂香氣,感恩寺的住持道滿穿著火紅的袈裟從山路上走來。 道余沒有掃地,而是平地而坐,捏著手指掐掐算算,面前擺著七枚銅錢和幾根耆草。 道滿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一腳踢掉銅錢和耆草,道余慌慌張張地收好自己的東西,埋怨道:“師兄,你又是怎么了?” 道滿聽他喊師兄就頭疼,數(shù)落道:“道余啊道余,你我也是在一起幾十年的師兄弟。年輕時你要和師父學(xué)陰陽術(shù)數(shù),我只當你是年輕好奇,可是你這些年不僅不思清凈,反而整日沉迷其中,忘卻佛門經(jīng)典。你說說,十大經(jīng)書你哪一篇是背得下來的? 我讓你來掃舍利林,是讓你來這里算卦的嗎?!” 道余看著手中沾了灰的銅錢和折斷的耆草,頭垂著,神情好像很不安,“師兄,你看到我今日的卦象了嗎?” 道滿和道余一樣,都是上一任感恩寺住持收養(yǎng)的流浪兒,成天粗野慣了,在佛寺里學(xué)會了規(guī)矩,如今見到道余還在算卦,平日里的溫和小老頭也忍不住暴露了粗魯?shù)囊幻?,“我去你的王八蛋!?/br> 他一腳踹在道余的屁股上,“看個屁的卦!” 道余被他踹得趔趄幾步,手里還捧著銅錢和耆草,喃喃念著:“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位乎天德。浮云清,甘露降……” 道滿挖了挖耳朵,“說個屁!快隨我回去念經(jīng)!” 道余突然抓著道滿的袖子說道,“師兄,你知道今日到后山的那位俊雅公子是誰嗎?” 道滿想了想,后山到底是高僧墓林,沒有報備是不能隨便進入的,今日并無人通報要前來拜訪。 道滿說道:“今日沒有外人來后山?!?/br> 道余低著頭沉默不語,隨即仰天哈哈大笑,感慨地說:“師兄,我要走了。” 道滿遲疑了,他問道余,“為何?” 道余指了指自己的雙眼,“我今日看到了那個人,畢生所學(xué),將用于此。” 道滿不是很理解他,更不理解他們的師父。 上一任住持原是一名游俠般的世家子弟,學(xué)貫古今,胸有韜略,卻因為種種原因蹉跎歲月,馮唐易老,心灰意冷便出了家。道滿和道余是他僅有的弟子,道滿學(xué)的是佛,道余學(xué)的是術(shù)。 道余和師父的共同話題總要多些。 如今,道余的青春也蹉跎了過去,他并沒有像師父一般心灰意冷,在空門中度過殘生,而是不斷地尋找著機會。 如今,他找到了。 道滿也不必再挽留,他揮了揮手,“既然如此,那你便下山去吧。世間種種,皆由自己承擔?!?/br> 道余找到師父的墳冢,磕了三個響頭,收拾好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行李,真正踏入了山下風云際會的紅塵。 ———————————————— 楊佑拜托敖宸做了第一件事。 他讓敖宸幫忙找一份被錢立軒所害的人的名單。 敖宸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先行離去,說第二天會帶來消息。 楊佑也就放心下來,如果敖宸都不能找到名單,還有誰能找到? 楊佑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他不希望青離白白死去,總要讓罪惡的人被審判。 半夜里,他睡不著,披著衣服起身在后院里走動。 墻角突然傳來幾聲輕細的聲響,像是在翻找東西,楊佑也是膽子大,提著燈籠就往角落里去。 沒有人,只有一只亂闖進來的野貓臥在石板上,黃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閃閃發(fā)光,十分滲人。楊佑隨身帶著點吃食,都給它放在面前。 他隔了幾步蹲下來看貓吃東西,忽然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他和徐開霽埋賬本的地方。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芭蕉樹下的土還是平整的。 但是他們插上去的茶樹枝,明明被削尖的那一頭應(yīng)該插在土里,此刻卻是反了過來,削尖的部分白生生明晃晃地露在外面。 有人動過! 這分明只有徐開霽和他知道。 他擔心賬本出事,連人都來不及喊,自己找了個鐵鍬就開始挖,慌忙間連擦破了手也沒注意。 他正專心地挖著,后背猛地被人拍了一下,他肩膀一聳,鐵鍬脫手往地上掉去。 意料之中金屬落地的清脆聲響沒有傳出,有人接住了鐵鍬,楊遇春眨巴著黑色的眼睛笑著說道:“王爺!” 貓不知何時走了。 楊佑喘了幾口氣,“你半夜來做什么?” “那王爺半夜挖什么呢?”楊遇春笑著問。 “關(guān)你何事?” 楊遇春沒說什么,只是拿過鐵鍬,在楊佑挖坑的地方繼續(xù)挖著,他體格大,又是慣做田活的老手,幾下就挖好了一個坑。 楊佑臉色沉了下去,坑里面什么都沒有。 “行了,”楊佑千算萬算都不能算到錢家的手那么長那么快,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只能另想解決的辦法,“把它填平?!?/br> “唉!”楊遇春得令,哼哧哼哧地開始填土。 看著楊遇春把一切都收拾好,楊佑悶悶不樂地往回走,楊遇春卻悄悄地說,“王爺,你跟我來一趟!” 楊佑見他神色不疑有他,也就隨著他走,楊遇春帶著他來到自己住的小屋。 小屋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楊遇春蹲在床邊,勾著手從床底下扒拉出一個瓦罐、 ——正是楊佑藏賬本的瓦罐。 失而復(fù)得的驚喜讓楊佑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他半晌才說道,“你……怎么……” “王爺,我見你們白天藏東西,也太不小心了,怕有人偷偷挖走,就先用我自己的瓦罐換了過來。正準備明天跟你說呢。我半夜擔心出事,就過來看看。誰知道你也在。” 楊佑本擔心楊遇春看了賬本泄密,轉(zhuǎn)念一想楊遇春連字都認不全,要他看賬本也太為難了,但還是不得不問:“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嗎?” 楊遇春單手抓住瓦罐,晃了晃,瓦罐頓時發(fā)出金玉擊鳴之聲。 楊遇春露著一口白牙,“不就是王爺?shù)腻X嘛!” 楊佑松了一口氣,他恐怕已經(jīng)被人盯上了,再將瓦罐拿回去也不安全,倒不如放在楊遇春這里。 一來,他一個看門的下人本就不起眼,二來,他和這件事沒有牽扯。 楊佑命令道:“你也知道我的錢遭人惦記,再放回去我不放心,今晚就放你這里。你可得把它守好,今夜不能出任何閃失,倘若辦得好,我明天給你兩罐子錢。” 楊遇春兩眼直發(fā)光地點頭。 楊佑悄悄回到了臥房。 原本以為明天才見到的敖宸,此刻已經(jīng)等在臥房里了。 兩人相顧一眼,同時開口。 楊佑道:“怎么這么早回來?” 敖宸道:“怎么這么晚還不睡?” 楊佑看著他,倒是先笑了出來。 他關(guān)好門,大喇喇地直直躺倒在大床上,唉聲嘆氣道:“我還以為你不回來,就沒人和我搶床了?!?/br> 敖宸笑著將一本冊子放在書桌上,回過身來往床上去,整個人壓在楊佑身上,冰涼的手故意往楊佑脖子里鉆。楊佑小聲地叫著,將脖子縮進衣服里。 敖宸笑道:“一個人睡舒服得很?你想得美!” 楊佑假裝掙扎了會,“知不知道你有多重?” 敖宸的手放在楊佑的脖子兩側(cè),威脅式地緊了緊,“說什么?” 楊佑抓住他的手腕,拇指按了按他的腕骨,說:“你現(xiàn)在倒是笑得越來越自然了?!?/br> 敖宸低頭看了他,然后翻過身去,和楊佑并肩躺在床上,“我以前笑起來什么樣子?” 楊佑拉著他的手放在胸口,看著帳頂,“不是冷嘲就是熱諷,反正不是笑起來該有的樣子?!?/br> 敖宸叩起中指在他額上一彈,“你懂什么是笑?你怕懂的是笑話!” 楊佑坐起來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他,竟然真的開始給敖宸解釋何為笑,“笑,從竹從夭。義云:竹得風,其體夭屈如人之笑……” 敖宸伸手去撓他的腋下和肋骨,楊佑頓時岔了氣,軟倒在床上,敖宸撐起身來壓著他。楊佑手腳并用地爬開,敖宸扣著他的肩,繼續(xù)撓他癢癢。楊佑夾緊了胳膊討?zhàn)?,眼淚填滿了眼角,視線模糊。 敖宸見他臉紅耳赤才收了手,只當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又躺回去和他肩并肩。 大半夜的,饒是楊佑年輕力壯,也有些困倦了,他側(cè)過身去,整個人蜷起來,抱著敖宸的胳膊,靠在他旁邊安靜地躺著。 敖宸摸了摸他的額頭,抽出手來把他攬在胸前。 楊佑用尾指將敖宸的頭發(fā)卷成一圈一圈地繞在自己手上,小聲地說道:“今天愛不愛我?” 敖宸低下頭去用力在他嘴上親了一下,發(fā)出吧唧的聲響。 楊佑閉著眼錘他的胸口,“騙子!” 敖宸揉了揉他的后背,低聲說道:“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