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玄甲軍突襲南山,楊佑手下五座城池都被驚動,一時間鞏固城防,又各自派人打探消息,作救應(yīng)之勢。 楊仕坐守驪都,下了令讓大將唐九征負(fù)責(zé)攻打楊佑的一應(yīng)事宜。 唐九征帶著人馬隱匿在黑暗中,看著不遠處的吳山城,為了在夜里行軍不動聲響,士兵們都口銜樹枝,馬匹腳纏布帛,見一名高大男子點了兵去救南山,手下將領(lǐng)道:“將軍,那便是景王楊佑賬下第一猛將楊遇春?!?/br> “你可看清了他帶了多少人?”唐九征反復(fù)摩挲著劍鞘,手指因為即將到來的戰(zhàn)斗而興奮地顫抖。 “約有兩萬人。” “也就是說,城里還有幾萬人馬,”唐九征隨手摘了根野草在嘴里嚼著,揚眉冷笑。 他突然想起楊仕送他出征前說的話,君主穿著端正深黑的華服,臉上是止不住的冰冷笑意,“我這個弟弟啊,能拉這么多人過來給我捧場,還真是有些本事。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倒是該謝謝他,我就不用特意派兵去打西南了?!?/br> 夜里十分安靜,楊佑睡不著,眼皮直跳,也不知道是哪邊會出事,一種強烈的直覺讓他強撐著不要睡覺,好像一睡下就會陷入不可挽回的危急之中,自己起來帶人查著城防。查了一圈也沒發(fā)現(xiàn)有缺漏,小廝勸道:“殿下,若是沒事就進去睡著吧,夏天日頭苦著呢,晚上睡不好,白天可撐不住。” 這小廝名叫夏春,是從成都帶過來的人,平時并不伺候楊佑,只是聽說回京一路要吃許多苦頭,還得打仗,楚歌便在景王府里選了個身強體壯又會寫粗略拳腳的人跟著。 楊佑想了想,發(fā)現(xiàn)確實沒什么可查的,便回去睡了,躺在床上頭便開始痛,思慮過多,他這幾天夜里也睡得不安穩(wěn),時常夢到兩軍交戰(zhàn)的場景。 不是自己死就是其他人被玄甲軍殺死。 嘴皮上說著不怕玄甲軍,夢里卻清晰地呈現(xiàn)著他的恐懼。 他摸著胸前的龍鱗,冰涼的溫度讓他心情逐漸平靜,慢慢沉入夢鄉(xiāng)。 又是這個夢。 從上京以來,他就不斷地做這個夢。 是一間道觀,一名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背對著他,正在和一個跪在地上的人講話。那聲音卻隔著水霧,他怎么也聽不清。 楊佑想離得近一些,卻只能固定在原地,不能出聲,也不能干預(yù)。 廟里供著三清的雕像,一柱白煙盤旋而上,那個跪在地上的人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中年男子,那是個頭發(fā)花白的道士,穿著素白的道袍,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張嘴在不斷地說話,明明頭發(fā)花白,說話卻像個四五歲的小孩。 這詭異的場景讓楊佑覺得毛骨悚然,卻因為夢到過多次而習(xí)慣。 道士說:“您說的事,我并不是做不到,只是與天道相悖。修道雖然是逆天而行,但也并非枉顧天道?!?/br> 那個中年男子似乎又和他說了什么,道士搖頭,“您請回吧?!?/br> 中年男子拂袖而去,看動作應(yīng)該很生氣。 在他離開后,道士坐到蒲團上,悠悠地念著,“玉顏滅兮螻蟻聚,碧臺空兮歌舞稀。與天道兮共盡,莫不枯骨窮塵而同歸?!?/br> 楊佑每一次都只夢到這里便轉(zhuǎn)醒,這一次的夢境似乎更長也更完整,在道士悠長的尾音中,楊佑看到三清明亮的金身前晃著火舌。 他突然被拉出了那間道觀,中年男子身邊站著許多黑衣人,他們用澆了油的柴將道觀圍住,大火熊熊燃燒,黑煙滾滾而上。道觀中并非只有那老道士一人,還有許多弟子,他們都被困在火海中發(fā)出凄厲的慘叫。 你瘋了嗎?為什么要殺人? 楊佑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只能用眼睛瞪著那個中年男子。 火越來越大,楊佑感到灼熱的空氣一浪一浪地?fù)涞阶约耗樕?,那濃稠的黑煙無孔不入,嗆得他脖子生疼。 楊佑猛地睜開眼睛,房門緊閉的房間里,透過窗紙,四周都亮著耀眼的橙色光芒。 木材燃燒的聲音和人們絕望的嘶吼近在耳畔,房里已經(jīng)熱到不行,有人敲著更大喊:“走水了!” 他懵懂的神志立刻回神,動作迅速地從床上起來,扯下一塊床帳用茶水打濕披在身上,用濕了水的洗臉布捂住口鼻,將墻上的佩劍帶上,準(zhǔn)備出門。 隨著他動作,有什么東西掉到了地上,楊佑低頭看了一眼,似乎是一枚玉佩,之前被人放在了床頭,他也沒細(xì)想,撿起玉佩揣進懷中,伸手開門。 門已經(jīng)被火燎黑,楊佑猛地一碰,指尖直接被燙紅,他只好用劍把門打開,呼喊著,“夏春!夏春!” 夏春不在房間附近,可能是遇火先走了。 此刻楊佑所住的地方,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一片火海,吳山城內(nèi)多是木質(zhì)建筑,夏天空氣干燥,一處走水,便會引得滿街著火,他蒙著頭往外跑,身邊是無數(shù)避火逃竄的親兵,因為他用床帳蒙著全身,故而沒有人認(rèn)出他來。 還有不少人在呼喚著王爺,應(yīng)該是要找他的,楊佑裹在人流中,根本沒有辦法隨意走動,只要一張口,便是一口黑煙嗆過來,連話也不敢說。 他暫住吳山縣衙,一路往開闊的地方走,穿過一道拱門,突然被一個柔軟的東西絆了一跤,跌在地上,楊佑趕緊撐在地上往兩邊爬,直到自己靠著墻不會被人踩到。 那絆住他的是一個人,穿著小廝的衣服,面朝地下趴著,頭發(fā)被踩散,蓋著腦袋,楊佑看他身形很想夏春,便將他拖了過來,拂開亂發(fā),果然是夏春的臉。 只是他瞪著大大的眼睛,脖子被人割了一刀,在火場中只留下了干涸的血痕,已經(jīng)沒了呼吸。 楊佑這才發(fā)現(xiàn),強烈的火光反而晃得人看不清東西,夏春趴下的地方全是一灘黑色的污漬,那就是他的血。 若只是避火,為什么要殺人?還是用一刀致命的手法。 只怕放火是在作亂,殺夏春是為了問他的下落!只是夏春沒和他住在一起,被抓的時候又離他的房間很遠,這孩子應(yīng)該是沒說出自己的方向,楊佑這才保住了一條命。 他不得不慶幸聽了楊遇春的話,沒有住在縣衙最好的房間里,而是選了一個偏僻平常的房間窩著。 玄甲軍來了…… 他顧不得安置夏春的尸首,將他放在墻角,確定不會被人踩踏后便用床帳將自己蓋得更嚴(yán)實,往城門跑。 楊遇春的副將龍江正在組織人滅火,玄甲軍并沒有急著攻城,而是將柴火都運到了城門下,堆作了一座小山全部點燃,封死了所有的出路,繼而派人不斷地向城**火箭,將吳山城變成了一片火海。 楊佑一路奔逃,但見家家戶戶哭聲震天,不斷有爆炸聲傳來,被燒得通紅的房子接連倒塌,大大小小都穿梭著取水救火,井邊密密麻麻都是人頭,反而阻礙了打水人的動作。 生靈涂炭,僅僅一個晚上,這座安定的小城頃刻變成了煉獄。 然而火勢已成,人力只是杯水車薪,完全無法阻止火舌的蔓延。 楊佑痛苦地閉上眼睛,一路往城門口去,看見龍江還在找人滅火,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你沒看見那么多百姓的房子都著火了嗎?滅不了,趕緊放人出城,再等一會吳山里的人全都會被燒死!” “出不去!”龍江壓著他的脖子讓他蹲下,一支火箭破空而來,落在地上,龍江趕緊拉著楊佑躲在城墻的陰影處,“王爺,門都被他們拿柴火堵著,出不去!” 楊佑抬頭,比城內(nèi)火光更引人注目的是城門外升起的黑煙,漫天火箭如同流星一般紛紛墜入?yún)巧匠牵埥蠛穑骸斑@都是第三波了!” 楊仕瘋了嗎,就算想殺他,可這滿城百姓都是無辜的…… 不,他們是因為自己而受難,楊佑突然想明白了,這場大火,就是他的野心讓別人付出的代價。如果只是自己呆在西南,最后死的也不過是楊佑和幾個親信而已。 一旦動了刀兵,就不再是幾個人的性命可以停下來的事情了。 “那怎么辦?出不去,火也沒不了……”楊佑說著說著看懂了龍江的眼神。 “王爺,”龍江眼中已經(jīng)滿是淚水,“咱們都得死在這了。” “放屁!”楊佑也開始慌亂,罵了一句粗話,“來到中原什么都沒干,就得莫名其妙地死在這種鬼地方?城外不是還有一萬人嗎?他們?nèi)ツ牧???/br> 龍江搖頭,“沒有音信,吳山城動靜這么大,他們不會注意不到,要么就是在和玄甲軍廝殺,要么就是……” 他沒有說完,楊佑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 火勢沖天,黑氣漫空,夜空被橙黃色的火光照亮,連星星也隱沒在強光中,火箭射下,不斷出來房屋崩塌的轟鳴。 龍江已是手足無措,抱著楊佑的腿開始大哭。 楊佑絕望地看著火海,功敗垂成,難道自己真的要命喪于此? 他分明連京城的影子都沒見著…… 他不能死,他絕對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