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中秋前幾日,皇宮已經(jīng)修葺完畢,楊佑借著探望母親的名義進了宮,在清芳殿與母親弟弟團聚后,便推說自己要去散步,繞到了敖宸的地方。 至今他也不知道這個地方叫什么,敖宸湖?黑龍湖? 他一邊想著一邊走到了湖邊,湖水平如鏡,陽光只能照清湖水澄澈的表層,再深一點全是模糊的黑。 “敖宸!”他高聲喊著。 聲音從湖面的這一頭滑到了那一頭,在對面的松林中誘發(fā)不斷的回響,始終只有敖宸的名字在回蕩。 算了,大概敖宸還要休息很久吧。 楊佑往湖里踢了一把土,轉(zhuǎn)身走出樹林。 敖宸的這個地方著實是有些詭異,就像是憑空在宮中出現(xiàn)的一般,入口看也看不見,找也找不著。 楊佑小時候能隨便走進去,還真是神了。 他這些年在宮中經(jīng)常四處走動,也就知道幾處能夠進出敖宸的地盤。 其中一處是御花園偏僻處的一顆老槐樹,只消對著樹干往上一撞,便是進了敖宸的地方。 他小時候曾經(jīng)騙楊休來撞過樹,楊休除了撞了一頭包之外別無所獲,只有楊佑,在撞樹之后能去往另一個空間。 楊佑經(jīng)常想,或許他和敖宸,冥冥之中自然有一根繩子牽著。 他從樹后走出來,見四周沒有人這才放心地往清芳殿走。 “嘻嘻……”男子沙啞的輕笑聲傳來。 楊佑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走到花叢中,花葉遮掩之下,只見不遠處,楊庭攜著俊陽君武宜之在御花園游樂。 楊佑要想往前走,只有眼前一條路,花叢矮小,也遮不住他這樣一個大活人。 楊庭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楊佑的臉再好認不過,便是在花叢中,楊佑也是風(fēng)姿特秀。 “老五!”他將手從俊陽君腰上移開,朝著楊佑招招手。 楊佑站起身,摘掉頭上的花葉,小心地避開花枝朝楊庭走去。 “兒臣見過父皇,見過俊陽君?!?/br> 楊庭拉著他的手腕將他扶起來,楊佑站直了放下衣袖,默默地走到楊庭身后站定。 俊陽君捂著嘴笑道:“今日見了王爺,方知古人云珠玉琳瑯,覺我形穢,一個字也不假?!?/br> 楊佑淺淺一笑,謙虛道:“俊陽君謬贊,佑土木形骸,何來珠玉之姿?” 楊庭抬手打斷他們的互相恭維,問道:“老五,你從何處來?” 楊佑一怔,他看看被他糟蹋過一通的花叢,說道:“我吃了飯,隨處走走……” 楊庭也不再多問,武宜之扶著他慢慢在花園里踱步,兩人不時逗笑一陣,楊佑安安靜靜地跟在后面。 楊佑想乘機說說凈明道的事情,沒等他張口,便有太監(jiān)前來通傳,說林閣老帶著六部官員來找皇帝商議中秋祭典一事。 皇帝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俊陽君眉尖微蹙,欲語還休,“陛下……” 皇帝溫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放心,我記得。” 楊佑看他們膩歪了一陣,便想先告辭,剛準備行禮,太監(jiān)又來通傳,說是林閣老一定要今日見到陛下,中秋祭典事關(guān)重大,幾日之后便要舉行,不能再拖了,假如皇帝不去見他,那就是辜負了下臣們的信任。 楊庭冷著臉答應(yīng)了,“老五,你和我去看看?!?/br> “這……”林閣老來找楊庭,到底要說什么,傻子都知道,他可不想卷進皇帝和林閣老的爭端之間,楊佑篤定,商洛是不會明面上摻和的。 “父皇,我什么都不懂,怕是不太合適吧?” “太常寺本就督辦祭典,你去有什么不合適的?” 楊佑沒辦法,只得陪著他面見林閣老。 林閣老帶來十多個官員,乍一看官服上都繡著禽獸,不是一品二品,就是三品四品,其中果然沒有太常寺的人。林閣老來找楊庭,只有一件事,就是盡快定下祭典的人選。 楊庭看著下面嘈雜的群臣,摸著下巴慢慢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現(xiàn)在只有亞獻沒選了嗎?我看老七挺好的,要不就老七……” 楊佑這才明白他到底答應(yīng)了武宜之什么。 “皇上!”林閣老忽然高聲疾呼,“老臣見民生凋敝,實有不忍,此番祭典,無論人選還是一應(yīng)事宜,都要慎之又慎啊?!?/br> 楊庭鐵青著臉,憋了半天沒憋出一個字來,索性也就不講話了,癱坐在座椅上說道:“那你們說說,都有什么想法?” 林閣老沒說話,下面的人開始各種提議,穿什么衣服,在什么時候……雙方都心知肚明,這些都是煙霧彈,果然,終于有人說出了二皇子的名字。 楊佑自覺地低下頭,降低存在感。 楊庭只是略為一頓,立即擺出一副完全無所謂的樣子,他懶懶地說道:“行,先暫時這么定下來,明天早朝再和百官商議?!?/br> 林閣老心中暗喜,也就不再糾纏,帶著人退下了。 楊庭并不向往常那樣和楊佑親熱地?zé)o話找話,只是靜靜地坐在他的王座上,神色間不復(fù)輕浮躁動,只剩下深沉的愁郁,“退下吧。” 楊佑肅立在一旁,聽著他的話才行禮退下。 第二日的早朝,果然有人上書讓二皇子當(dāng)亞獻。 林閣老眼巴巴地看著楊庭,楊庭提也不提昨日的話,輕描淡寫地將手中一冊藍色書籍丟在階下,“來來來,你們都給朕看看?!?/br> 楊佑眼皮一跳,總覺得那書有些眼熟。 再看楊倜,他明顯知道書里是什么,只是不曉得為何楊庭要現(xiàn)在拿出來,他本來意氣風(fēng)發(fā)地等著楊庭的任命,此刻卻有些遲疑。 林閣老先撿起書,只粗略翻了一眼,便面如土色。 楊庭冷冷地下令道:“傳下去給他們看看?!?/br> 林閣老顫顫悠悠地將書傳給下一位官員。 楊庭冷笑道:“老二文才武略堪比當(dāng)世秦王,那朕是不是還要盡早退位,讓秦王一展宏圖???!” 他猛地將桌上的筆墨紙硯全部掀翻在地。 楊倜如同不久前的太子一樣,臉色蒼白地跪在大殿中。 書再不斷地傳遞,意義已經(jīng)不大,大家都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楊佑終于看清了書名——《式古堂集》。 朝臣的關(guān)注點全在皇帝、二皇子和林閣老三人之間打轉(zhuǎn)。 崔玨別有深意地看了看楊佑,右邊嘴角輕微上挑,露出一個轉(zhuǎn)瞬消失的微笑。 楊佑把眼光轉(zhuǎn)向楊休。 楊休寬大的衣擺垂落在地,沉默地站著,正好也把目光轉(zhuǎn)向楊佑。 楊休倒毫不在意這是嚴肅的朝堂,眼角下壓,直接給了楊佑一個眉眼彎彎的明朗笑容。 楊休管著太監(jiān)和東廠,也就是管著皇帝的眼睛和耳朵。 那天在二皇子的綠園中,崔玨沒有聽錯,窗外真的有人…… “還當(dāng)亞獻?亞獻哪里夠得上秦王的身份?”楊庭怒斥道,他臉色發(fā)紅,額頭青筋暴起,“朕看這中秋祭典朕也不用去了,你替朕去吧?!?/br> 楊倜趕緊磕頭,“兒臣不敢!” “你還有什么不敢的!”楊庭火冒三丈地指著他。 “兒臣自知言行有失,自請降爵懲罰?!?/br> 都到了這個份上,楊倜也不想著當(dāng)什么勞什子亞獻了,先保住自己要緊,他書上的內(nèi)容,往輕了說是妄議朝政,往重了說那就是赤裸裸的反詩。 楊佑仔細看著楊仕,他這位四哥先是一怔,接著的神色變化可就有趣了,他始終保持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過楊庭并不想對楊倜怎么樣,只是讓他辭去了朝中官位,回去閉門思過,林閣老跟著去掉了幾個虛職。 有趣的是,明明只是用著各種理由強行暫留京城的廣武王,得到了一份田地文書,楊庭正式賜給了他一座王府,特意準許四皇子每年能上京待一段時間。 借此機會,皇帝提出讓七皇子楊倫當(dāng)亞獻。 楊仕這回也不敢插嘴了,他已經(jīng)得到了一些甜頭,那就是楊庭對他的信號,讓他不要阻礙自己的安排。 今日楊庭雷利風(fēng)行一番,誰知他還有沒有后招?萬一惹他不高興,再來點證據(jù),可就得不償失了。 亞獻說到底也就是個名頭,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對于還沒到一定地位的人而言,并沒有太大的作用。 下朝后,楊佑看著楊休的背影,迫不及待地想追上去問他,卻被人拉住了手。 “王爺……” 商洛拉住楊佑,問道:“你今日可看出了什么來?依你來看,咱們這位究竟中意誰呢?” 從前楊佑只認為楊庭是個軟弱窩囊被權(quán)臣cao縱的傀儡皇帝,現(xiàn)在,他只覺得會這樣看皇帝的自己是個大蠢驢。 他終于看清了楊庭的手段,楊庭心機膽略均不如人,他只通過一種東西統(tǒng)御臣下——制衡。 錢太師扶持他上位,獨斷專行,他便放任各皇子的勢力發(fā)展。錢太師失勢,下一個具有獨斷權(quán)力的林閣老也被他收拾了一番。 如果誰強就徹底收拾誰,那不叫制衡,只會制造下一個權(quán)臣。 最合理的辦法,是每個人勢均力敵,每個人都包含希望。 懲罰二皇子,削弱林閣老的勢力,讓四皇子來鉗制二皇子,一文一武,互相掣肘。又加上掌管東廠的楊休,時不時被提點的楊倫。 四個人,互相防備,互相爭斗,最后沒有一方能威脅到他。 “父皇不中意任何一個人?!睏钣踊卮鸬溃骸俺堑搅俗詈蟮臅r刻,否則他不會選定任何人?!?/br> 那自己被安排到太常寺,是否也是楊庭的別有用心?難道楊庭對太常寺諸人一清二楚? 楊佑不禁疑惑了。 商洛拍著楊佑肩膀,嘿嘿一笑,“到底還是你聰明,爭來搶去的有什么意思呢?該給你安排的,皇上自有安排,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