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點晚飯，楊佑便帶著楊伭上街。

    瑞芳抱著楊伭走在他身側(cè)，楊遇春混在人群中看著他們。

    臨近年關(guān)，街上熱鬧得緊，茶坊、酒肆、腳店、rou鋪、廟宇、公廨掛旗吆喝者比比皆是。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瑞芳小心地護著楊伭，他探頭探腦地東張西望。每次遇到想要的東西，便只叫一聲哥哥，楊佑自覺去付錢，捧著東西給他。

    瑞芳早年住在宮里，出了宮又一直待在王府里，平日里也很少上街，滿眼都是新奇。楊佑帶著她買了幾盒胭脂，楊伭張著小手說道：“我要！我要！”

    “還會說點別的嗎？”楊佑指了指他的腦袋。

    瑞芳寵溺地將胭脂盒給了楊伭，楊佑將他兩手的糖葫蘆馬蹄糕都拿過來，楊伭打開胭脂盒，湊在鼻尖聞了一口，笑著說道：“好香！”

    他抬起頭來，鼻尖已是沾滿了粉紅的脂膏，瑞芳用手帕給他擦，一抹便將脂膏暈開了，楊伭的鼻子霎時就被染紅了，又好笑又可愛。

    楊佑和瑞芳狂笑不已。

    楊伭渾然未覺，鼓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對著楊佑伸手，“糖！”

    楊佑把糖葫蘆給他。

    一路上買了不少亂七八糟的玩意，全部都打包起來丟給楊遇春拿著。

    凜凜西風(fēng)吹過，突然響起一陣琵琶聲，穿透了嘈雜的人群，楊佑帶著人沿著聲音尋了好幾轉(zhuǎn)，只遠遠地看見一顆葉已落盡，還有著雪白桕子點綴的烏桕樹。四周圍起了一圈圈人人墻，只能從縫隙中一窺究竟。

    樹底坐著一個穿著布衣的老者，手持琵琶，自彈自唱，一個妙齡少女隨歌而舞，衣服上掛著鈴鐺，有節(jié)奏地應(yīng)和著琵琶。

    琵琶聲聲，清泉縈繞，衣袂翻飛，彩蝶翩翩。

    看那女子樣貌，竟有幾分胡人血統(tǒng)。

    瑞芳道：“這舞跳的真好，歌也唱得好，雖然都是些聽不懂的鳥語?！?/br>
    楊佑笑道：“這是胡人用的語言，說鳥語太傷人心了?！?/br>
    楊伭已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胡女飛快的腳步，楊佑逗他道：“好看？”

    楊伭點頭。

    楊佑掏出一粒碎銀子給楊伭，指著人堆叫道：“楊遇春！”

    楊遇春應(yīng)聲走到他身側(cè)，楊佑道：“帶伭兒進去瞧瞧?！?/br>
    楊遇春應(yīng)了聲，將楊伭舉起來騎在他脖子上，瑞芳跟著他往人堆里面走，見楊佑沒什么動作，回頭問道：“王爺，你不來嗎？”

    楊佑看了看密密麻麻的人堆，皺著臉擺擺手，瑞芳有些遲疑地說：“要不我陪王爺……”

    “去吧去吧！”楊佑道，“出來一趟不容易，我就在這待著，不會出事的。”

    瑞芳看了楊遇春一眼，楊遇春點頭，楊佑離他們不遠，他能顧及。

    瑞芳這才跟著去湊熱鬧。

    烏桕樹下里三層外三層，其他地方卻是有些冷清，楊佑站在燈火闌珊處，遠遠地看著他們。

    楊伭高興地和著節(jié)拍拍手，還一扭一扭地在楊遇春脖子上模仿著胡女的動作。

    楊佑失笑，一時又牽動胸口的傷，捂著胸口靜靜站了一會。

    一只冰涼的手摸上他的后背，楊佑猛地轉(zhuǎn)頭，幾乎扭到了脖子，熟悉的黑色衣料映入眼中。

    敖宸……

    他抓著敖宸的衣擺，抬起頭剛想和他說話，敖宸食指豎在唇中，朝他眨眨眼，又指了指楊伭的方向。

    楊伭坐在楊遇春脖子上，費力地將頭轉(zhuǎn)過來看著楊佑，他的舉動引得楊遇春和瑞芳都整齊地回頭。

    楊佑笑著，示意自己沒事。

    楊伭仍舊盯著他看，好一會才回頭。

    楊佑不知為何感覺松了口氣，回頭要和敖宸聊天，敖宸抬手，將他的臉扭正，對著楊伭，“你弟弟可敏感得緊，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你在和空氣說話，就好好裝一把?！?/br>
    楊佑點頭，抓住敖宸的手放在臉側(cè)，敖宸的手依舊冰涼無比，楊佑卻覺得心底有一片地方逐漸變得柔軟溫?zé)?，他目視前方說道：“伭兒能看見你？”

    “不能，你當是誰都有能耐看見我？”楊佑只聽到敖宸用調(diào)笑的語氣說道，“小孩嘛，對一些東西總是比較敏感?！?/br>
    楊佑抓著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鼻尖貼在敖宸的肌膚上蹭了蹭，清清淡淡的水汽帶著寒意被吸入鼻腔，楊佑道：“你休息好了？”

    敖宸搖頭，然后才想到楊佑看不見，便解釋道：“還沒，一下子來得太猛，我也得慢慢恢復(fù)。”

    他的指腹慢慢描摹著楊佑的唇邊，沉默了很久補充道：“誰叫你見不到我會擔(dān)心呢？我這不是怕你擔(dān)心才出來見你一面嗎？”

    楊佑沒說話，只是朝著他翻了個白眼。

    敖宸走到他身后，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從楊佑的胸口勾出龍鱗，慢慢摸著，“好吧，其實見不到你，我也有些無聊?！?/br>
    “傷怎么樣？”敖宸將龍鱗放回他衣服里，撫平楊佑衣服上的褶皺。

    “慢慢好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睏钣悠届o地說著，說完捂著嘴又咳了兩聲。

    “唉！”敖宸知道是自己身體涼了，楊佑一時受不住，用力勒了他一把才放開，退到一邊，嘲笑道：“真慘！”

    楊佑已經(jīng)連白眼都不想翻了，“你專門過來擠兌我？”

    敖宸搖搖頭，勾著他的下巴快速地沖著楊佑的嘴吹了一口寒氣。

    楊佑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氣，將那股寒氣吸入口中。寒氣入體，原本預(yù)料中的咳嗽卻遲遲不到，反倒是從下腹正中升起一股暖意，沿著血脈散至四肢百骸，特別是受了內(nèi)傷的胸腹，如同浸潤在溫水中一般舒適暢意。

    “你做了什么？”楊佑捂著溫?zé)岬男乜趩柕馈?/br>
    敖宸已經(jīng)退開了幾步，張開雙手，笑著炫耀道：“渡了口氣給你，怎么樣，是不是對本神君感激涕零？”

    楊佑氣不打一處來，“你身上的龍氣多得緊？”

    “行了，沒什么事?！卑藉沸χf，“病好得快些不舒服嗎？”

    楊佑說也不是，不說心里又不舒坦，只得嘆氣道：“以后別隨便用龍氣了?！?/br>
    敖宸哼哼道：“我又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想求我都沒門，告訴你啊，這是本神君心情好。”

    楊佑險些笑岔了氣，“行，多謝神君了?！?/br>
    敖宸嗤了一聲，和他一起看著楊伭，語氣突然嚴肅起來，“兄弟鬩墻?！?/br>
    “什么？”楊佑不知道他怎么忽然來了這一句。

    敖宸聳肩，“我對凡人的命數(shù)不是很了解，只能憑借感知去推測，我能感知到的就是這么多。”

    楊佑忽然福至心靈，“你是說，這次刺殺是皇子策劃的？”

    敖宸點頭，楊佑心情越發(fā)沉重。

    敖宸看著他的臉色，斟酌幾番還是說道：“你弟弟……”

    楊佑突然有些激動，“怎么了？”

    敖宸再看了看楊伭，“最近多留心點吧，他身上有劫數(shù)，還有越來越壞的傾向，是什么我也說不清楚。”

    楊佑瞳孔驟然收縮，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怎么會……伭兒還這么小……”

    敖宸捏了捏他的肩，“也不一定有多壞，凡人嘛，誰還沒有個劫難？畢竟只是我的預(yù)測，不一定準，只要多留心，應(yīng)該不是死局?！?/br>
    “不……”楊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你既然說他有劫數(shù)，就一定有，我會小心的?！?/br>
    楊佑摸著龍鱗，看向敖宸，“我能不能……”

    敖宸點頭，“給吧，能做多少，便看天命了?！?/br>
    楊佑緊緊捏著龍鱗，銳利的邊緣刺痛他的手心，敖宸摸了摸他的耳垂，幽幽說道，“我還要休息，約莫過了年才能隨意出來，你自己好好的。”

    楊佑一副郁卒的表情，敖宸也沒辦法，說了楊佑得難受糾結(jié)，不說他自己又覺得有點對不起楊佑。

    楊佑算是這么多年最讓他喜歡的一個人類，樣貌、性情……方方面面。

    人類有很多種，大部分都是不怎么好的，但也有極少數(shù)的鳳毛麟角值得他待見。

    目前看來楊佑是唯一一個，后面的事情……

    反正他也沒剩多少年了，管那么多干嘛。

    他也算理解了點人類得過且過的心態(tài)。

    按理來說，他不應(yīng)該隨意透露凡人的天命。

    算了，自己在齊國都多少年了，天命算個球，算個蛋，說了就是說了，難不成天帝還會專門派雷震子來降雷劈他嗎？

    要真是這樣，他高興還來不及。

    “走了?！彼跅钣宇~頭落下一個吻，很快離開。

    剩下的游玩，楊佑始終興致缺缺，還是掛著一幅笑臉和楊伭玩鬧，楊遇春和瑞芳都有所察覺，互相擠眉弄眼交流信息。

    ——蠻子，你又惹王爺生氣了？

    ——我沒有，我都不知道，你知道王爺為什么不開心嗎？

    兩人眉來眼去半天，還是不知道楊佑為何突然心情低落。

    楊伭不能在外留宿，楊佑卡著時間將他送到宮門口，湛芳帶著一隊人早就在宮門等候，準備帶著楊伭往宮里走。

    楊佑聽了敖宸的話總是疑神疑鬼，連湛芳都不怎么放心，叫住了人，蹲**將龍鱗掛在楊伭脖子上，認真地叮囑他，“這是哥哥送你的，保住了哥哥一命，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摘下來，知道嗎？”

    “洗澡、還有睡覺……”楊伭扳著手指數(shù)道。

    “都不行，”楊佑肅容，“什么時候都不可以。”

    “好哦。”楊伭晃著腦袋應(yīng)答道。

    他又叮囑湛芳，“府上大師曾算過，伭兒最近有些不順，我上次得了一個法器，正是大師給我的，憑著這個法器才保住一命，我已經(jīng)給了伭兒，你回去和母妃說說，宮里上下都要小心。”

    湛芳知道如今麗妃是全部身心都在楊伭身上，一點也不敢怠慢，再次想楊佑確認道：“殿下府上的大師，可是和弘光大師有什么關(guān)系嗎？”

    陸善見，對不起了。

    楊佑說道，“他是弘光大師的徒弟，算命很準的?！?/br>
    湛芳便信任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