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楊佑坐在床邊休息了會,外面便來了人問楊佑的情況。 楊佑一猜就知道是皇帝派的人,那小太監(jiān)十五六歲,唇紅齒白,恐怕原本就是跟著楊庭的男寵,跟著楊庭逃了出來這才到了楊佑軍營里。 他倒是挺知趣,說話恭敬又溫柔,“圣上時刻記掛殿下安危,盼著父子平安團聚?!?/br> 他當然得記著楊佑,現(xiàn)在他所有的兒子里,楊佑前面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想要他死,后面的人都沒有太大的勢力。 他不靠著楊佑恐怕連龍椅都坐不回去。 楊佑揉了揉太陽xue,讓小太監(jiān)退下。 “大夫說我還有多久能好?”楊佑問。 卓信鴻道:“少說也得五六天才能下床。若不是那一箭射歪了,你當場就得躺在那兒。就算如此,也是傷到了心肺,以后都要好生將養(yǎng)?!?/br> “太浪費時間了?!睏钣游孀⌒乜诰従彸鋈?,剛才不過是多說了幾句話胸口就開始疼了,要不是他忍性好,見到那小太監(jiān)時就得哭出來。 “明天我就可以處理事情了,現(xiàn)在是關(guān)鍵時候,不能耽誤時間?!睏钣庸烙嬛约旱纳眢w情況,他覺得自己能撐得住,不過是看些文字,應該問題不大。 “王爺你就別cao勞了……”楊遇春說他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能有什么大事,你好好養(yǎng)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br> 楊佑正色道:“那小孩既然見我醒了,我最遲明日也要去拜見父皇?!?/br> 楊佑自從受了那一箭便一直昏迷,期間斷斷續(xù)續(xù)醒了幾次,都是聽了一點重要消息便又睡過去了。楊庭縱然望京師望得心急如焚也不敢在這時候催楊佑,身體情況擺在這里,大夫都說了是命懸一線的事情。 他怕多催幾次就是在催楊佑的命,楊佑死了他也不好過。 楊佑晚上又喝了一碗苦藥才睡著,剛躺下便看見楊遇春抱了一堆東西放到他枕邊。 “這些都是什么鬼?”他指著一個黃符問道。 “這一堆,”他將一堆廢銅爛鐵放在楊佑枕邊,“這是你中箭的時候身上有的東西?!?/br> 楊佑看那里有一面護心鏡,洗干凈的甲胄碎片和一塊玉佩。 “都說你是老天保佑才撿回的一條命,你身上的東西說不定還有些靈性,會保佑你的傷快點好起來?!?/br> 他又指著黃符說:“這些都是我請弘光真人給你做的,有安神的也有保平安的?!?/br> 他向來都看不起和尚道士那些弄虛作假的東西,此刻卻主動給楊佑求了起來。 還有些東西是他從附近民間換來的,只要誰說有保平安的法子,他都會找人去換。 錦囊里裝著糯米,把銅錢系成一把劍…… 亂七八糟什么都有。 卻偏偏沒有那一縷細細的紅繩和龍鱗。 真正保佑他的東西都不在了,楊佑嘆了口氣,“收了吧,沒什么用的,此劫已消,沒什么好擔心的?!?/br> 楊遇春卻不干了,他也是被嚇怕了,死活都要用那些東西把楊佑圍起來才肯放心地離開。 楊佑看著枕頭邊擺著的護心鏡嘆了口氣。 倒是那枚玉佩,他將玉佩拿到手中,他想起來了,這是他在火場中帶出來的那塊玉。 是封景王時皇帝賞賜的東西,楚歌把賞賜都擺成了一排讓他挑選,他只隨手指了一匹布便讓人把東西抬進了庫房。 楚歌攔著了他,“聽說這次陛下賞的玉都很好,殿下您平時穿衣打扮都往簡單了靠,總得要點東西撐門面?!?/br> 那時他正在忙著和劉慧商量重新建一只軍隊的事情,只是往賞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楚歌就拿了這枚玉佩給他隨身帶著。 是上好的羊脂玉,入手溫潤細膩,輝光生潔,雕著一只彎曲的蟠龍,樣式和花紋倒是仿古,因為這龍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雕刻花樣,賜給親王也不算僭越。 一點也不像。 他回想著十年前那匆匆的一眼,黑龍巨大的身軀蜿蜒在深池之下。只是靜止不動,便向四周散發(fā)著無比的寒冽于蒼涼。 離京城越來越近了,他此刻又會在哪里呢? 楊佑對這個道觀再熟悉不過了,任誰連續(xù)做了個把月重復的夢,他也會印象深刻的。 他眼睜睜看著中年男子和無臉道士重復了一遍對話,然后大火將道觀燒成了灰燼。 看得越多,他越是平靜。 又回到了馬車上,那個滿身邋遢的老漢,五官更清晰了些,讓楊佑失望的是,他長著一張極為普通的臉,從路面拉一個老農(nóng)和他站在一起,也感覺不出什么分別。 這樣沒有特點的長相,就算看過了也不會記得太牢。 中年男子還是沒有轉(zhuǎn)身。 “陛下,”老漢在路邊跳下了車,“草民會為天下爭一個未來的。” 馬車中傳來一聲沉悶的應答,一只手伸了出來,那雙手骨節(jié)修長,指腹有著厚厚的老繭,虎口處尤甚,一看就是慣用武器的人,然而那老繭邊緣發(fā)白,有很多繭都翹了起來,正要脫落。 楊佑猜中年男子近幾年肯定沒有摸過刀兵,所以手上才開始掉老繭。 他拿著一枚白色的玉佩。 陽光下,那浮在鏤空云紋上的蟠龍似乎要在閃耀的光線中飛上天空。 那不是…… 楊佑用力眨了眨眼睛,至少他更加仔細地去看了那枚玉佩。 確實是自己帶著的那一枚。 中年男子道:“這是我的隨身信物,你拿著它可以便宜行事,會有人配合你的。” “謝陛下,”老漢在地下跪了一禮,泥漿將他的膝蓋浸濕,他卻渾然未覺,伸出雙手接過玉佩,“草民定然不辱使命?!?/br> 馬車離開,老漢也消失在山林中。 唯有楊佑留在山道上踟躕。 那個中年男子,是我? 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兩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差別很大,而楊佑也不可能用刀槍還用到手生厚繭。 而且老漢叫他陛下…… 自己不是皇帝…… 他猛地想起,如今天下大勢,有實力坐上皇位的人也就是楊仁和他了。 這個夢難道是未來的預兆? 可是他為了天下要做什么?為什么要殺人?為什么要找道士? 為什么要犧牲弟弟? 雖然楊休和楊倫與他關(guān)系并不融洽,但也不是勢同水火,他斷不會隨意犧牲別人。 這個夢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越想越覺得胸悶,睜開眼睛咳了兩聲,在雪白的床單上留下一團污血。 楊遇春睡得輕,聽到動靜便走了過來,用帕子幫他擦臉擦手。 楊佑看著血呆呆地直發(fā)楞,還在研究那個夢的含義。 楊遇春只以為他嚇到了,連聲安慰道:“沒事沒事,都是淤血,咳出來就好了?!?/br> “換張床吧,”楊遇春看著他詢問道,“我抱你先去外間睡著,換了新的被褥再過來。” 楊佑擺手示意不用麻煩,“什么時辰了?” 楊遇春拉開厚重的床簾,白到刺眼灼人的陽光瞬間將世界都照亮。 已是日上三竿了。 楊佑白了他一眼,“說了讓你們叫我起來處理事務(wù),你們又不聽話了?” 楊遇春掛著床簾沒說話。 “扶我起來,我要去見父皇?!睏钣拥?。 楊遇春知道面圣是無法推辭的,叫人進來幫著楊佑穿好衣服,又壓著他喝了點粥,等到了下午才找了個滑竿叫人抬著楊佑去找皇帝。 皇帝帳中只聽到弘光真人念經(jīng)的聲音,楊遇春一手扶著楊佑一手拉開簾子。 房間正中是一座三尺高的香爐,燃著寧靜的檀香,弘光真人在香爐前打坐,用一種奇怪的抑揚聲調(diào)念著經(jīng)文。 楊佑聽了兩句,是《南華經(jīng)》的養(yǎng)生主。 楊庭和弘光面對面坐著,身邊跪著那個小太監(jiān)。 只是看背影,就知道楊庭瘦了一大圈,他們是匆匆跑出來的,還躲在農(nóng)家,身上什么貴重東西都不敢留,投奔到楊佑帳下,楊佑更沒有皇帝衣食住行的一應事務(wù),卓信鴻在附近找了好久,又把楚歌給楊佑收拾了上京的東西都搬到了皇帝的房間,力求讓皇帝雖然沒有龍袍龍椅,過的也是舒心日子。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楊庭沒穿龍袍,只是穿著一般的錦衣。 楊佑有些唏噓,在楊遇春的攙扶下緩緩跪在地上,忍著胸口的疼痛道:“兒臣見過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楊庭聽到聲音轉(zhuǎn)過頭來,上前把他扶起來。 楊佑這才看清,那張臉因為長時間的寢食難安已經(jīng)變得蠟黃。 他甚至很想甩開面前的手,這個人和楊庭根本不一樣! 楊庭至少還有些天家氣度在,哄人是可以的,但面前的人呢?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有一頭灰白的頭發(fā)和暗淡的神色,楊庭當年傲慢和霸道都不見了。 現(xiàn)在的他畏畏縮縮,雙手顫抖。 楊庭虛扶了他一把,讓楊佑起來,“我兒病重如此,老父心有不安啊?!?/br> 楊佑本應該隨著他虛扶的力道站起來,然而他是在身體無力,楊遇春將一只手放在他膝蓋下面,硬生生把楊佑抬直了。 等楊佑站起來,楊遇春才站到他身后,貼得緊緊的,讓楊佑好靠著他不要摔倒。 楊佑胸口痛到眼前發(fā)黑,然而越是痛,他臉上越是笑道柔軟溫順,好像一個從小孺慕父親的孩童。 楊庭扯著他又是回憶過往又是展望將來,花了許久時間來表演一場父子情深。 他讓楊佑坐在一邊的蒲團上,楊佑哪能像他們一樣盤腿坐,只能伸直了背跪坐。 他咬著牙忍住了咳嗽的沖動,楊遇春一只手伸過來撐住了他的后背。 弘光真人注意到楊佑臉色有些發(fā)青,便打斷了楊庭的閑話,引導他說出最終的目的。 楊庭抹去眼角的淚水,“我兒,你將來要怎么辦呢?” 楊佑目中含淚,悲憤地說道:“亂臣賊子擾亂超綱,父皇放心,兒臣一定會助父皇重回都城,正我齊國大統(tǒng)!” 楊庭不知是真感動還是假感動,“好好好,到底是我兒,不愧為父疼你一場。等為父還朝,第一件事就是封你為太子?!?/br> 楊遇春在后面捏了捏楊佑,示意他答應下來。 楊佑卻清楚地知道皇帝的德行,他現(xiàn)在說什么都可以,畢竟只是兩人之間的約定,等會去后又不知該出什么樣的幺蛾子。 他搖頭拒絕,“勤王本是兒臣本分,不需要別的東西作為封賞,惟愿父皇龍體康泰?!?/br> 楊庭見達到了目的,說了幾句關(guān)心話就放楊佑會去了。 楊佑離開時,聽到楊庭和弘光說,“還是道長提醒我,只有這個孩子還記著君父?!?/br> 楊佑嘲諷地笑了笑。 誰不是盯著眼前的利益演戲呢? 他吩咐楊遇春道,“你讓卓兄找陛下發(fā)詔令,讓狄飛開城迎接皇上?!?/br> ※※※※※※※※※※※※※※※※※※※※ 換了個封面